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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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吧…… 祠堂之中,烛火幽幽,落在明黄的圣旨上,却只在供案上遮出一片阴暗。 堂中人缓慢的吐息。 便是报应,也是该得。 徐衡紧赶慢赶,归家后,一切已是定局。 穿廊时,迎面而来的管事伯伯,捧着喜庆的大红,往日里爱说爱笑,见了他都要关切嘱咐一通,今日却只是唉声连连。 家中披红挂彩,又死气沉沉。 徐衡先拜见了母亲,谈起了婚事,母亲便不由得簌簌的落下泪来。“大哥是个什么说法?” 母亲攥着帕子,哽咽不已,语气却冲,“圣旨都下了,还能有什么说法!” 徐衡知道母亲心中定然是有怨气的,也不大在意母亲对他发作,只是犯愁。 “那平昭王不是什么良配,我特特遣了管事去查去问,这临虞府,没有一句好话,不仅府中侍婢成群、妾室繁多,还年年都有入府的新人,那样一个……”母亲说着,自个儿又恼恨起来,她这样的官家小姐对这种人实在是闻所未闻,忍不得口出恶言,握着拳锤在了小几上,茶碗都跟着跳了跳,“那样一个混账!对待女子尚且如此,你大哥去了能得什么好!” 徐衡眉头紧锁,“平昭王有后了么?” 母亲捏起帕子略略擦了眼泪,摇头,抬眼看他,欲言又止,仿佛难以启齿,只拽过了徐衡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与他私话,“那人,那人好似,不能人道。” “什么!”徐衡下意识惊叫起来。 “外头风言风语很多,还有说因着此事,那人还有些怪癖的……”但后面的诸多不堪入耳的事,母亲是说不出口的,只觉得惊心。 “那大哥怎么能去呢!”那不是跳火坑么! 徐衡当即怒火中烧,略一拱手便奔去了大哥的院子。 但大哥却气定神闲的,听他激愤的说了许多,也只是慢悠悠的揭过了一页账本,回他,“圣旨就在祠堂。” “天家还能逼婚么!” “下旨不就等同于逼婚么?” 徐衡急得团团转,小厮百两端着茶水过来,徐衡拿起茶碗想喝却被热气熏了一下,又不耐烦的放下了,“这事儿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大哥没理他,百两也站在一旁发呆,瞧着比以前木讷了许多。 徐衡看着百两,又看向大哥,突然有了个主意,“大哥,要不换个人去?” “换谁?”大哥掀了眼皮瞥他,“换你么?你不都说了平昭王府是火坑,换谁进去不都是一样的?” 徐衡眨着眼,“哎,也行啊!我起码能跳窗能爬墙,就是挨打也能多挨几下!”大哥那跑几步路就摇摇欲坠的身子,哪里受得了那鬼地方的折腾。 “胡说八道。”大哥卷了账本敲他,“圣旨点明了是老王妃与我娘定的婚事,既是火坑,也得我跳。” 徐衡鼻头一涩,伏在案上神伤,口中喃喃,“怎会有这种婚事呢……” 都怪他不够用功,若是他早一日考中,成了大官,说不定还能有周旋的办法。 徐宛却只是庆幸,如今跳火坑的是他,不是meimei。 春逢谷雨晴。 正是好意头。 枝上戴胜鸣叫,听来却只觉刺耳,仿若催命。 薛袁两家舅舅揣着手坐在下位,都板着一张脸,没有一点笑模样。徐衡听着喜乐遥遥而来,满腹怨怼,径直出堂去,四下寻了颗石子砸向了树上的戴胜,鸟儿随即扑啦啦的飞走了。 鸟儿是飞了,可喜乐却越发的近了。 徐衡实在笑不出来。 只觉得平昭王府的一干人等都一贯的面目可憎。 平昭王进门来迎人。 袁氏受了新人的拜见,望着徐宛,眼眶一红,这孩子即便不是她亲生的,却也是她养大的,今日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进了那样的虎狼窝。 那平昭王笑眼盈盈,袁氏看了却只是害怕,忍下不安强撑着笑意,略略说了几句。 “我儿常年卧病,以后还望殿下多加照料。” 她也不求什么,只求孩子能好端端的活着。 “定当尽心。” 平昭王如是说。 迎亲的队伍远远地走了,徐衡不能跟着去,但还是送到了街外,直至再也瞧不见了,徐衡仍伸着脖子,望了大半天。“公子,咱们回去吧?”松罗轻声问着。 徐衡只是叹气。 薛家表哥说薛舅舅得知了此事,当时便急火攻心晕过去了,袁家也四处托了关系,但都无济于事,而那圣旨仿佛成了几家的催命符。 硬逼着他们只能答应这场婚事。 可他大哥何其无辜。 新房里一派喜气的模样,红烛处处,将能摆的地方都摆了个遍,炉中燃着香,淡淡的,倒也不呛人。百两打量了几眼,转而看向了自家公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糕饼,“公子饿不饿?” 徐宛摇摇头,他没什么胃口。 百两矮下身子坐在了徐宛脚边的凳子上,不免担忧,“公子累一天了,吃两口吧。” 他拿的都是公子平常爱吃的,虽然公子本身就吃不多,但这一日下来,累哼哼的,不吃东西怎么能行?万一那平昭王真的像二公子说的那般还打人,就更得吃饱了。 徐宛的目光落在糕饼上,却没动作,“我吃不下。” 百两暗叹,也是,别说公子了,就连他也吃不下,只好把东西包了回去,揣在怀里,“那我先去熬药,公子喝了药胃口好一点了再吃吧。” 徐宛应承,百两才开门离去。 新房里便冷冷清清的只剩了他一个人。 身体很困顿,但他整个人都紧绷着,反而比平时还要清醒。 他今日见到平昭王了,婚服是王府准备的,是新郎的样式,并没有盖头,自然是能清楚明白的看到对方的容貌。 也是相貌堂堂之人。 但他只想着,对方既然会有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往后只要不来找他的麻烦,让他能日日待在自己院子里养病,便最好不过了。 二十多年前,老王爷战死沙场,老王妃遇刺而亡,他也少了一桩奉养上亲的差事,只希望平昭王不会因为赐婚而迁怒于他,给他一点清静。 况且,他生来命薄如纸,熬几年身故后,彼此自然会得解脱。 也幸好是他进了王府,左不过是换个地方等死,若是meimei,只怕是得苦熬这一生。 他得了meimei的好处,自然该替她受此苦楚。 徐宛深深吐气,又过了许久,忽地廊下传来声响,他陡然一惊,下意识握紧了掩在袖中的匕首。 当然,怕还是怕的,但他即便是进了这高门深院,也不想遭人折辱,平昭王应当也不想大婚当日,喜事变丧事。 他没想过,也没能力杀人,他只想为自己留一点退路,留一丝尊严。 声音近了,徐宛紧张的抿着嘴,他听得出来,不是百两。 心中有些后悔,怎么就让百两去熬药了…… 不过也不见得就是平昭王,这会儿夜色不算深,说不定是舅舅来看看他。 门外传来百两惊慌失措的声音,“王,王爷……” 他端着药急急往回赶,就怕公子一个人不好招架,结果刚行到拐角,便瞧见那大红的影子已然到门口了,眼看着那人就要推门进去,他也顾不得受罚喊了一声。 结果,平昭王一眼看过来,他便又抖如筛糠了,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公子,公子他,他……” “是药么?”纪椟瞧这小厮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好笑,径直伸手,“给我吧。” 百两闻言顿时抓紧了托盘,更不敢把药交出去了。 僵持半晌,“你这孩子,怎得如此迟钝?”说话的是纪椟身侧的一个老管事,却见纪椟冲那人摇头,没让管事多说,只是端走了药盅,又拎起了管事手中的食盒,推门而入。 百两愣了一瞬,房门便叫老管事关好了,两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 老管事揣着手笑了,“我领你去歇着吧。” 百两有些傻了,他家公子怎么办啊…… 他也不能急慌慌的闯进去啊。 此时他家公子,面色都青白了。 