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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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方多病都没从屋子里走出来,李莲花先是由着他两日,饭菜都让陈六给送到嘴边喂。到了第三日,换药的时候瞅着快结痂了没什么问题,揪着他耳朵把人拎出来晒太阳。 “你躲什么,人早就走了,再在屋里待下去能长蘑菇出来炒盘菜了。” 躲在李莲花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大眼睛四处打探的方多病确认了安全,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你呀,我还当你熬不住就答应他了,刮目相看了呀。” “他是对我挺好的,可这种事怎么能胡乱答应啊,啊不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你还放他进来给我上药,李莲花,你怎么想的呢你。” 李莲花敲敲方多病的小脑袋,“我现在又打不过他,还得留点力气防止他真要把你绑走的时候拦一拦,你以为我容易啊。” 那日他在门口听见笛飞声的低吼,已经做好准备怎么也不能让他把小宝带走,谁知就只等到开门后那人一语不发独自站在小院子里整整三个时辰的背影。 “然后他就走啦?这么干脆?” “害我紧张了三个时辰,你这小没良心的倒是在房间里做缩头乌龟,全是我给你顶着压力。” “先说好啊,我可不是怕他,我这不是觉得尴尬嘛,”方多病摸摸鼻子,“我哪会知道他是那种想法。” “就老笛那做派为人,不是对你有别的想法他能对你好?我可不管了啊,你自己惹出来的感情纠葛你自己解决,过几天我就回莲花楼去。” “李莲花,你怎么这样啊,还是不是朋友了是不是兄弟了,这种时候你抛弃我?” “小宝,你这话说的不对啊,我可是守了你三天了,他那性格,这么久不硬来,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找你麻烦,我可是仁至义尽了啊。” 方多病气的朝他扮了个鬼脸,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喊了几声无颜,回应他的只有初夏还不成气候的蝉鸣。 真走了啊。 虽说是松了口气,可心里又不大高兴,想着臭阿飞定然不是真心的,说不准之前还对不少人的屁股有想法呢,哼,果然是大魔头!大yin贼! 接着日子就这么过着,李莲花回了他在海边的莲花楼,方多病继续他的助人为乐仗剑江湖,万人册的排名总是在变,多愁公子的名号越发靠前,不变的是他时而回天机山庄挨爹娘的几句唠叨,时而去莲花楼蹭几日免费的食宿。 只是再没见过笛飞声。 前两次去莲花楼的时候还庆幸没撞上,半年后再傻也明白过来,对方就是故意不见。李莲花说了,来过两回,都是下了两盘棋坐了会儿就走,也没问过方多病最近好不好在忙什么,即便李莲花故意提起,对方也只是用一个‘是吗’敷衍了事,仿佛对笛飞声来说,方多病和万千众人一样,不过是李莲花口中说出的一个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挺好的,他想,不见就不见,到底是谁拒绝谁啊,有本事一辈子别见了,谁稀罕呐。 又过了大半个月,江湖风平浪静,方多病困顿的打着哈欠,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节了,在边陲小镇的漏风客栈里裹紧了狐毛裘衣,毫不在意一众粗布棉服的糙汉的打量。 盘算着过这几日就往家里赶,过了初三再去找李莲花,这半年抓了好些通缉犯领了不少赏银,给他包个大红包,别天天就吃点萝卜咸菜熏鱼,不对,该是他给自己红包才是。 撇撇嘴,转念又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也不知道阿飞怎么样了,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不然找无颜商量个法子给他个台阶下,但是无颜也不好找啊……寻个由头去趟金鸳盟吧。 冬日暖阳完全落下的时候,客栈里来八个毫不掩饰血腥气的匪帮,将硕大的两只羊腿往桌上一放,嚷嚷着让店家赶紧烤了给他们当下酒菜,转而从提着的包袱里倒出金银细软堂而皇之的分起脏来,方多病眼尖的看见有个歹人将一只金戒指从沾血的断指上粗暴的摘下。 手搭上了剑鞘,这伙人便是他此行的目标,盘踞多年打家劫舍残暴无比的‘天马帮’。当地的官府为清剿他们几乎年年都有折损,奈何边陲小镇人手不多官饷也不够,极为头疼。 方多病路过此地听闻此事,当机立断表示包在自己身上,虽是为正义之举,倒也有些许不能明言的小私心。 