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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及考虑商陆身上的血渍是怎么回事,江凭阑默了默,半晌仰头惨笑道:“是阿迁,对吗?” 商陆一震,大睁着眼看她,似乎很难相信她能如此平静,“你……你早就知道?” 不,没有,她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 星海平原一役前,她从未想过要怀疑阿迁,即便是在战场上亲眼看见那样不可思议的景象,她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强迫自己忘掉,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听了阿六和十七几月来的汇报,她曾一度自我安慰,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异常,一定是她想错了。 没错,一定是她想错了,阿迁是阿迁,怎么会是千氏族人呢?这样无稽的事,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对江凭阑来说,她可以怀疑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皇甫弋南和微生玦,却永远不会对自己的二十六名保镖产生一丁点的不信任,尤其是为首的阿迁。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啊,是她这么多年来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啊,没有他们,没有阿迁,她早就死了千次百次,哪里还能站在这里? 她来到人世的第一天,从襁褓里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孩。长大后她才知道,那个人叫世迁,那一年他七岁,刚被江家收养,为了救出被世仇从医院产房劫走的她险些丧命。 从那以后,她告诉他,他姓江。 总有一种感情能凌驾于爱情、自由乃至生命之上,在她尚且不懂得爱的时候,就已将他视作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放在与爸爸和爷爷同样的位置。 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与她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人。 那个近乎神奇地,回回都比所有人先一步找到身处困境中的她的人。 那个教她功夫,教她生存,为她遮风挡雨,甚至比爸爸还疼她的人。 那个曾经为了保护她连中七弹一声不吭,无数次救她于生死边缘的人。 那个永远缄默,永远忍痛,永远只有“别怕”、“我在”、“保护小姐”寥寥几语的人。 他们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他们将生命交托给彼此,他们将彼此看得比自己更珍贵。他为她一次又一次甘受枪林弹雨,而她亦为他毫无怨言踩进陷阱,与当世最强大最狠辣的帝王为敌。 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敢怀疑,她怎么能怀疑? 可如今,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在这砭人肌骨的深冬雪夜里,在这横尸遍地的满目狼藉里。别说问原因,她一时连“背叛”二字都想不起。 谁都可能背叛她,可阿迁不会啊!谁都可以背叛她,可阿迁不能啊! 江凭阑面如死灰呆立着,竟连眼泪都流不出,她的双目空洞失神,眼底再不见半分光亮。 商陆怔怔望着她,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永远消逝在了她的生命里,从今往后,这个女子仿佛不会再神采奕奕,不会再欢喜,不会再笑。 “小……姐……”一片死寂里忽然想起这样的嗫嚅,江凭阑一刹间活了过来,霍然抬头。 院深处,商陆奔来的那个方向,有一个人匍匐着往这里来,他乌黑的衣裳被血水浸透,以至在雪地里一路淌过蜿蜒淋漓的血迹。他的手一点一点伸向前,狠狠掐进雪堆里,似乎想要借力爬过来,却脱力般栽歪了身子。 他似乎再也爬不动了,只剩一双眼死死盯住江凭阑,那眼神,像漂泊的旅人遇到汪洋大海里矗立的灯塔,从此寻见人生的希冀,也寻见了生命的归处。 江凭阑大睁着眼,险些忘了手在哪脚在哪,忽然踉跄着奔了出去,“阿六!” 她奔得太快,几乎要成了一抹剪影,真到了阿六跟前又什么也说不出来,牙齿拼命打着颤,紧紧攥住他沾满鲜血的手,似乎想要扶起他,却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知道商陆身上的血迹是从哪来的了,可她不敢问,她不敢问阿六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敢问究竟是谁伤了他。 她一生至此从未活得如此软弱,忽听那至死坚毅的男子含糊开口:“小姐……喻妃在……王府……” 江凭阑听不大真切,俯下身去,“阿六,你说什么?” 他嘴角涌出鲜血来,头一偏“呸”一口吐了,骂骂咧咧似乎在嫌这口血碍事,打着颤道:“喻妃在……在王府里……何家别苑里的才……才是假的……” 她一惊,几近打击之下大脑反应迟缓,似乎还在思考这意味着什么,未等想明白,眼看着阿六弯了弯嘴角就要闭上眼,她只得拼命摇头,“阿六,我没听清楚,我没听清楚!你撑住,再告诉我一遍!” “小姐……”他喘着粗气道,“您还是这么调皮……又戏弄阿六……” “我没有戏弄你,我没有!阿六,别睡,这是命令!我扶你起来,阿六……”江凭阑攥着他的手想去拽他,却不料脚下都是积雪,这一拽,人没拽起来,自己反倒跌了一跤。 阿六看着跌坐在雪地里的人笑起来,“小姐这回可丢大脸了……”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等你好了就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弟兄们,他们一定会笑话我的。” “阿六好不起来了……”他疲倦地摇了摇头,“不过……十七已经走了……我可以去告诉他……” 江凭阑心头猛然一震,十七已经走了,十七已经走了?她鼻子一酸,眼前霎时模糊成一片,未及眨眼便有guntang的泪溢出,一滴滴落在阿六的手背。 “小姐别哭……”阿六颤抖着抬起手来,想去替她擦眼泪,抬到一半却又停住,看了看自己满是血污的手,似乎觉得太脏了,只得笑起来,“我会告诉十七,被鞭子打都不哭的小姐……为了我们哭了……他一定很高兴……我也……” 他忽然呕出一大口血来,悬在半空的手直直垂落,“啪”一声砸在雪地里。 这一声“啪”似乎响在离耳膜很近很近的地方,震得江凭阑浑身一颤,以至很长时间里,她听不见周遭一切响动,也听不见自己近乎嘶哑的呼喊声,“阿六,阿六……我还活着,你怎么敢死?你们都走了,谁来保护我?谁来保护我……” 大滴大滴guntang的泪落下,淌在男子染了血的脸颊,而他的嘴角微微弯起,至死仍含着心满意足的笑。 他没能说完的那句话是:我也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北风呼号,大雪铺天盖地卷来,跪倒在那里的女子却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她的官帽早在那一路奔命里没了影,发髻也被风吹得散开来,只剩了高束的一缕马尾。 回廊里的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昏黄的光透过来,照见雪地里的人,她乌黑的长发沾满了细雪,整个人看起来像刹那间苍老了十年。她就那么静坐着,一点响动都没有,却比疯狂呐喊更叫人痛心。 商陆一直在她身后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