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杨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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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飘散难掩人面, 听得故门一笑、一人叹, 往梦多愁缠, 坞里佳人总低喃, 故事阑珊。 从窄小漏风的窗子里望出去,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高高的山上绿荫葱葱,隐约能瞧见点不一样的颜色,他抓着窗上的细木棍,卖力的提鼻子一闻,仿佛还能闻到那树上满载的果香。 只是如此,他便更饿了。 因为这满村子的丰收,都与他无关。 仿佛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 只有猝不及防抽在他手指上的木棍,所带来的疼痛是真实的。 他瑟缩在还没有人高的笼屋里,听着来自窗外的谩骂声,只觉得好饿,他两日前因偷吃家里的东西被关在这里,一直都没吃东西,若是饿急了,只能抓一把地上的干土,和着口水往下咽,还勉强能垫一垫。 家里的其他孩子偶尔会偷偷的从窗外给他倒点水喝。 让他不至于死了。 他不想死。 他记得半年前的某个傍晚,家里来了不相熟的人,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打量着家里的一堆人,望着他望了许久,最后却叹气,嘟囔着太小了,拉走了他的一个jiejie。 jiejie走的时候还挺开心的,似乎去的地方能吃饱饭,还能穿好衣服。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些都是哥哥jiejie们说的。 能吃饱饭,还能穿好衣服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啊?他没有见过。 他也想去那样的地方。 可是大哥哥回来后知道了却骂了他们,还骂了爹。 他不明白。 那样的地方不是挺好的么? “小九。”笼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收回了思绪,凑过去趴在窗上努力地把脸挤出去一点,勉强能接住那从竹筒中倾流而下的清水。 他舔着仍旧发干的嘴唇,仰视着窗外的人影,只会怯怯地喊着,“七哥。” 七哥看了他两眼,又四下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两颗野菜,匆忙递了进来,“嘘。” “嘘。”他下意识应和着,抓着野菜塞进了嘴里,又苦又涩很难吃,他吃着胃里恶心,却也舍不得吐出来。吃完了又可怜兮兮地喊,“七哥。” “没有了。”七哥没敢再停留,径直走开了。 他也只会趴在窗口愣愣的看着七哥的背影,直到七哥转进了屋里。 家里的哥哥jiejie们,都不太喜欢他。 只有七哥会照顾他一点。 特别是大哥哥,常常会指着他说,是他害死阿娘的。 可是他又没有见过阿娘。 第三天,他终于被放出来了。 当是一件好事。 起码不用吃土了。 哪怕也吃不到什么东西。 但是七哥会上山偷果子,他也能分到一两个。 他也能去邻家偷点吃的,总是比吃土要好的。 “哎呀!”他刚摸到鸡窝里的一个鸡蛋,就被老母鸡在手上啄了一口,紧接着听见一声大叫,他回头便看到了邻家大婶那张黑脸,鸡蛋也没来得及揣走便爬起来跑了。 “又是陈家那天杀的小混蛋!” 身后声声叫骂,他生怕那大婶又追上来打他,便玩命地跑着,想起七哥说今天要去村口的树上掏鸟蛋,他也想去瞧瞧,不知道能不能分到鸟蛋。 结果,他跑到了村口,也没找到七哥,只有来往的村民看了他两眼。“这不是那陈家的?” “摊上那样的爹,一堆孩子也没个好。” “也不见得,这小扫把星一出生就克死他阿娘了,说不得哪天就把爹也克死了。” “快别说了,孩子怪可怜的……” 老人唏嘘几声,他看着不远处那个惯常尖酸刻薄的女人,突然紧跑几步,上去狠狠推了一把,将人推倒在了地上。 “哎哟!这小畜生还敢打人了!” 女人的咒骂和老妇人劝慰声夹杂在一阵劈头盖脸的殴打中。 挨打其实是常事了,他除了疼也无甚感觉,只是看着那张脸越发的觉着厌恶。 “这位大姐……” “你喊谁大姐……”女人不耐烦地挥开了挡在面前的手,看向了来人,不由得怔住了,半晌喏喏说不出话来。 他蜷缩在地上,自然也听到了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人影,向着他伸出手来,他下意识闭上眼抱住了头,却没有落下预想中的疼痛,反而身子一轻,被人抱在了怀里。 