据传,这天马帮的新帮主,原是金鸳盟旧部,角丽谯死后金鸳盟清查内部,此人大约是角丽谯手下的手下的小管事,吓的连夜出逃到了这边陲之地,苟且了好一阵,觉得风头已过,又出来危害一方。 笛飞声最厌恶背叛,方多病觉得万一他亲自来清理门户呢,要是遇上了可得好好问问,本公子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真要老死不相往来这么绝吗? 想到这儿,他按捺心中愤恨,决定再等一会儿出手。 这一等,果然等到了人,只不过来的不是笛飞声,而是支六人的金鸳盟小队,从冲进门,包围绞杀匪帮,电光火石的速度,只留下一个活口被按在桌上不停求饶。 接着便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处闪现,问了几句话后就要将人带走。 方多病见他要走,嘴巴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无颜!你给我站住!” 那人似乎犹豫了下,很快掩饰了过去,转身给方多病行礼。 “方公子安好。” “好什么好,你家尊上呢?” 无颜只是低头维持姿势,并不回答。 “他是不是躲着我?我都没躲他,我都没说什么呢,他凭什么躲我?” “方公子,没有吗?” “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他避而不见,我几乎每个月都去莲花楼,一次都没碰上他不是吗?” “方公子,那日之后,尊上其实是在方家私宅等了三日的。” “什么啊,李莲花不是说他走了?他竟然躲在我家……”方多病突然捂住嘴,“他都听见啦?” 见对方不回答,他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那什么,我不是怕尴尬嘛,我又不是……” “既然方公子安好,恕无颜先告辞了,尊上还在等我回话。” “他在附近?他是知道了我在这儿,所以才不过来是不是?”方多病跑到门口扯着嗓子喊,“笛飞声,你就是胆小鬼!有本事亲自来跟本公子说一辈子别见了,你出来啊,听见没!” “方公子,”无颜朝手下打了个手势,将那个活口带走,“打扰了方公子雅兴,若是官府问起那些人的事,还请公子代为转达,天马帮上下共计三十一人,金鸳盟自会清理门户。” 说完,无颜抱拳告辞,又隐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迹。 方多病攥着拳头回桌,觉着自己气的胸口都有些隐隐犯疼,大手一挥,扔下一锭银子要了两坛酒。边塞之地的酒中带着些许苦味的辛辣,豪迈的仰头接连几大碗下肚。不一会儿一坛酒便见了底,似是还不过瘾,拍开第二坛封泥,直接往嘴里倒,进肚子的没多少,大半浸湿了衣领洒在了地上。 察觉到有几人朝自己围了过来,自认江湖经验不能算是极为丰富,但历练了这么久也见识了不少人忽然升起歹意的时刻,内力催动,尔雅虽未出鞘,也震裂了身前的桌角。 又将几锭银子掷出,压低声线喝了句‘滚开。’ 那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见他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捡了地上的银子退开了,聚集到天马帮留下的赃物前瓜分。 客栈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多抱了两坛酒上前引方多病上楼回房,这要等会儿那群人或是别的人再来找这少侠麻烦,怕最后闹起来拆了大堂。 甩了甩有些沉的脑袋,跟着小二哥踩着有些吱呀声响的楼梯,一步一步一级一级,没两步就能到二楼的时候,原先还热闹的客栈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多愁公子此时需要调动三倍的精神力才能让脑子运作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皱着眉欲转身查看楼下发生了什么,不想四肢不太听使唤,迈左脚时绊到自己的右腿,直挺挺的就要向前摔倒,刚想要用双手撑地,就算不优雅,也比摔疼了好。 像个爪狸似的就要四脚着地时,腰上一紧,后背贴上硬邦邦的热源,被人圈进了怀中。 方多病顿时僵直了身子,“阿飞……” “怎么喝这么多?” 熟悉的嗓音时隔大半年再次听见,大概是心里的怨气太重,直冲脑门,身子突然就变得灵巧了许多。 一把推开身后的人,跨上最后两级台阶,转身居高临下双手叉腰大声质问。 “你管我!你是我谁啊!你笛大盟主怎么有空屈尊到这破烂客栈来教训我喝酒?我是小孩儿吗!要你管!本公子想喝多少喝多少!我偏要喝!小二,再去取两坛,不,十坛酒来,五百两够不够?本公子有的是钱!”说罢还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就要往小二怀里塞。 笛飞声也不跟醉鬼废话,最后一步上了二楼,一把将人拦腰扛在肩上,不顾方多病又是惊呼又是拍打踢踹,朝楼下的无颜扬了扬下巴。 