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许兰舟临终出警语燕齐光顿悟查后宫 已至深夜。 紫宸殿中几个太医先给嫮宜含了参片,见她呼吸终于平稳些了,才在外殿商讨了一天的药方。 又有燕齐光的心腹带了一个半新不旧的暖炉进来,利落道:“急病应从此毒中出,具体何种毒药,属下暂时看不出来,可请几个太医一同验证,或有解毒良方。其余证据,皆已封存好,都待陛下查验。只是此事涉及陛下后宫,还请陛下定夺。” 燕齐光在书房中枯坐了一整天,闻言只道:“把那只暖炉拿去给太医罢。” 那心腹应了一声,悄无声息退出去了。 燕齐光用手撑着额头,心神俱疲。 他不能进去寝殿。 不是不能,是不敢。 许久之后,他叫禄海:“把人带过来。” 门外有人应了。又过了一刻钟,禄海才把人带进来,然后掩了门,自己守在门口。 竟是许兰舟。 燕齐光见许兰舟进来,盛装打扮,毫无愧色,还娉娉婷婷行了一礼,口称:“陛下万安。”更怒三分,震怒之下,手中的茶杯已经丢出去,冷冷问:“贱人焉敢来见朕!” 许兰舟却不闪不避,生生受了这杯guntang的茶,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烫得通红,衣裳也湿了大半,她却毫无所觉,反而嫣然笑道:“陛下今日所为何事,陛下与妾心中都明白,不是么?” 燕齐光盯着她,竭力控制住想将她生撕了的心,问:“既如此说,你是承认了?是你将宜娘下的药?” 闻得此言,许兰舟笑得更灿烂了些:“可惜我竟一时手软,叫她还在苟延残喘。” 见燕齐光果然听了这句话更是再添怒气,才直视他的眼睛:“陛下现在却做了情圣,一声声宜娘叫得亲热,怎么早去哪儿了呢?其实陛下一定觉得是妾害死了方嫮宜对吗?可是妾要说,真正置她于死地的,是陛下啊!妾送的红萝炭,方嫮宜是真的不知道有问题吗?可她能怎样呢?烧了这碳,是或许有问题、或许会中毒、或许会送命。可是不烧这炭,她当时就得立刻冻死在那了,您说,她能怎么办呢?” 燕齐光手一颤,闭了眼,突然说不出话来。 许兰舟一改往日温柔情状,字字斩钉截铁:“妾在红箩炭中下药之事,陛下手里的人,不过一天就能将来龙去脉查个清清楚楚。那当日方嫮宜和鞅狄汗王私通之事,陛下怎么就做了聋子瞎子呢?是陛下查不出来呢,还是怕查出来的结果是他们真有私情,陛下接受不了呢?” 燕齐光心中一震,有些细微的线索忽然连了起来,他按耐住心中的疑问,沉声道:“朕并未问你当日鞅狄汗王之事。” 许兰舟一笑:“陛下是不敢听吗?那就先听妾述述古罢。妾六岁起,就跟着母亲往来宫中节宴,陛下当时龙章凤姿,妾就这么遥遥看着,居然有了不该有的想头。幸而官宦家的小姐,是一定要过选秀这一遭的。妾知道要选入宫中,是万中选一的比例,心里就想着,若是选不上,就罢了,妾就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里,一辈子也不露出来。谁知天可怜见,陛下竟亲自点了妾,还夸妾‘温柔敏慧、端庄可人’。” 燕齐光竭力回想选秀那日的情状,也不太能记起许兰舟入宫时的景况了。回想起那日,他只能记起嫮宜越过众人,颤动的长睫抬起,朝他望过来的那一眼。 风神秀异,楚楚生姿,从此一眼万年。 许兰舟见他神情,苦笑了一番:“是啊,陛下怎么会记得呢?有方嫮宜专美于前,谁又能记得别人呢?可是陛下,你宠她便罢了,反正当时一个月能来妾宫里一回,妾已经很满足了。后来陛下你偏要专宠于她,专宠也便罢了,大不了后宫的人都没有指望!你那么专宠她,却偏偏又不够信她,让旁人觉得,将她拉下来,也就可以了!果然方嫮宜私通了鞅狄王,陛下都不敢让她说话呢,是怕她开口就要跟鞅狄汗王走吗?!” 她声音渐次高昂,正在激动间,却突然被一声巨响惊到。原来是燕齐光震怒之下直接拍断了桌子,桌面断成两截,纸笔墨砚呼啦啦滚了一地,一只刚用过的笔滚到许兰舟脚边,染黑了她浅粉的绣鞋。 许兰舟大笑起来,也不再顾忌什么,说话也愈发敏锐:“陛下是不敢听了吗?可是妾偏偏要说。当日妾是如何将致幻的催情药下给方嫮宜的,陛下要听吗?又是如何将她送到鞅狄王的帐子的,陛下要听吗?可笑方嫮宜,醒了之后连想辩解,陛下都不听了呢。陛下当时最介意的根本不是她和别人有了苟且,而是这个别人是方嫮宜的老相好罢?!” “当真是天意啊,本来只是想让她和人私通,谁知把她送进鞅狄汗王的帐子之后,竟让妾无意间听到了鞅狄汗王和方嫮宜的关系。这难道不是天在都助我?!” 她目光如极夜里的星火,越来越亮,唇角挂着了然的笑意:“其实现在妾根本不恨她,妾恨得是陛下。可是为什么我要让她死呢,妾亲手配的药,毒性极烈,还是很久之前妾无意中在一本孤本上瞧见的,也没有调配过解药。因为只有她死,陛下才会最痛啊!才能感受到妾曾经看着你与她恩爱情浓的锥心之痛啊!妾只恨自己爱错了人,爱了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因为怕抓不住一个女人,怕她转身就跟着鞅狄王走了,所以就根本不敢面对这份感情!” 燕齐光目光沉沉,听她出此大逆不道语竟也不生气,反而若有所思。 许兰舟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毫无所觉,接着道:“或许陛下这次终于理清自己的感情了罢,可惜已经晚了。” 说话间她嘴角逸出一缕神秘的微笑:“别说方嫮宜这次很可能活不成了,就算活下来了又怎样呢,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看在妾曾经爱过陛下一场的份上,给陛下一个小提示,查一查敏妃,陛下或许会有惊喜。” 话音刚落,她已软倒在地,唇边溢出一缕鲜血,片刻之间,已自绝于当场。 燕齐光长长呼出一口气,叫大太监禄海:“抬出去罢。婕妤许氏,逆行不端,作乱宫闱,念在她父亲多年为官,朕赏她全尸,不株连其家族。” 禄海恭声应了,几个小太监已经手脚麻利地将许兰舟的尸身抬了出去,禄海正要出去,又听燕齐光说:“让人去查敏妃,不,不止敏妃,其余所有宫嫔,有任何疑点都给朕报上来。” 禄海精神一凛,已知这后宫中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见他的主子吩咐完之后就去了寝殿陪那一位,不禁一声叹息,不知陛下和里头那位主子的故事,何时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