有只宽大的手抚在了他后背上,轻轻的,温柔的,仿佛太阳照耀下,田地里的干草堆,那样暖和那样绵软。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那副容貌就近在咫尺,比他见过的村里最好看的人,还要好看许多。 “大姐,孩子这么小,便是顽劣也不能这么打。” 女人这才回过神来,低了头,神情有些羞怯,“我还没成亲呢!” 这人闻言一挑眉,更加不赞同了,“别人家的孩子便更不能这样动手了,不然家大人知道了该心疼的。” 女人忍不住嘲讽,“他家?孩子死了估计也无所谓的。” 虽难听,却是实话。 他那个爹对于家里的孩子根本就不在意。 眼前的人却听得一时无语,只是转过脸来冲他笑,“没事了别怕。” 他无措地抠着手,抠着嵌进了指甲缝里的干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脸上的红肿也被那只手轻柔的触碰,声音听来很心疼,“身上疼不疼?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还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呢。 他也不知从何处冒起了委屈,仿佛真的有什么巨大的苦痛压在了身上,仿佛从出生至今所遭受的一切痛楚在这一刻才真正的开始发作,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这人便连忙小心地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哄着。 他抱着这人的脖子,仿佛抱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哭的不能自抑。 转眼间,天色昏沉了。 周可雅问过了这孩子的身份,便将人送了回去,离开后因着天色不早便未再出村,在就近的溪边掸了掸身上的土,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生了火堆后,便打坐休息了。 只是坐了不到半刻,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睁开眼,在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半大的男孩。 认识却是认识的,他两个时辰前才见过,正是他将幼童送回去的那一家。 “大哥哥。”那男孩拽了拽少年的袖子,少年才向前走了走,将怀里的包裹交给了他,破旧的麻布下,是那幼儿guntang的身体。 “你带他走吧。”少年面无表情。 周可雅不解,但摸着那烧得通红的小脸,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慌乱,也顾不得别的,先翻了翻身上带着的药,将能用的都喂给了孩子,而后,才将真气慢慢灌入,催动药效。 两人沉默地看着他一番动作,片刻后男孩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大,大叔,你走了一会儿,小九就烧起来了,我爹不让治,把他扔在了笼屋里。” 周可雅诧异,哪有这种爹?“为什么不让治?” “治病要花钱的,我家没有钱。”少年接过了话来。 男孩便在旁边点头附和,“我八meimei就是这样病死的。” 便是没有钱治病,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病死么?周可雅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小半个时辰,周可雅便感觉到这孩子的烧退下去了。大抵只是哀恸过后着了凉,便是不就医,好好看顾也是会好的。 “治好了,回去也活不久的。”少年自然注意到了,却语出惊人。 “能说说为何么?” “我五meimei已经被卖去娼馆了,下一个就是他。”家中的一众孩子里,便是这两个长得最好。少年的眼神清清冷冷的,不错眼珠的望着尚且在昏迷中的孩子,若不是他已有用处,能赚钱养家,只怕也不会有怎样的好下场。“你既救了他,他的命便是你的了。” 周可雅不禁哑然。“你怎知我不是那样的坏人呢?” “说书先生讲过,佩剑挎刀的多是侠义之士武林中人,这样的人都会救助弱小。”而他的小弟弟便是家中最需要救助的最弱与最小。 他是不怎么疼这个弟弟,为着阿娘的死总也忍不住迁怒于小九,但那样的家中,若不是他,小九也无法从襁褓长到这样大。 