纪椟拿着东西转过屏风,就见那副病容又添了三分煞白,瞧着憔悴不堪,便将药先递了过去。 徐宛有心抬手,但紧张过头了,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发抖,手里因握着匕首过于用力,胳膊都木了,看着药盅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纪椟咧嘴,“想我喂你么?”也不是不行。 他自是乐意做这些事的,只怕徐宛不愿。 果不其然,徐宛有些泛白的唇颤栗了片刻,镇定中掺杂着几分哆嗦,拒绝了他。 “不是。” 纪椟了然的一挑眉,转身将东西放到了桌上,“过来吧,先用些吃食,空腹喝药没得伤胃。” 只是纪椟将食盒里的饭菜都端出来了,身后也没个动静,回头看去,那人仍旧四平八稳的端坐在床榻上,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不舒服么?府中有大夫的,叫来看看吧。” “不是。”徐宛也不知怎么了,可他就是一时之间动不了了。 徐宛正一脑门子官司,死活挪动不开,忽地有手伸了过来,正隔着袖子抓在了他的手腕上,他脑子一空,只拼命地握着匕首,纪椟拽了一把,匕首便唰的被顺势拔出,正正好横在了两人中间。 纪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愣了一瞬,徐宛惊愕的望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几乎要化作一尊泥塑了。 纪椟眨了眨眼,包住了他的手,慢慢的将匕首掰了出来,匕首上的花纹都印在了掌心,可见攥的有多使劲了,只笑了两声,“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这匕首的。” 啊? 徐宛只觉得自个儿脑子都不转了,闻言也只是抬眼看这人,纪椟满面得色,没见有丝毫的不悦,“这匕首很好看吧,这可是我十岁那年从江为朝(zhāo)手里赢来的。” 徐宛只下意识的抓到了江为朝这个名字,江是国姓,天家只有一子江明,封端宁太子。 他记得平昭王自小是从宫中长大,与太子交好也不足为奇。 这把匕首是他从聘礼中随手抓的,本以为只是胡乱添进去的,没成想还有来历。 等他回过神来,已然被牵到了桌旁。 药盅在他面前,匕首也被放在手边。 纪椟很是自在的吃起了东西,给他碗里也夹了不少,他也只能乖觉的拾起筷子,往嘴里填东西,菜色精美,香气扑鼻,但他惊魂未定,再怎样美味的东西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可吃了小半碗后,许是胃里垫了食儿,人逐渐冷静了下来,心中也没有先前那样慌乱了。 他这才发觉桌上摆着的,都是他在家时常吃的。 有些宽慰,又不觉伤感。 只是他胃口不好,吃不下许多,端起药盅欲饮,又察觉纪椟一直在盯着他看,目光灼灼,仿佛用眼神将他整个勾勒了一遍,他一时怔住。 纪椟猛地起身,他吓了一跳,差点将药盅摔了,而那人却径自绕过屏风而去,并未出屋,隐隐绰绰的在做什么,他看不太清,但他独自留在了桌旁,反倒松了一口气,安心的喝了药。 他坐了少许,看着饭菜竟有些饿了,便抓起筷子又用了一些。 隔着屏风能大概瞧见纪椟身影,他感觉的出,平昭王并不是传闻中那样可怕,但也是有些怪的。 或许,平昭王真的能给他一份清净。 或许,他真的能安安稳稳的在王府里度过最后的年岁。 对他来说,死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屏风后的身影转眼间便深了,他不由得紧张起来,纪椟却只是抓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了书案前,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正中央摊着一张白纸,短短几笔便勾出了大概的轮廓。 