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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慕家庄。 送走大夫,天边已擦了黑,慕峻延嘱咐管家关闭大门,一路往后院去。本是要再去闺房看望,谁知脚步竟是越来越缓,胸口憋闷,他竟犹豫自己是否还想再多看一眼那揪心的场面…… 接下那一纸休书,小妹出奇的平静,千里而归,无话,也无泪。看着那凄白的人少食无眠依然一日一日赶路、精神如常,只那眸中的光彩越来越淡,淡到没有,空空如也,慕峻延心怕不已。 待回到府中,他只盼着能看见娘儿俩抱头痛哭、看见小妹扑在娘怀中诉苦,可居然,什么都没有。她话极少,倒仍是体贴,守在身边听娘劝,轻声细语地应。这一场羞辱与劫难就这么淡淡地过,直到后来,娘亲口里的话也枯了,只是拉着她的手,坐着。 一日早,一日晚,不知是怕娘和兄长担心,还是怕人记恨那丧了良心的男人,眼见着她瘦到风都吹得起,却依然撑着、过着。慕峻延知道这人早已空了,再不敢存一丝侥幸,背过她,悄悄与娘亲商议,得请大夫了,再这么下去,何时这一口气屏不住、灯尽油枯,倒下就是大祸。 果然不出慕峻延所料,大夫一针下去,她眉头一紧,一口气抽尽,整个人软去。心火腾起,高热不退,干裂guntang的唇喃喃着,满口的胡话一日一夜,除了“承泽”没有人能再多听清一个字。念念叨叨,时而醒,时而昏,眼角的泪被热蒸干,又湿…… 这一病,病得魂去神离,待热退尽那一日,人忽地住了口,醒来就静静睁着眼,睡着便是一身一身虚冷的汗,从此,医也无用,药也无用…… 慕峻延整日守在床边,看小妹好歹捡了一条命,却又痴痴成了个活死人,怜她伤痛,恨她不争,这么多年又一次感到那郁死人的无力。此刻远远看着那房中掌了灯,烛光在未尽的暮色中那么模糊,恍恍得人心慌,似一大团堵缠在心口的棉,软软的,密不透气…… 转回头,抬步往书房去。 …… 夜静,烛灯明亮。一室墨香,偷得浮生半日,烦难都暂且蔽在心门外,所有的精神、心思都聚在细软的笔尖,宣白的纸上只有墨色,却是云雪飘扬,青天高日,一川草色漫入天际,风流过,深深浅浅,跳跃着,快活着……慕峻延嘴角不由含了一丝浅笑,像么? 嗯?耳中的马飞鹰翔忽被打断,回神听,原来是叩门声,许是下人送茶,夜静,倒没唤出声。慕峻延定了定神,这才道,“进来吧。” 门外竟没了声响,慕峻延当是没听到,只得又提了声道,“进来。”依旧无声,慕峻延心生诧异,放下笔,起身走到门边…… 秋夜的冷风灌入,寒了慕峻延一个冷颤,再看眼前,人猛一怔,口舌与心思都似被冻住一般。眼中只若幻影,任凭瞪大了眼睛依旧辨不清楚,可接下来这实实在在撞在心口、险些要将他勒断的力道,才明白这终究不是虚梦一场。 风也似凑热闹,呼呼地灌,吹得他头脑稍似清醒,僵硬的手脚这才有了知觉,拖着沉沉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顺手将门掩上。 风没了,房中好静,怀中的味道便得了势一般浸了他的眼鼻,清香暖人,这么久还如初时,惊于那份熟悉让他依然有些不敢信,可这暖暖的身子狠力扑着,那重量真是实在,好半天慕峻延才出了个声,“……坏丫头,越没规矩了。” “你,你娶妻了?” 听这一瓮声,慕峻延笑了,只是那笑只在眼里,没有一点声响。 怀里的人等了一会儿,自顾自猜了个答案,又道,“那……心里有念想的人了?” 这一问,不知为何,他竟一时有些语塞…… “到底有没有??” “没。” “那我为何抱不得?!” 如此理直气壮,把慕峻延刚才那些久别重逢、似欢喜似惆怅又似不敢信的一点文人酸腐气都驱得干干净净,这混丫头不是她是谁?!正是想端了兄长的架子训斥两句,谁知那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竟忽地抬了起来,两只大眼睛这么近,清澈明亮得让人心颤,看着他,看着他,忽地有了泪,暖暖的气息吐在他脸上,“慕大哥……” 慕峻延一时话出不了口,只干涩应道,“……嗯,” “我想你……” 只觉心一慌,慕峻延一把将她闷在胸前,似乎这就能把这羞人、恼人又让人无措的话都截断,无因无果,不如不说…… 丹彤呜呜地哭了,“你不是说……日子久了我就忘了你了……可,可都两年了,我都快,都快记不起你长什么样子了,还是想……想你……” 他想笑,又心酸,手臂略松了些,给那呜呜咽咽的人余些喘气的空档,而后就这么听着她鼻涕眼泪地哭。 一天一天算着过,熬着过,到今日那伤心与牵挂积得心里满满的,流多少泪都似不够,可六哥一共只给她一个时辰,怎么能都哭过去?丹彤这才努力屏了,抽泣着问,“你,你刚才做什么呢?” “作画。” “又画梅?” 慕峻延眉微微一蹙,“不是。” “怎会不是?这么晚了,你还能画什么?”这两年来,她每天晚上都会看着钟、念着那相处的点点滴滴,太熟悉他了!夜里何时吃茶,何时夜宵,何时看书,何时作画……此刻听他说不是,丹彤有些急,一共就这么点念想,也错了不成?? 待到那画案前一看,呀!真的不是!“怎的开始画马了?” 慕峻延跟过来,略犹豫了一下道,“总是静物,有些烦了。” “马在草原上跑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丹彤有些赌气,手胡乱指着那画,“一点儿也不像!不如那梅画得好!” 第一次揶揄他,竟没招来训斥,丹彤心里小小的得意,又叨叨了两句草原上起了风马是怎么跑,下了雨马是怎么跑,正说得起劲,一扭头,嗯?映着那烛光,他发间,他发间怎的嵌了一根银丝??急急道,“你,你怎么都有了白发了?” 慕峻延笑笑,“老了。” 丹彤心一酸,也顾不得那画了,偎进他怀里,眼中又噙了泪,“是不是急的?是为静香急么?她可还好?你别担心,庞亦馨春天就要嫁给我三哥了,七哥定是很快就会来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