但周可雅是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带走孩子的,便不说师门收徒自有手续要做流程要走,单说少年将孩子偷出来给了他,回去后又如何同家里交代,岂不是多生事端。 “我可以带走他,但不能这般偷偷摸摸的。” 不然,他岂非成了拍花子。 这孩子退了烧后却久久不见转醒,他终究不是大夫,能力有限,只得先带着孩子到了附近镇上寻医问诊,好在老大夫几针扎下去便无事了,说是孩子身子常年亏欠,养分不足才会如此。 而这一场高热,也带出了更多的内伤,五脏俱有损伤,需细心调养,不过孩子年岁尚小,慢慢便能养好的。 他借了医馆的后堂,烧好了热水给小九好好清理了一下,身上伤痕淤青数不胜数,发中鬓角,腰带衣缝,无不是污秽跳虱,可想以往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几次清洗下来,这孩子都是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怎么与他又在一处了。 老大夫家里有小辈,便拿出了一套新衣给他。 小九穿着干净的衣衫,低头闻闻,似乎还能闻到上面侵染到的药味,有些手足无措。 洗净一看,的确是长得乖巧可爱,不怪那少年会那样说。 娼馆之中,本就污糟,更何况男子卖身,只怕难以久活。 “你可还记得我?”周可雅想着,收徒一事他终究还是要问问孩子的意见,若不愿意,他也好为其另寻出路。 小九便点点头。 “我还未同你说过,我名为周可雅,是虞岭径路宗的人,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眼下只收有一徒,你若愿意拜入我门下,便是我的弟子,我会尽心教你武功,好叫你能保护自身不受欺负,也能保护他人锄强扶弱。但不愿也可,你喜欢做什么可以讲讲,我保证将你送到安全的去处,让你平安长大,将来能有一技傍身。” 小九眨了眨眼,显然没有听懂。“什么是弟子?” “就是,像你大哥哥那样的,去跟别人学东西,只是学的内容不一样。” “可以吃饱饭么?” “自然可以。” “还会有衣服穿么?” “除了宗门内的弟子服是固定的,四季的常服都会给你买。” 那也太好了。小九仰着头,似乎是陷入了憧憬之中,却又想象不出那样的好日子,具体是怎样的。 周可雅笑了,“你不做我的弟子,这些也都会有的。”略一思索,“像是,如果你愿意像老伯伯那样给人治病,我就送你去桃花谷,那里也有饭吃,会有衣服穿的。” 小九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你去哪儿啊?” “你想跟着我?” 小九用力地点点头。 周可雅哑然失笑,“罢了,也不必选别的了,那我以后就是你师父了,你要叫我师父。” “师父。”小九认真的跟着念。 “对,你还有一个师兄,比你大几岁,等回去了,就能见到了。”至于正式的收徒程序,就等回宗门再说吧。 什么是师父?什么又是师兄?小九满脑子问号,却不敢再问,只是听话的点头。 “回宗门之前,师父还需要带你去村子一趟。” 他走前,给那个少年留了定金,让其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不然家里平白丢了孩子,便是那人盼着孩子死,也肯定是要见到尸体的。若丢了孩子还为此闹将起来,只会对他不利。 但这个所谓的爹,显然对于卖孩子一事,并无心理负担,听到他愿意要,恨不得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全卖给他。 “这是契书,一式两份,我同你事先声明,我是要买断这个孩子,契书一签,孩子往后的生老病死便都与你无关,你的生老病死也与他无关,你便只能当从未有过这个孩子了。” “您大可放心!规矩我还是懂的!” 周可雅看着男人迫不及待的嘴脸,便不由得犯恶心。 契书签订,周可雅将自己的那份契书连同孩子的藉书小心收好,抱起了等在身旁的小九,径直向外就走。 “小九!”只是他们还没走远,便有个孩子追了出来,是那日同少年一起来的男孩,赶了几步,将一只破了边的只有巴掌大的碗举了起来,仰脸看他,“这个是小九的碗。” 小九想去探,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得了他的准许,才弯了身子把碗抱在了自己怀里,小声地喊了句,“七哥。” 那男孩又在身上蹭了蹭手,掏出了一颗鸡蛋来,“这个给小九路上吃。” 周可雅看着那颗小巧的鸡蛋,不由得暗叹。 他能救了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却始终无法救下所有受苦受难的孩子。 他思虑再三,还是转道去了村长家里。 “陈家是外姓,我也不是没有劝过说过,但别人家的家事,我怎么能插手那么深呢?”村长也是有苦难言。 周可雅看了一眼屋外,离屋子不远处的水盆边,蹲在那处正认真清洗那个陶碗的小九,他并不赞同村长的说法,“大爷,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已经卖了两个孩子了。” “那怎么说也是他自己的孩子,卖不卖的外人怎么好说什么?” “大爷,您可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姓陈的今天靠卖自己儿女过活,来日卖完了呢?孩子再多也有卖完的一天吧,您为什么不想想,他今日敢卖自己的孩子,来日难道不会偷了别家的女儿去卖,捉了别家的儿子去典么?”周可雅着实是恼了,村中这些人如此独善其身,岂非是助长了那畜生的嚣张气焰,“大爷,您家也是有孩子的吧?或许,他就算是偷别人家的孩子,一时半会儿还偷不到您家来,可如果村里的孩子都被他偷光了呢?您是觉得他会单单放过您一家的孩子么?” 村长嘴唇嗫喏,却没答上来话。 “再有,孩子偷完了怎么办?他往后能干什么?打劫邻里,杀人放火,这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若是不在眼下把这些苗头扼杀住,难保将来有一日,他不会一把火将整个村子都烧干净了!” “我,那我能怎么办?我也不希望看到村子里有人卖儿卖女啊!” “那就是你该解决的事了,什么都要外人想法子的话,那村长就该是我了!”周可雅也没心情跟这老头瞎客气,直接甩下一句便抱着小九走人了。 什么狗屁村长! 回虞岭之前,他还是带着小九去了一趟桃花谷,让医谷的人仔细检查了一番,开好了方子,抓好了药,这才不紧不慢地朝虞岭赶去。 他打算给小九取个好些的名字,这小萝卜头却是主意大,捧着那只陶碗,说自己想要叫碗。 行吧,他向来不会强人所难。 “那师父以后就叫你小碗了?”小碗转了转眼珠,高兴地点头,显然对这个新名字很是满意。 周可雅想着,当个小名倒是无所谓,正式的名字等孩子大一些了再商量也不迟。 说起名字的事,周可雅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徒弟,那也是个人小鬼大的,年前被他带去杭城的竹西亭小住了几日,便嚷嚷着非要改个名字,可巧那时他正教了陆放翁的一首诗,开头便是‘露箬霜筠织短蓬’,那孩子便看上了其中的两个字。 他心想,倒不是因为背烦了,以往教千字文的时候,这孩子就因为背书背不出,要改名叫千文。 不过,那小鬼却是另有一番说辞应付他,说什么筠与箬皆是指竹,二人正居竹林,是难得的纪念。 小碗眼下瞧着还是乖巧听话的,但来日会长成什么样,却未可知。 不过,往后的日子还长,或好或坏,他都能在旁帮扶的。 一路走来,宗门内的弟子们都注意到了他们貌比神仙的周长老带回来了一个小孩子,都在背后猜这孩子的身份。 “不会是周长老的孩子吧?” “胡说八道,周长老亡妻过世都多少年了,哪里会有这么小的孩子?肯定是新收的小徒弟。” “那说不定是别人生的啊。” “姓孙的,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周长老贵为径路宗的开宗长老,武功高强,为人和善,风度翩翩,世间少有,他老人家收徒当然是精挑细选的,像你这样小肚鸡肠的,就是再嫉妒个一百年,也是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的。” “你,你放屁!谁想当他徒弟了!” “那是那是,你这样心高气傲的外门弟子怎么看得上周长老,哎呀,也不知是谁,见天缠着周长老门下的韩师弟,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小碗注意到了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探寻的目光,有些不适应,却只敢紧紧地抱住了师父的脖子。 周可雅怔了一下,转而安抚两声,“没事,别怕。” 只不过,两人到了住所后,却没见韩筠箬那皮猴子。 想来又到山里玩去了。 看天色不早了,大概不需多久便会回来,周可雅回来时在山下顺手买了些猪rou,小碗身体弱,小箬又跑来跑去的消耗大,还是要多吃rou食的。 小碗不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便只能跟着他,趴在灶台上,好奇地看他切切剁剁的,“师父,今天吃什么?” “师父今天做红烧rou,想不想吃?”周可雅切好了配菜,洗过了手,顺便给小碗洗了个桃子,这才呼啦啦地拉起了风箱。 