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极端
走过极端
几乎是被吓掉半条命。 关纾月根本顾不上留意脱落的拖鞋究竟飞去了哪里,她磕绊着扑向床边,也将身体重重砸在了床板上。手捧那张血迹斑驳的脸颊时,嘶哑的哭喊天震地骇。 “关承霖你快醒醒!不许睡呜呜…你不许吓我呜呜呜…” 泪花模糊住视线的感觉就像暴雨时站在透明伞下抬头望天,关纾月难以看清眼前事物,只能凭借手感猛拍关承霖的脸,她尝试着唤醒被诡异鲜血淹没的睡梦中人,下手的力度有些疯狂。 疯狂持续了将近五秒钟,关纾月落在半空的手腕被圈进了一排细长的手指,后腰也被某只膝盖与小腿轻轻勾进了关承霖怀里。 他低头清理起那双被泪水濡湿的眼睛,有效地抑制了一场人工湖决堤,也在亲吻路过鼻梁于唇角着陆后小声求解。 “是我对安柊的态度不好,让你伤心了吗?怎么哭成这样?” “我…我…你…”关纾月悬着的心并没有彻底落地,她仍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回应,“你…脸上有…别亲了…好多血…” 关承霖呆呆抬起头,用拇指擦拭掉关纾月脸上那一小块突兀血痕,也反手蹭了蹭自己的脸。 确认过真伪后,他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嫉妒之心能有多可怕。 当然,他不会告诉关纾月这大概是做梦时恨她老公偷走了原本属于他的跟屁虫人生恨到气急败坏所导致的流鼻血。 还没想好如何编造说辞,但这并不妨碍他学那个绿茶老婆贼卖惨。 关承霖凝视几秒眼前那只精巧鼻梁,又在不小心触碰到对方视线后偏过头去,他上下睫毛怯生生地扑闪着,像了无生气的燕尾蝶最后一次振起它几近断裂的翅膀,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哀叹。 “没什么的,不要担心。只是流鼻血,我都习惯了。” “不可能!”关纾月红着眼睛心疼地驳回他无所谓的发言,“什么叫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流鼻血对你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吗?关承霖,你是不是哪里生病了?而且还偷偷瞒着我?” 她连小名都不叫了,一掌拍开他揽在腰间的手腕且气鼓鼓地越过他的身体爬向窗户的方向,脚底硬生生落地后老旧的木地板嘎吱作响。 关纾月抄起桌面上的那只白色药盒瞪回来时,他心虚得下唇都快被门牙咬穿。 “我昨天不问,你就不准备告诉我你在吃安眠药是吗?你才多大?为什么会用到这种药?” 如果他真的有狗耳朵,此时此刻一定会被小发雷霆的小皇帝震慑成一对飞机耳,可惜他没有。他只能把嘴巴撅得高高,再抬起眼睛露出下目线,向她表示尊重、服从与认输。 “因为…睡不着?” “肯定不止!绝对还有其他心理问题!我知道有些药吃了会流鼻血!你别想骗我没事!” 关纾月发起火来很凶,这并非新鲜事。奇怪的是她这小脾气里貌似掺了一点催眠魔法,言之凿凿的句式都把被训话的本人彻底洗脑了。 他好像不得不有点什么“其他问题”了。 “不想被你发现的,唉……” 关承霖苦笑着越过关纾月从她身后的桌上抽了几张湿纸巾塞进她的手心。 初吻那天,他也像这样将她抱到了桌子上坐着,不同的是此刻弥漫于四周的海桐花香中混入了不少扰人的气味,有发潮的铁锈,有腥湿的海藻。关承霖想闻却不敢多闻,他最讨厌藻类的味道。 “帮我擦擦脸,我就老实坦白。” 他握住关纾月的手腕抬至脸边,也自觉地贴向她手中那团冰凉。湿纸巾中的酒精被关纾月耐心地擦进他的寸寸肌肤,浸染着血rou也腐蚀了骨骼。她小心翼翼投来的怜悯并不能缓解身体上直观感受到的灼烧,其实回忆确实刺痛得要死。 “还记得你订婚那天我迟到了吗?” “嗯,你睡过头了。”故事要从订婚那么久远的事说起,关纾月深吸一口气。 “才不,是我在医院耽误太久了,没算好时间。”关承霖乖巧笑笑,“医生为了我好一直在开导我,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后来我到宴席的时候你揍我,说我不守时不重视,我超级委屈,又不敢告诉你我去了哪里,只能谎称睡过头了。本来我已经听取医生的意见决定好好调整心态,你把我凶了之后我心都碎了,不想走极端都难。” “你还走过极端?!” 