小二连忙放下手里抱着的两坛酒躬着背前面带路,毕恭毕敬的领着黑面罗刹般的男人到了方多病的房门口。 楼下,无颜指挥部下替尊上清场,把旁人赶出客栈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肯收银子乖乖换店的就架着直接扔出去,反正金鸳盟从来也不是什么武林正派。 不过话说回来,尊上有时候真是很体贴,处处顾着方公子的名声。 边冷着脸面无表情将一袋银子扔在掌柜面前,边在心里许愿尊上和方公子这次能两情相悦,这大半年可把自己憋的够呛,跟着尊上时不时做贼似的跟在对方身后暗中帮衬,可偏偏明面上提都不让提方公子的名字。 无颜处理完住客们,坐在大堂里给自己也倒了碗酒润润喉,喝完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尊上真是可怜的让人心疼,方公子你可赶紧开窍吧,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笛飞声将人扔在床上,刚松手对方就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抓着他的手不让走。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想跑?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一点事情就知道跑,我有这么吓人吗?” “你喝多了。” “我清醒的很!对,我是拒绝你了,但是本公子也拒绝过别人啊,公主怎么就还能和我做朋友,你怎么就不行呢。” “那是她傻,我和你做不成朋友。”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方多病自认不是个爱哭鬼,幼时为了练功吃过许多苦尝过很多痛,都能咬牙忍下泪。被人误解他可以横眉冷眼,受了委屈会争论辩解,向来理直气壮嘴上不饶人。 他总是充满希望向往着最好的结局,可现在笛飞声的回答让他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这让他回忆起两个月前,在瘴林迷沼中体力到达极限昏了过去,陷入黑暗前方多病想了很多,他想李莲花一定在一开始就会识破那对夫妇的诡计,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处境。他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折在这里,一点也不壮烈,甚至有点可笑,爹娘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他又想,阿飞那个混蛋,也不知道会不会来祭拜一下,认识一场,总得来送送自己吧…… 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他背起,宽厚结实的背有着熟悉的气息,转不动的脑子将其判定为安心之处,放松了下来。 再睁眼时,是简陋的村屋,原来是附近好心的农户听说有人误闯了瘴林,凭着经验进去寻,才将他带了出来。 歇了两日休养,主人家也照顾的十分细致,离开前方多病再三道谢,悄悄留下五十两银钱,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当时不知为何心中总冒出nongnong的失落来。 他竟然真的会以为是笛飞声来了。 他自嘲的想,怎么可能,连李莲花都没有出现,笛飞声怎么可能会在,自己当真是不清醒,竟会有这样的错觉。 而此时此刻,方多病再次感受到那种无力的失望,一直以来的好运仿佛都用完了,自己所许下的小小愿望再也无法成真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抬头还想争取的话语全数被炽热guntang的温度堵在了喉咙里。 他亲我! 像是火焰在唇齿间肆虐,无法躲避被迫交缠,方多病没有经验无法形容,只觉得心跳如同擂鼓,血液都在燃烧,他只知道自己无法呼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笛飞声听见一声细微的呻吟,原先用来警示威吓的激吻就变了味道,这勾人还不自知的小混蛋震惊的瞪着大眼睛,一侧还落下颗晶莹的泪花,本就因为见了面而叫嚣着躁动的渴望被狠狠撩拨,放开了会儿让对方能顺利换气,见他略缓了些又吻了上去。 这次却是缓慢细致的品尝,舔舐研磨每一处角落。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吻,在方多病不知道时候,在他被人强制喂药的时候,在他被人背出瘴林安置在附近的农户中时,笛飞声早已经知道了他的敏感点,没一会儿,就将满脸通红的人亲软了身子,托住后背慢慢放倒在床。 “你会想和朋友做这种事?” 沙哑的低音让人头皮发麻,感觉嘴巴都被亲肿了,躺在床上发冠都有些松散,慌乱的摇头。 “方多病,别说我没给你选择,”笛飞声捏住他的下巴不让乱动,鼻尖相触,“要我走吗?” 无颜刚吃完碗麻食,正百无聊赖的打个哈欠,就见自家尊上黑着脸从方公子的房里出来,连忙去迎。 “尊上?”他今日故意漏些话给方公子,看对方的反应不像毫无希望,可……目光瞥到尊上的下半身,这定力实在是让人敬佩。 “不然,属下找个机缘把人绑回去?” “这么容易倒好了,”笛飞声摇头,毫不在意身体的状况,背着手走在前面,“他怕我。” 啊?无颜没听明白,他怕,所以就这么算了?尊上什么时候这么…… “阿飞?” 听见方多病的呼唤声,笛飞声迅速飞身跃至柜台后,无颜也跟着蹲下。 多愁公子的步伐有些跌跄,追出了客栈。 “依属下拙见,方公子并非无意尊上。” 站起身趁着人还没回来,让小二带路从后门离开。 “无颜,”笛飞声隐在暗中看方多病四处找不到人耷拉着脑袋回到客栈,转过身,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最得力的下属解释道,“虽然哭起来挺有趣,但他还是适合张扬的蠢样。” 没过几日,金鸳盟盟主笛飞声闭关的消息就在江湖上传开了。 李莲花用木勺敲着唉声叹气的小狗,收走他手里的酒碗。 几日前仿佛闯祸收不了场的方小宝蔫蔫的到了莲花楼,抱着他的手一通诉苦。开始还耐心的顺着劝慰,听多了翻来覆去就这么个意思。行吧,徒弟大了留不住,苦了老笛摊上这么个小傻瓜。不对,活该笛飞声受罪,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呢,我这么好个宝贝徒弟,是这么容易让你霍霍的吗? “不是你的问题,是他小心眼,”李莲花将藕片炒百合端到他面前,“你少喝点,吃菜,小小年纪别染坏习惯。” “哦。” “别老想他的事,人都瘦了,后天要出发回去过年了吧,让你爹娘瞧见了可得心疼。” “我没想他,”方多病回嘴,“是他不讲理,突然被兄弟按在床上啃,谁能不害怕啊,怎么他还发脾气不理人呢,我话还没说完就跑了。” 又来了,还说没想,三天都说了百来遍了,要过年了,放过他吧。默默翻了个白眼,筷子一扔决定推一把。 “没完没了了是吧方小宝,那我问你,他都把你摁床上了,你不愿意,这样的情况就庆幸他没继续吧,人走了就走了,你到底还想和他说什么呀?” “我也不是……”方多病嘟囔一声,气势明显弱了下去,“我没想好,那谁让他……哪有人都不给时间考虑就要那什么……” “不是我要说你啊小宝,人家给你考虑大半年了吧,两回你都拒绝了,现在还纠结什么呢,我看你俩啊,没戏。趁着过几天回去过年,让你爹娘赶紧给你说门亲定下来吧,省的在我这里胡思乱想的。” “李莲花,你怎么这样呢,现在我去找个姑娘成亲不是害人吗,阿飞能放过人家?” “你要是单纯怕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老笛不是闭关了吗,他闭关没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等出来了你孩子都能喊他声叔叔了。” 方多病愣了下,“他要闭关那么久?上回不是很快就出来了吗?” “上回是无颜去报信,说我俩都凶多吉少才把人喊出来的,照老笛原先的计划,至少得闷三年,现在被你拒绝两次,难说要闭关几年。再说了,他那个武痴,每次武功更上一次楼就更古板封闭些,这阵仗恐怕是要封心断情咯。” “这么严重啊……”低头搅自己的衣角,“那他金鸳盟的事就不管啦?” 李莲花表示心累,小宝明摆着也是对老笛有意思,怎么就这么难套呢,这层窗户纸是石板做的不成,“你还管金鸳盟?什么身份?盟主夫人?” “我这不是为了武林着想吗,没人压着管他们怎么行,要是再出个角丽谯来,不又乱套了。” “你还挺会找理由,行了行了吃饭吧,我是拿你没办法了,你找别人给你出主意去。” 方小宝若有所思,方多病恍然大悟。 “你说的对,找你没用,得找有经验的人问。” “诶呀方小宝,能耐大了是吧,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快吃饭快吃饭,你不是嫌我烦嘛,明天我就找别人问去,哼。” “小宝啊,”李莲花如此通透之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主动点虽然是好事,但你可别冲动,听见没。” 见他低头飞速扒饭,灵光一现多日阴霾一扫而空,要不是现在晚了不合适,恨不得立即就出发的样子,做师父的摇头叹气,“我可是为你好,老笛那性情,你要顺了他的意,可就真是一辈子的事了,自己想清楚啊。” “听见了听见了,李莲花,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 “你最好听进去了,他可不是会按部就班慢慢来的人,别到时候来我这儿哭。” 拿起筷子也开始吃饭,罢了,这会儿都不装装样子反驳了,留不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