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小妹

    村里刚修路不久，太阳一烤，空气中全是沥青的臭味。

    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林春朵抬起手，刺眼的橙光从指缝溢出。

    腿好酸。

    一大早陪着隔壁的表姐去镇里买了杯珍珠奶茶，因为一口喝太多被骂，骂完还要给她拍视频，然后她就跟慢脚上认识的黄毛去压马路了。

    丢下她，饿着肚子暴走八公里。

    滴—

    身后传来鸣笛声。

    林春朵转过头，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停在她身侧，车窗缓缓降下，传来一道和煦清冷的嗓音。

    “你好，请问雨北村是往哪边走？”男人面容带笑，高挺的鼻梁上戴了副银边眼镜。

    林春朵的视线飘到车内，两面国旗是里面唯一的摆件，干净整洁，钻出来的冷气还带着淡淡的茶香。

    她再度看回男人的脸，很像奶奶爱看的谍战剧，压着帽檐，神色自若，身影和夜色融在一起，从风衣里掏出两把枪，然后帅气的杀出重围。

    严璟华微微皱眉，眼前的女孩傻站着不说话，瘦不拉几，涂的粉底白到像死了三天，眼线恨不得飞到太阳xue，鲜红的唇彩被汗晕开，晃眼过去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穿的衣服也是一言难尽，吊带紧身裤，还烂了两个洞，可就算如此，也掩盖不住她稚气未脱的事实。

    面具可以骗人，但眼睛不会。

    严璟华扯了下唇角，再度发问，“小朋友，雨北村是从哪个岔路进去呢？”

    女孩指了指右边。

    “谢谢。”

    车身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严璟华将车窗开了条缝，点了支荷花，没吸两口便被呛到，从进体制的那一刻起，日夜兼程，身子早已虚空。

    30出头的年纪，沦落到泡着中药罐度日。

    他交不上那同名状，一纸调动便抹去了他十年的努力，代价如此，犹如一颗微不足道火星，毁去了他所有心性。

    他向组织提出了下乡，再回首，回到最初的起点心里感慨万千。

    车速渐缓，停在村委院中。

    村支书早早等在那，笑着上去迎接，“严厅，村里条件简陋，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严璟华笑着摆摆手，“我早已不是什么厅了。”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扑面而来一股恶臭，还伴随着咯咯咯的鸡叫。

    村支书脸色一黑，跑进去对着鸡踹了两脚，干笑着赔不是，“村里阿婆养的土鸡，她媳妇坐月子，客车还没来，就先放到这…”

    话还没说完，外头响起喇叭催促声，村支书赶忙提着鸡脚往车上送，从口袋掏出七块钱给司机，“到了在资江苑城停一下，有人来拿，麻烦了麻烦了。”

    严璟华轻轻扯了下嘴角，扫了圈屋内，连县里的会厅都比不上，凳子却坐出两个光滑的屁股蛋印子。

    村支书从书架上取了本文件放到他面前。

    眸光划过白纸，村支书边说边扫着鸡屎，“余阿婆她儿子结了婚就不回来了，天天守着那一亩地，说什么是留着给她儿子修房子的。”

    “易国峰是个智障，好在捡了个儿子，去城里找个掏粪的活，平日不回来，我们就过去送点米油。”

    “生的还不如捡的，稀奇吧。”

    严璟华淡淡翻页，看着那一纸相片，片刻愣怔，是那个女孩。

    村支书在外面水井洗完手回来，说着，“她妈是拐卖来的，父亲去找的时候，从山里摔下去了。”

    “从小她奶带着，性情顽劣，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天天跟着县里一些伢子鬼混。”

    村支书在他身边坐下，“虽不服管教，但本性是好的，也就偷点农作物，没干过什么坏事。”

    农作物？严璟华忍俊不禁，这点真心实意的笑很快被他抚平，问道，“档都分好了？”

    “嗯嗯，一年能领三千左右，易国峰多了残疾补助，好在其他两户没来闹，素质比我之前山区支教不知道高多少。”

    村支书这话口开了就停不下来，“不是我说，当一个地方贫穷到一个地步，人的行为能力越会趋近原始，而动物是没有羞耻心和道德感的。”

    严璟华扯出抹淡笑，“扶贫不扶志，做好本份工作即可。”

    “唉……”话糙理不糙，村支书叹了口气，突然指着外边喊道，“林春朵！又去掰人家玉米！”

    还想跑，冲出去抓着衣服就是一顿数落，“要嗯读书你就幸猪，跟滴二流子混蛮出息是吧。”

    吊带被这样一扯，一下就断了，林春朵红着眼蹬他，村支书自觉失礼，手松开又摊开，“玉米把我。”

    “不给！”她大步转身，任由半边rufang露在外边，好似刚刚扯闲时，没有羞耻心的动物。

    严璟华皱起眉，动身走到她前头，脱下行政外套披到她肩上。

    女孩却不领他的情，抖动肩头，“热死了。”

    严璟华抿了抿唇，捡起外套拍去上面的灰，温声开口，“我刚好要去你家走访，不介意，我载你一程。”

    林春朵转过头，打量完他又看了看停在院里的车，他车里有冷气，可凉快了，她仰起下巴，表情倔强又欠揍。

    “哦，但玉米我是不会还的，我摘的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