关纾月听傻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无心抱怨会对关承霖造成这么大伤害。 “如果是我伤到你的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明明知道我听不懂也看不懂…但你直接指出问题我也不会不面对啊…安柊也是…你们全都喜欢自己承受痛苦,这是要干嘛啊?” 安柊要干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这段对话里。 “你说呢?”关承霖反问,“如果你那天没去和安柊领证,我应该会求你来医院看看我,但你结婚了,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家人了。知道我为什么总对安柊不耐烦吗?爸妈不要我,爷爷也走了,我唯一能依赖的人还被突然出现的昔日同窗用爱情的名义抢走了,这种感觉真糟糕。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横竖都是孤身一人,不如了结后路得了,所以…” “好了不要往下说了。” 关纾月扔掉那团血色斑驳的湿巾,反手捧住了关承霖的脸颊。她不断摩挲着他冰凉的皮肤,自己却先他一步被热泪烫伤。 “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你不许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以后难过的时候不要自己忍耐,要告诉我,我会一直亲亲你直到你不再伤心,好吗?” 她按着他的脑袋试图立刻接吻,这种安抚悲伤的方式很直接也很笨拙。关承霖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在她吃痛收手揉额时替她抹去那两行泪痕。 亲吻和性爱从来不是他最想从她那里得到的,其实他需要的东西很简单,比关纾月小时候刻苦学习模仿的社交技能容易成千上万倍。 他揽住关纾月的腰将她从桌面挂到了身上,又紧紧拥着她坐在了床边。腥湿的海藻味迟迟不肯散去,他也只能勉强接受这份苦闷的干扰,反正迟早会有新的气味将其取而代之。 “偶尔用亲吻表达安慰确实很可爱,但我不是安柊那种要从老婆身上索取走亲密接触带来的性快感才能心满意足去上班的人。他好贪心,我不学。” 关纾月哭肿的眼睛在慌张中愣愣眨着,嘴巴也闭得紧紧的,满脸都写着「你怎么知道的」这几个大字。 “别怕,你们是夫妻,这房子主人是你,你想在这睡他就睡,我不会因为这个伤心,反正你也在这睡我。”他刮了刮关纾月的鼻子,大方面对那些海藻味的存在,“记不记得你拿到第一份工资后请我吃饭时都说了什么?” 她直点头,“嗯嗯,我说我以后要开自己的设计事务所,到时候做老板,天天带你出去吃好吃的。但那个时候初入社会想法好天真,根本料不到后来会被欺负,还改行当了花艺师,做不了什么事务所老板。” “我觉得不是因为当了花艺师才做不了事务所老板,是因为你做花艺师的时候遇到了安柊并且和他走进了婚姻。所以我才那么讨厌他,他总是打着为你好照顾你的旗号把你当成他的挂件,就连以后在哪里生活都要以他的事业发展为基准。他只是想利用你作为逃避原生家庭的借口,他问过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和期许吗?他会像我一样给你塞钱叫你放心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吗?没有吧?真过分,怎么有这么过分的人?” “那我为什么会伤心?为什么会胡思乱想?我好好的小姑姑被他照顾得一塌糊涂当然会难过!你每次都说不会丢下我不管,但那听起来就像在说你要带着我一起做安柊挂件!我不要,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挂件。只要你把我考虑进你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作为附属品被考虑进安柊的人生,我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关纾月,可以做到吗?不要伤我的心。” 关纾月低下头,不说话。 迟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