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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常是这么对红鸩说话的?”宋沅看他的神情就像看怪物。郁竹声点头:“差不多。阿鸩是越人,越人的说辞虽字面上不是这样,但意思与这相当;她一一都告诉了我,我记下了在恰当的时机再说予她。”“我听着就是花言巧语的假话。”宋沅很是不屑:“我就不信你真是每时每刻都想她。”“可女人都喜欢听这些呀。”郁竹声看他的神情像看白痴。——这不是我想要你说的!宋沅又想起了那天夜里,薛默对他嚷的话。现在回想起她当时神情……她其实是想要他说这些!?少庄主当即一脑门的黑线:“我……我宁可去山上刺虎,也说不出来这些话。”“说几句话,比刺虎都难!?”郁竹声的眼睛瞪圆了。宋沅艰难地点头:“比刺虎都难。”“可你又不是没说过。”郁竹声挖掘记忆的库存:“那年我们去百花楼,你给楼里的莺莺姑娘上缠头时,说起话可是一套套的。”“那不过逢场作戏,对伶人艺姬该说什么我清楚的很。可小九,与她们是不一样的。”宋沅想象着自己对薛默说这些话的场景,生生打个寒颤:“总之,我说不出。”再说,小九不愿意是这个原因么?应该不是吧……“说不出……”郁竹声怜悯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帮他一把:“来,我教你!”于是小蓬莱号从第二天开始就出现了非常可怕的一幕幕——红鸩和郁竹声在甲板、正厅、帆下等任何一处人多眼杂高光起的地界深情对视,执手相望,目光仿佛蜜里调油,手仿佛黏在了一块。当围观群众足够多之后,红鸩会用汉语配着越人的歌调唱歌,唱词都是诸如“山上杜鹃花正鲜,妹心念哥泪涟涟,有心把哥问一遍,鹧鸪乱啼不敢言”这一类的。然后郁竹声就会用一种(在宋沅看来)傻子般的深情目光与她应和。他念着自己用青邑国格韵作的诗,诗里对红鸩说不完的千般夸赞,道不尽的万般缠绵,把红鸩逗得一直在笑,坐得离他又靠近几分……他两自己这样表演还不够,郁竹声带上船的数十个仆役手持箫管琵琶环绕左右,配着两人的曲调诗律演奏起来。小蓬莱号上顿时热闹非凡,那些没事的船工水手都跑来看,听到动情处连声喝彩。红鸩也毫不羞涩,拈过蜜瓜荔枝一类的水果与郁竹声彼此喂食。一开始他们可能确是刻意作戏,但没多久就真的情意绵绵,彼此眼中心上只有对方,再也看不到船上其他人了。这样的戏一连出演三天,每天至少一个时辰,每次都在宋沅和薛默同时出现的时候演出开场,大有“如果你忽略我我就要开到天字舱去”的架势。他们这样作,宋沅只觉毛骨悚然。他当然知道这两人公然调,情是为什么。——说不出?我教你!自家兄弟的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嗯,他就是这么做示范的。郁竹声很开心,红鸩很开心,他两不介意向天下昭告他们彼此间的爱意,可是他宋沅——真的很囧呀!他没法想象自己说这些情话时是什么样子,虽然他承认郁竹声写的很真挚,绝非与伶人艺姬唱和的逢场作戏之作。而更可怕的是当他一脸抽搐地被迫看他们表演时,薛默的眼眸却是亮闪闪的。“真好。”她低声说着,双颊微红,目光又羞涩又向往。宋沅顿时如临大敌:她她她,果然喜欢这样儿的?这发现让他恨不得砰砰砸墙。他小心翼翼问她:“什么好?”“曲子好,笛声好。”她低头掩饰。他松一口气。于是从第四天起,少庄主不见了,不管两位主演和乐队到哪儿找都找不着他。少了一位重要观众,演出就多少显得没精打采。薛默过意不去,上前拉拉他们:“阿鸩,师叔,可以停啦。”“你们的好意我心领。”她低下头:“但我们,和你们终归是不一样的。”郁竹声一时无语。红鸩则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要不,直接给他下一副情药算了!”给宋沅下一副情药?这话也就红鸩能说出口。夜晚,薛默在她的地字舱里想着郁竹声和红鸩的情致热烈,仍觉得怦然心动。可惜,宋沅是不会把那些话说出口的。他只会……笃,笃笃。舱外传来敲门声。上前开门,月光下是宋沅站在那里。“你……”薛默愕然。宋沅拉一拉她的手:“走吧。”他牵她走出地字舱,到小蓬莱号顶层甲板的白帆下坐下,从帆下取出了两只笛子。笛是紫竹的,一支下面饰一粒珠子,一支下面饰一块玉。宋沅取饰玉的那支稍试了试,一缕清音就从笛孔中飘了出来。他吹的正是那天薛默说好的那一曲,调声婉转悠扬,说不尽的痴绵旖旎。薛默大感意外,没想到他竟把自己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如此上心。河山静谧,月光照耀他的侧颜,摇曳的帆影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上。她默默地看他指节分明的手,默默地看他认真的脸,忽然觉得若是一直留在盘古世界,似乎也是很不错的事。一曲终了,宋沅放下竹笛,颇有些忐忑地说:“小九,这支竹子是我十五岁那年剑术初成,到鸣磬山顶采回来的。”鸣磬山离绿柳城数千里,毗邻溟海、上多神怪。到那山顶取一支竹子说着轻描淡写,其中却蕴涵九死一生。“我藏着它很多年了。我想着若有朝一日得一真心爱慕的女子,做成一对,与她彼此应和,也是一桩美事。”“小九……”他深深吸一口气,将紫竹笛在手中旋着打一个转:“阿澧曾说我太寡淡无趣,总杞人忧天、做那无谓的瞎想。”“现在想来,阿澧平常所说是对的。其实在惊鸿岭时,我从未想过他与红鸩能走到今天。”阿澧说只要与红鸩在一起一天,他便要把那一天过得痛快逍遥;即便是今后分开,他也会把她当一个永远珍藏的梦。于是他们每天都能那么快乐,说他一点不艳羡是假的。“阿澧与红鸩说的那些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他赧然地笑笑:“但我想终归都是胸臆所述、唇齿所出,我就为你吹吹笛子好么?”“……”看来想他说些动听的是无望了。薛默抱着膝,轻轻点头:“好。”随即又添一句:“但只许为我一人,你不许再吹予第二人听。”“这是自然。你何时见我为别人吹过?”宋沅微微笑了。稍一琢磨,他又横举竹笛,为她再次吹了起来。婚姻之请,今后就不再提了吧。他在心中默想。就如阿澧所说,在一起一天,便快乐一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