小碗捧着比自己手都大的桃子,闻言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仿佛还能回忆起红烧rou的味道,连连点头,师父带他在镇子里吃过两次红烧rou,都可香可香了。 “那小碗一会儿就多吃点。” 周可雅笑着正打算说什么,就听到外面有喊声传来,“师父!师父!”是那小皮猴子回来了。 不过眨眼间,皮猴子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厨房门口,身量比他走之前又涨了,足比小碗高出一个头去。 整个人仿佛一条刚从土里钻出来的泥鳅,脸上都东脏一块西脏一块的,就更别提身上的衣服了。周可雅失笑,这孩子也是疯惯了,“今日上哪儿野去了?弄成这样?” 皮猴子提鼻子嗅了两下,“红烧rou!”说罢才想起来回话,“我陪嘉儿去抓兔子了。” 这狗鼻子。 “这就是小师弟么?”皮猴子蹭的窜了过来,活把小碗吓了一跳,直往周可雅身后藏。 “别怕别怕。”周可雅连忙抱过了小碗,“这就是师父跟你说过的师兄。”可惜一点师兄样儿也没有。 皮猴子一伸手就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了一只皮毛刚长齐的小兔子,雪白的,毛茸茸的,不住地蹬腿,还大方的一摆手,“这是送你的!”这可是他回来时听师兄说师父带了小师弟,特意问嘉儿要的。 小碗瑟缩在周可雅怀里,最后还是周可雅接过来后才敢伸手去抱。 “这是小碗,过几日就是你正式的师弟了。” “小碗?”皮猴子好奇地打量着,然后不解地发问,“为什么不叫大碗啊?”大碗听着多霸气啊! 这下算是把周可雅问住了。 小碗也抬头看了皮猴子一眼,然后若有所思,似乎被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跟师父低声嘟囔着,“我要叫大碗。” 周可雅突觉头疼,可要反对当下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是挥手将皮猴子撵走了,“去去去,洗漱去。” 然后小碗就开始一边抱着小兔,一边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师父,我要叫大碗。” 幸好红烧rou做出来后,轻易地就把小碗的注意力拐跑了。 叫什么大碗啊,难听死了……周可雅无语。 嘉儿她…… 我……桃花谷…… 周师兄…… …… …… 小碗跟好师兄,师父很快就回来了。 “师,咳咳……”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趴在床边浅眠的身影。 很快便有人扶起了他的身子,点在几处xue道上却是毫无用处。 他勉强撑起精神来,打坐调息,身后的人也配合着调整了真气的灌输,直到体内混乱的真气被一丝一缕慢慢的理顺,咳嗽才终于停了下来,但相比于干涸的咽喉,还是后背的伤口更疼一些。 “碗碗。”师兄避开了他的伤处,扶住了他的肩头,语气焦急,却仍是压着声音,生怕吓到了他,“还难受么?” 他费力地摇头,忍着疼靠在了师兄怀里,“师兄。”迷糊地睁开眼看了一圈,却发现不是在山洞里,这是在什么地方? 空气里漂浮着清浅的花香,闻来有些熟悉。 他精神猛地一震,“桃花谷?” “是,我们在医谷。”师兄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水壶,里面的水还温着,便倒了一杯,“你先喝口水。” 他艰难地将温水咽了下去,喉中仿佛不是流过了水去,倒像是吞下了刀片,疼的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饿么?有什么想吃的?”师兄关切地问,不问还不觉得,一问便肚子也绞痛了起来,但要挑个吃的,竟然很是想吃红烧rou。 “想吃,红烧rou。”他只艰难地吐了几个字。 韩筠箬刚想说红烧rou油腻腻的,碗碗睡了好几日醒来后最好还是吃些清淡的,但碗碗提要求,特别是病中的碗碗提要求,他一向是予取予求的。“好,那你歇一会儿,我去给你做。” 结果韩筠箬还没起身,碗碗便又后悔了,哼唧着不让他走。 “我这样陪着你,又该怎么去做红烧rou?” 碗碗不管,碗碗都要。 师兄当然要,红烧rou也要。 反正他无赖的时候多了去了,便厚脸皮地抱着师兄,还埋怨不给他吃东西。 师兄无奈。 “不然你先吃点别的?” 他脑子还有些糊涂,“吃什么?” 韩筠箬没答话,只是凑过了脸来,耍赖一般地冲着他吹气,他还没想到师兄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唇上便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他望着师兄,傻了一会儿,唇间被湿热的气息覆盖了片刻,才终于回过味来,师兄干了什么,紧跟着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再厚脸皮,也是受不住师兄这样直白的攻击的。 