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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转向杨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今日是见了罗逾套了他的话?”杨盼点点头。皇帝追问道:“他说到西凉的内政,似乎挺熟悉的。可曾和你说过,西凉与我国前朝,有若干矛盾,如今时过境迁,我们倒也想修好。他父亲那里,他能不能写信去劝谏?”杨盼期期艾艾问:“这……为什么要我说呀?我和他……又不熟……”这话说得皇帝和沈岭都笑起来了,笑得杨盼尴尬又奇怪。皇帝正容说:“实话告诉你,做质子的,在两国交兵这样的情况下,总要有所付出,对敌国也是威慑。他若连修书都不肯,或者修书之后亦无用处,那么,我们就要想其他办法来威慑了。”杨盼想起李耶若反复在讲的“要脑袋”的话,不知怎么心突然揪紧了,这么大好的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那么想罗逾死——他存着异心不假,但是这辈子,他还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若说以后或许会做,又是不是成了“莫须有”的罪状了呢?她那一点小落寞和小不安落在两个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人眼睛里,彼此交换了神色,却都默然。半晌,皇帝才说:“不过阿盼说的也是。这段日子,给你压的担子确实有点重,而且总是这样自毁形象的任务,只怕我们阿盼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些委屈。你既然吃饱了,若是还有重要的话,现在就说;若没有什么要说的,就不用在这里了,还是去显阳殿看望看望你阿母,顺便跟她说,我今日和你阿舅商量事情,要晚些回去。”杨盼所知道的消息也就这么多,她如释重负,“哎”了一声点点头,辫子一甩,丫髻上两只金累丝的蝴蝶一弹一弹的。见她揭开帘子出去了,皇帝亲自去闩了门,在窗户里瞧着她出了外门,才回身对沈岭说:“不要急罢。罗逾肯跟她交底,说明他心里还是有谱的,并非一味地唯李耶若的马首是瞻。但他有其他什么心思,现在打草惊蛇太早,于事情无益。”沈岭说:“阿盼这次经了那么多事,感觉比以前稳重聪慧多了,而且肯动脑,肯吃苦,肯担当,真真像个国朝的公主了!”皇帝露出微笑,心底里对女儿感觉满意,他点点头说:“如此,我的军令已经发出了,就看这次奇袭能不能成功了。”皇帝在雍州的军队,奇袭武州成功的消息,半个多月后传回了建邺。皇帝在朝笑道:“后生可畏!这次朕并没有亲自出马,不过遥制而已,也能一举功成,确实可喜可贺!朕已经下令将扰乱边疆、出言不逊的武州副将石温梁绑缚回京,举行献俘大礼。顺带褒奖为国效忠效死的各位将士,也一道回京加赏加封!”群臣欢腾,山呼万岁。李耶若告假,杨盼叫宫女可儿悄悄向御医打听,答曰李耶若是真的病倒了,脉象乱而弱,既是旧症,却也加重了不少。杨盼心想:姜还是老的辣,你终究还不是我阿父的对手。献俘的军队到了建邺城,五道门中位置最尊的宣阳门城门洞开,虎贲营侍卫环侍城墙之上,当献俘的车辆驶进城门,凯旋之乐奏响,两边围观的百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少顷,欢呼声变得统一起来,连在太初宫城里的杨盼都能听出来,大家齐声叫的是“大秦万岁,陛下万岁”。她听得热血沸腾,觉得自己的父亲真是一个盖世英雄!可惜城门那里,她不能去看,献俘大礼在太庙,她也不能去看。好在听说西凉的使节带着西凉的国书穿过兵燹之后的武州郡,也几乎和献俘的队伍同时到达了建邺。接待使节是在太初宫,她可以悄悄去瞧一瞧。皇帝在太初宫的玉烛殿接见西凉使节,使节穿越战区而来,一身朝服已然风尘仆仆,还烧烂了几个洞,人也显得狼狈万分。不过,他们到了玉烛殿,还是保持着使节的尊严,稽首道:“大秦陛下明鉴,鄙国武州郡叛乱,影响雍州民政,实非鄙国主所能预见。武州飞檄天下,大多是污蔑之辞,不仅污蔑鄙国主,也污蔑了陛下。陛下神兵勇武,助鄙国平叛。臣等今日到贵国,希望陛下圣烛明鉴,万勿受人愚弄,破坏两国友邦的盟誓。”皇帝杨寄在御座上温和地笑笑:“你们放心,朕已经知晓了。武州郡叛乱,战火烧到了我国的边境,我自然是要管的。”使节又说:“那么,叛乱的贼子,可否交由鄙国处置?”皇帝摇摇头:“两国既然是兄弟之邦,阿弟家有家奴不听话,为兄长的替他揍一揍,也是该的。献俘既然献在我这里,你们就放心给我们处置吧。”一强一弱,难以匹敌,使节虽然千般不愿,但见皇帝高坐在太极殿上,冷着脸,袖着手,一点没有松口的意思,只能自己叹一口气,无法纠缠下去。其他地方,皇帝就极其客气了,对使节的赏赉和赐宴规格极高。宴席上,中和韶乐不断,歌舞升平;菜色不是山珍,就是海味,御厨拿出了绝顶的功夫来;酒水也用的是最高规格的、祭庙的绿酃酒。酒过三巡,皇帝拍拍手掌,那些舞女们敛衽退出,乐师们也放下器乐一一离开。皇帝笑道:“差点忘了,今日咱们也不能太小气,还有一位客人还是要招待的。”殿前大门开启,众人回头一看,那位“客人”锁链缚颈,踉踉跄跄被金吾卫推了进来,又被照膝窝一脚,踢得跪倒在地。皇帝笑着呵斥金吾卫:“没规矩。远来即是客,咱们大秦,有这样的待客之道?松绑,给换身齐整衣服去。”原来来人即是武州副将石温梁。大家注目过去,这叛将年纪不大,看着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模样,一路折辱,已经面黄肌瘦、胡茬丛密,不过看五官,还是个朗秀的男人。他被拖到旁殿松绑换了衣服、梳了头过来,就整洁多了。皇帝道:“赐酒。”石温梁双手松着,捧过皇帝赐下的金卮,大概以为是毒酒,倒也汉子似的“滋溜——”一口就下了肚,然后把酒杯往托盘上一甩。他嘴角撕了个口子,说话有些瓮瓮的,说了一句“成王败寇,我愿赌服输”,就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皇帝笑道:“你当朕要杀你?不不不,朕最欣赏像个汉子的男人。这酒,朕自己也喝,非常好的绿酃酒,咱们这里招待国宾才舍得用。”说罢,粗豪气又发作,自斟自饮了一杯,还满意地哈了一口气。石温梁怔怔地看着这位皇帝,嘴角抽搐了两下终于自失地苦笑:“你一直以来有‘战神’的威名,我输得也正常。”皇帝挑眉,紧跟着问道:“你知道自己要输,为何还要一战?”“这……”石温梁许久未能吱声,最后叹口气低下头,“我服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