徐宛不解,纪椟是在画他么? 好像是他…… 可,为何呢? 纪椟指了一侧的美人塌,让他坐,“等下我有话想同你说。”他顺从的坐下,纪椟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不知是这一日太疲惫了,还是晚膳的这一副药安神效用太好,他没捱到纪椟开口说话,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再睁眼,却不知几时。 徐宛躺在被子里,望着大红的床帏,眼神迷蒙,脑中混沌的很,只觉得困。 太怪了,怎么这么困,是起太早了么? “百两,什么时辰了?”他听着外面有响动,便以为是百两在。 床帏一撩,来人竟直接坐在了床边,回他,“巳时二刻了。” 都日上三竿了,他怎得睡得这样久…… 徐宛看向了床边的人,猛地被惊醒了,蹭的坐了起来,意识瞬间回拢。 睡得他脑子都迷糊了。 他昨日成亲了,还是同那个好色又风流的平昭王。 他昨夜是几时睡得?怎么睡得?他只记得好像是平昭王在给他画像,之后就全忘了。 “还困么?”纪椟往他跟前凑了凑,他下意识就躲,“再睡会儿也不妨事。”反正不用给长辈请安,想睡就睡了,王府没那么多规矩。 “不了。”他不大自在,床榻之间的距离,过于亲密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过,便是徐衡幼时,也不敢爬到床上闹他。 “衣服在床头,匕首我放你枕头下面了。”纪椟极其有存在感的歪着身子,几乎要将他圈起来了。 他撑着的手略一后移,便触碰到了枕下的冰冷,心下稍安,“多谢。” 纪椟停顿了半晌,有些奇怪,他小心的抬眼,顺着纪椟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半露不露的衣衫,打了个激灵,连忙抓紧了领子,纪椟便笑。 “你猜,”眼前人又靠的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宛如亲密的私话,“是谁帮你洗沐换衣的?” 他早就看过摸过了。 徐宛闻言瞬间脸色煞白。 纪椟喉头一紧,知道自己浪过头了,连忙拉开了距离,“逗你的,别多心。”说罢便放下床帏离开了。 徐宛终于喘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他二人成亲了,莫说被看了,就是做了其他的,也是应当的。 他不想惹恼平昭王,可若是对方因此冷落他,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但他并不了解此人的性情,未免弄巧成拙,遭殃的只会是他自己。 可他多少还是在意的,便私底下问了百两,昨夜是何情况,百两只说王爷进了新房后,他就被老管事带去自己的房间了,没听到传召。 徐宛心想,那只能是纪椟换的,可,他睡得那么沉么? 他惯来是缺眠少觉的。 可他也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等他盘算出什么,纪椟便领了大夫过来,说要给他看诊。 大夫是位上了年纪的,但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精神矍(jué)砾,比起他这个年轻人还要强健几分。 而纪椟则是在他耳朵边上碎碎念,大夫姓宋名南川,年轻时是军中的医官,如今是年纪大了,便退了下来留在了王府照料众人的身体,顺带教徒弟。 徐宛听着,宋大夫当年大抵是投在平昭王军下的。 宋大夫见纪椟越说越起劲,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这滔滔不绝的劲头,小王爷那张嘴是越来越碎了,这平昭王府别的传不传另说,喋喋不休的毛病倒是一传一个准。 “殿下的药方可否给老朽瞧一眼?”宋大夫转而看向了徐宛。 徐宛被看了好几眼,才突然反应过来,“我?”宋大夫点头,徐宛连忙招呼百两取来药方。 他药方是一年一换的,一日三方,各不相同。 宋南川细细看过了三张药方,看到晚方时忽地明悟了,“应当是熏香催化了夜交藤的效力,才使殿下昏睡失感。” “要紧么?”纪椟还是挑了偏清淡的香料,不曾想会出这种事。 “不碍事的,但次数不宜过多,隔五日一熏,可尽解其乏。”宋大夫望着徐宛满面病色,心下叹息,又嘱咐着,“殿下既是先天弱症,想来是有成算的,老朽却还是想劝一句,若能心绪安平,终是于己有益。”说罢又瞥了一眼纪椟,补充道,“咱们这位平昭王,虽唠叨磨烦,却也不是个坏人。” “什么叫‘却也不是个坏人’?我本就不是坏人,我倒觉得整个临虞府都找不出像我这样的好人了!”纪椟很是不满地驳斥了回去。 宋大夫冷哼两声,显然对这样的说辞很是不屑,道了一句,“老朽告辞。”转身便走。 纪椟顾不上跟这老头子生气,只急着使人熄了房中的香炉。 【若能心绪安平,终是于己有益。】 为他开方的真人也常常这般劝说。 只是他自己,心结难消,诸多往事,都化作自我怨怼罢了。 百两刚把药方存好,一转头便见平昭王在撵人,他一时也不是该如何是好,看了一眼公子,后者只说没事,他便只得跟着其他人一并出了屋子,却也没走远,仍待在廊下,若是王爷发脾气,他也好及时冲进去救下他家公子。 屋子里清静下来,纪椟撩袍而坐,有些怔愣地看向徐宛扶着桌子的那只手,桌上盖着一方碧玉石的绣布,而那手半截掩在了绛色的袖中,另半截正按在绣布那满片深红浅黄的枫叶上,更衬得手指清瘦白皙,修长纤细。 纪椟有些不受控制地将那只手拉到了自己眼前,细细看了两眼,徐宛愕然,想往回抽手,纪椟偏偏握的更紧了,“你还记得昨夜的事么?”纪椟突然开口,徐宛却神思不属,没听到,这人眉峰一挑,“不是睡后,是睡前的事。” 徐宛自是无从得知睡后发生了什么事,也无心理会那意有所指的调笑,但睡前的事他是有印象的,“王爷说,有话同我讲。” “是啊,我一时手痒多画了两笔,结果一转头你就倚在美人塌上睡着了。”不过,纪椟并未打算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左右他是占了便宜的,也不算亏,“所幸现在说也不迟。” 徐宛不知他要说些什么,但直觉应是正事。 “我是在爹娘下葬那日出生的,便是俗称的棺生子,道长为我批字为椟,是椟槥的椟,棺材之意,但当今陛下觉得这字实在不好,便又为我定了‘为斫(zhuó)’的字,愿我不被‘椟’所困,这些便是我名字的来由。我是在宫中长大的,陛下抚养了我,直到十五岁时,我才来到临虞,承袭了平昭王的王位和府邸,至今,已有一十二年。” 陛下与娘娘待他如亲子,他与太子,还有三位公主,都是一同长大的。他虽父死母亡,但这些年,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陛下希望他子承父业,再领虞军,可惜他对掌兵之事一窍不通,便是同学兵法,他都不如小两岁的公主学得快。后来他与太子进军磨练,结果一个赛一个的狼狈,他实在不愿在军中消磨,便自请回临虞继任王位,将陛下气得够呛。 【你可是纪施忠的儿子!你怎能不从军呢!】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陛下也常说我当初是如何艰难才从棺中活下来,我都那般艰难了,爹娘肯定也想看我活得开心一些。】 陛下听了他的歪理直想揍他。 棺生子的事,徐宛不曾听闻,当年的事如今也在传,贼人兵分两路,一路截杀了老王爷,一路刺死了老王妃,人们也只是说纪椟是遗腹子,他还当老王妃是重伤产子故而不治身亡,却不曾想竟是这样。 “至于临虞府中那些关于我的传言,你想来也听了不少。” 徐宛听他话锋一转,却不知该怎么回话。 “我也大概听了听,不外乎什么好色,府中女子众多,好像还有说我不能人道的。”纪椟啧啧称奇,这些人真是,谁说他不能人道的?是来试过么?“不过大差不差的,好色多正常啊,食色性也,不好色的都出家了。府中呢,也的确姑娘们多一些,不过,她们是在后院的学堂里,多年前不是有恶人在秋霜学堂坏事做尽,还杀害了不少女子的事么?那事之后,我便寻到了学堂的斋长,将后院腾出来给她们用了,反正那么大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门外有府兵看守,还有王府做掩护。咱们与学堂中间隔着两道门,寻常是不开的,学堂里什么都教,姑娘们一面读书识字,一面学些傍身的手艺,王府在外的产业大多都是她们在打理,像什么云绣楼、和香斋、制衣坊,都有学堂的姑娘在里面做活,你我大婚的婚服就是出自云绣楼,甚至是这桌上的绣布,你穿的这身长袍都是她们做的。” 徐宛是实实在在的被这事惊到了。 秋霜学堂的事,当年闹得很大,女子读书一事犯了禁忌,更何况学堂中请了两位临虞府中有名的夫子,当时便有书生们到衙门联名上告,说秋霜学堂此举不但是抢了书生的求学之师,还占了家中男子的求学之路,而女子又无法科举,家中多出一份钱财在女子身上,无异于石沉大海。 之后秋霜学堂的斋主梓秋霜放出话来,不收入学女子一分钱财,又被批是在借学堂之名培育娼妓,戏称其为‘娼妓学堂’。 娼妓学堂之名一出,便有无数衣冠禽兽到学堂捣乱,更有甚者,跟踪围堵学堂的女学生,以‘娼妓’为由要求她们卖身,出了好几起jianyin掳掠的案子,学堂差点开不下去。 斋主上告府衙,为此事府衙连同虞军狠抓了一大批人,落实其罪名,有功名者革除功名,那些人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就连云都的学政都传令认可了女子学堂,众人都以为此事便尘埃落定。 却不曾想,就在学政的传令下达的第十天,便有一伙歹人冲进复课的学堂大肆烧杀,烧毁了学堂连带附近的房屋十余所,杀害女学生二十三名,任课的两位夫子,一死一重伤。 知府震怒,派出人手严加追查,最后歹人是抓了,一行七人,五人是书生,还有两人是一对夫妻,是之前被杀头的某书生的父母,知府重判了此案,将七人通通拉去斩首。 杀人犯临死前,还对着斋主大放厥词,他们便是死了,照样会有后来者,定要让秋霜学堂开不下去。 再后来,秋霜学堂便消声觅迹了。 没想到,竟是藏在了王府之中。 这一藏,便是十年。 “她们得知我成亲,都想见你,说是准备了礼物要亲自送,不许我转交。你若是不想见,我便回绝了她们。” “我应当去见的。”徐宛连忙应声。 纪椟却突然严肃了起来,“秋霜学堂一事,阖府上下都是守口如瓶的,府中人口简单,下人们加上老管事不过十个人,其他多是府兵,我们既已成亲,此事便没有瞒着你的道理。府中的田地铺子和一应账册都要交给你,王府的支出学堂是占大头的,不过,年前陛下来看我,说了会拨私库平一半的帐,但不知他几时才会把钱送来。你身体欠缺一些,也不好让你一个人cao心,有事的话,咱两个就商量着来吧,好不好?” 话已至此,徐宛自是没什么不好的,“好。” “那学堂,我去差人去通知她们了,我们午后再去。” “好。” 纪椟扬唇一笑,“府中往后都会称你‘殿下’,你是男子,王妃终究是女子称呼。” “好。” “我叫你阿宛吧,好不好?” 徐宛打了个磕巴,纪椟连忙补充,“你没取字,我要是也叫你殿下,就太怪了。” 徐宛抿嘴,只得答应,“好。” 纪椟当即露出了得逞的笑来。 【春逢谷雨晴】: 《与崔二十一游镜湖寄包、贺二公》 唐·孟浩然 试览镜湖物,中流到底清。 不知鲈鱼味,但识鸥鸟情。 帆得樵风送,春逢谷雨晴。 将探夏禹xue,稍背越王城。 府掾有包子,文章推贺生。 沧浪醉后唱,因此寄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