最后,他被师兄塞回了被子里装死,而师兄则是步履轻快地离开房间。 大概是去做饭了。 也只能是去做饭了。 他想起师父了。 想起了师父的容貌,想起了师父的爱护,想起了他们师徒少得可怜的相处。 他的师父,是这世间难得的好人。 他甚至想起了师父走前的事,想起了师父是为何而走的。 那一日,师兄照旧出去玩了,没有领着他,他便四处去找师父,最后见到了师父同那个女人在说话。 他对那个女人印象不深,但在拜师礼上见过一面,是常与师兄一处玩的嘉儿的阿娘,是径路宗的掌门夫人。 掌门夫人看见是他,便笑着向他招手,师父也示意他过去,他便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师父的大腿。 “嘉儿她病情如何了?”师父摸着他的小脑瓜,轻声问着。 “我也正是为了此事来的。”掌门夫人柔和的面上添了一丝忧愁,“我想着再带她去桃花谷看看,上一帖药不知怎的,吃过了也不见什么起效。可我一人带着孩子怕路上不安全,此次还是要麻烦周师兄送我们一程。” 师父却没立刻答应,“掌门不是出关了?” “你也知陆阑的脾性,他一向认为我大惊小怪,我同他提了,他也无甚反应的,再者,宗里事务繁多,他也不大能抽得出身来。” 师父沉吟片刻,还是点头了,“罢了,我送你们就是了。” “多谢周师兄了。” “你我师出同门,有什么好谢的。”师父并不在意。 后来,掌门夫人便走了。 师父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怎么一个人?你师兄又撇下你出去野了?” 他便点点头。 “师父带你去打师兄的屁股。” “打屁股。” “对,打屁股!”师父笑着,还演示一般地拍了拍他的屁股。 然后师兄被打完屁股没两日,师父便走了。 这一走便是十五年,这一走便是天人永隔。 师兄听着这些话,坐在那里久久未言。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是握住了师兄的手。 师父出事不久,他便被人掳走,加之当时年纪太小,很多事都记不得了。这次鬼门关前的打转,也算是一桩好事,让他想起了很多不该遗忘的事。 师兄反攥住了他的手,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吃饭。”说罢,便将盘子里还guntang浓香的红烧rou夹在了他碗里。 他到径路宗后吃的第一顿饭,便是红烧rou。 师兄和师父的手艺很不一样的,师父的红烧rou偏甜,而师兄的偏咸,两种都很好吃。 “既然当初,师父会离开径路宗,是为了护送余一珞和陆熹微到桃花谷,那么,陆熹微必然是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然她也不会坚信其母是清白的。” “那,我们要去找陆熹微么?”酒碗问着,他虽然伤势未愈,但外出行走已不成问题了。 师兄望了他一眼,转而摇头,“陆熹微既然做了徐箐左的棋子,这中的缘由,想来徐箐左也是清楚的。” “不见得吧,徐箐左究竟要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陆熹微会对她这样推心置腹么?” 师兄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只是那样皮笑rou不笑的,看得人有些瘆得慌,“陆熹微的女儿人在医谷,在徐箐左的手里,她自然什么都会说。再有,陆老爷子的死,必然与徐箐左脱不了干系,陆熹微口中的棋子,也不可全信,说不得是互相牵制,互相利用,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同合作,共做筹谋。” “但我们对于陆熹微是否记得当年的事,还未有定论啊。” 师兄叹气,“我都不曾说过,你失踪后,我去找过陆熹微,在她房中,见到了师父的丹青画,若不是见过,若不是印象深刻,是画不出那样的丹青的。所以,她必然记得,且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师兄转身坐在了他身边,“碗碗,桃花剑的事已然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我们不好在医谷里坐以待毙,徐箐左的目的,一枝春的来历,甚至是师父的下落,都是未知数,还是要早些离开此处的。” “挟持徐箐左并不难,难的是要她说实话。” 师兄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佩剑,微微皱眉,“一枝春,她是怎么同你说的?” “那时你中毒,她要我为她做事换解药,但我不肯信她,她便给了我一枝春。” 师兄暗叹,碗碗也是好骗,徐箐左为的就是打造出新的桃花剑,一枝春是定然会给的。“对了,师兄,你最后一颗解药吃了么?” 师兄微愣,神情有些迷茫,他见状,顿时惶恐起来,“我去双吉派的时候,身上就带着解药,你在山洞的时候没有见到么?” 师兄的确没见过,可能是不慎掉了,但瞧着碗碗这样惊恐万分的模样,又不愿他为此分心,“你先别急,我不是没事么?” “徐箐左呢?” 房门突然打开来,徐箐左端着药走了进来,笑颜温柔,“阿碗你找我?” “解药呢?”碗碗不免气急败坏。 徐箐左却撇撇嘴,“你师兄又没死,后面的那些药,都是些使人昏睡的药。” 只是吃得多了,药效难免下降,不然韩筠箬也不会半路苏醒。 “你一惯会胡编乱造的,我怎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徐箐左脸色冷了冷,却没生气,“不管你信不信,韩筠箬都完好无损的站在你面前了,你的目的不是已然达到了么?你诚信,我也诚信,这样不就够了。” “碗碗。”碗碗情绪激动,还想反驳,却被韩筠箬阻止了,“徐谷主,碗碗已醒了,我们明日便告辞了。” “你们为何要走?” “这便与你无关了。” 徐箐左轻笑,“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也可以告诉你们的。” 韩筠箬一开始的确想从徐箐左这儿问出些什么,但现在已然不想了,“不必了,我不敢信你。” “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韩筠箬只觉得好笑,“徐箐左,你口口声声说着没有恶意,却不曾做出相对应的事,你先是下毒威胁,逼着碗碗去杀人,或许这是计划的一环,无可避免,但双吉派一战,江湖上风言风语那样多,你难道不知道碗碗一人前去会性命垂危么?你当然知道,但是为了你的计划,碗碗的性命已然不在你考虑范围之内了。” 徐箐左咬了咬牙,很不服气,“难道阿碗的性命不是我努力救回来的么?” “但在双吉派,你在很大程度上就已经放弃了救他。不论你事后如何努力的挽救,都不足以抵消你将碗碗的性命置之度外的行为,你不值得任何人的信任。”韩筠箬保护碗碗至今,于他而言什么都能忍,只有这件事不能,“我们从最初的见面,你便谎话连篇,不论你是为了什么,不论你是为了谁,我不在乎,但你这样的行止,用这样方式获得的东西,是否对得起你的良心!我师兄弟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 徐箐左面色铁青,站了许久,才快步走了过去,摘下了墙上的一枝春,打算离去,被碗碗拦下了,“放下!” “你们可以走,但一枝春你们不能带走。”徐箐左紧攥住剑鞘,丝毫不肯退让。 “凭什么,一枝春是我师父的佩剑,与你何干!” “一枝春是我的!”徐箐左喊得再响,一个柔弱女子也是抢不过男人的。 他不愿与普通人动手,便只是抢回了一枝春,退回了师兄身边,没对徐箐左如何。酒碗略一拱手,“得罪了。” “事已至此,多留无意,我二人便先告辞了。”他们本也没什么行李,闹成这样,就此离开对双方都好。 “你们不准走!”徐箐左不觉慌乱,“你们敢离开一步,我就将新桃花剑便是酒碗的事散布到整个江湖!” 可惜韩筠箬最恨这样的要挟,回头看她,眼神冰凉,“我在双吉派已然杀了不少人,为了碗碗,也不在乎以后会杀多少人,徐谷主请自便。” 徐箐左抿嘴,沉下了脸,“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桃花剑。不,是周可雅。” 两人不由得一顿。 碗碗不禁拽了师兄的袖子,“师兄……” 韩筠箬却不信,只是握着碗碗的手,径自往前走着。 “忘川渡口,小舟载愁。”徐箐左略带颤抖的歌声传来,韩筠箬终于变了脸色,而身后的歌声却未停,缠绵缱绻,“楫划江流清波后,水悠悠。” 便是有人能得知这半阙词,却也无法得知该如何唱的。 除非是师父。 “奈何桥走,莫饮汤头。明妆红烛合卺酒,谁白首。” 【引】 六月二十四日夜分梦范至能李知己以尤延之同 宋·陆游 露箬霜筠织短篷,飘然来往淡烟中。 偶经菱市寻溪友,却拣苹汀下钓筒。 白菡萏香初过雨,红蜻蜓弱不禁风。 吴中近事君知否?团扇家家画放翁。 筠箬(yún ruò):只有念yún的时候才是竹子的意思。但大家都叫jūn箬,不用刻意改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