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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祭了祖,一家人坐上苗十八特地派来的大车,摇摇晃晃往和乐坊去。清河坊离和乐坊中间就隔了两个坊里,没多久就到了。苗十八把灵素叫过去,交代还有几个菜色的做法,便扯下围裙一扔,过来抱湖儿和岭儿来了。这拜年是拜年,可除夕分岁向来是自家人才一块儿团聚的,要不怎么叫团圆饭呢。灵素拜师也这么些年了,节头节脑都按着规矩来的,可没跟师父一块儿吃过年夜饭。这一顿年夜饭,吃的可不止一顿饭的事儿了。灵素对这些人情俗务一概不懂也不往心里去的,方伯丰却清楚得很。不过他倒挺乐意如此,灵素说打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娘,如今“师尊如父”也挺好,至于自己这个“上门女婿”,就照灵素说的,这个“爹”可好多了。苗十八这回叫他们过来,心里也有些不定的,这会儿见方伯丰带着娃儿跟自己这里说话,灵素在灶间带着人忙活,俩小家伙听他们说县里府上的大事还不时插嘴“酱!”“咜!嘟……”真真的一家人的意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觉老怀大慰。他如今窝在德源县里养老了,从前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要说巴结上来的,想求指点的,形形色色的人不晓得遇见了多少。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同人接近。世事人心,叫人心里觉着从头到尾暖和的少,倒是掺砂夹石藏尴尬的多,他这一辈子不需求人,也不把谁的日子扛自己肩上,是真自在一活。大师兄是他捡来的娃儿,连姓名都没有,才跟了自己姓苗。好歹如今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自己也可以松口气了。这大徒弟往外头一搬,老宅就剩下他一个人带着几个仆从过日子,叫他想起从前在京城时候的逍遥来。大师兄视他如父,他将大师兄亦当儿子看待,——所以儿子大了就滚远点儿,省得爷俩起争执,这家里可没个能和稀泥的娘。大师兄成婚头一年还想带了媳妇回来一起守岁,叫苗十八赶回去了。他道:“你老丈人家就你媳妇一个闺女,你往那头团圆去!别拐了人闺女来当了媳妇,倒叫人家二老年节冷清。我这里不用你,天天在楼里瞧着你,还瞧不够?叫我清静会子!”这么着,大师兄后来年节正日子都是在老丈人家过的,倒把沈家二老和沈娘子感动得不行,还直叫他多陪陪师父才对。大师兄真是又捡便宜又受委屈,这样心思谁能懂,谁、能、懂?!苗十八就不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所以如今这三代同堂的样儿,还真不是他何时心里所求,实在是缘分到了聚起来的。灵素这个歪打正着的小徒弟,收得莫名其妙,几年相处下来,却真是师徒情谊了。偏这娃儿没个父母长辈族人看护,能耐尽有,对世事却甚是不通,想是受了许多委屈的,心底却又难得的清亮。又天赐佳缘,碰上了伯丰这实诚孩子,真是苦尽甘来的一对人。若是灵素性子不成,这徒儿认了也不过一个虚名;若是方伯丰jian猾世故些,要走得太近他还得怕这“半子”心思太杂呢。真是两好合了一好,这俩人都合自己脾性,且俩无依无靠的娃儿,论一圈,苗十八觉着也就自己最亲了。再一个大约自己这糟老头人性也还可以,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苗十八前后想着心里挺熨帖。这顿饭吃完,方伯丰也跟着灵素管苗十八喊师父,苗十八也答应得挺痛快。苗十八又道:“明儿后儿我都在家,没事就过来吃饭吧,这年就不用拜了!”这都一家人了,还拜什么年。灵素道:“我特地给您做了几样点心呢,不算拜年,也得拿来孝敬您。”苗十八乐:“你还真在这饮食上有能耐,你师兄就着急你不好好做买卖挣钱挣家业,说一回好一点,下回他又急上了。你不是有山么,下回带他瞧瞧去,也好安安他的心。”灵素叹道:“大师兄跟我都说过几回了,老说我不用心挣钱的意思。我干什么要那么用心挣钱啊!”苗十八笑道:“他是替伯丰着想,这往后要做官,不得各处打点使费?就不说这个,自己兜里有银子,也少受旁人辖制不是?多少官爷被人用钱财下了套了,几十年功名辛苦,成全了旁人的家大业大,最后落得个没有下场,还不都是缺银钱闹的!”灵素摇头:“您这话可不对。我都说了么,这银钱不是个好东西,怎么的呢?它不会坏,不会烂,也没法说多少是多,今天能买五个梨的,明天也不定还够不够买五个的了。人要认了这个了,攒多少是多?要多少算够?说不明白啊!我就管个吃穿的,就好算多了,一辈子就算活三百岁,拢共多少顿饭是有数的吧?个头也不会一直长吧?这就有东西能管上,能知道个‘底’,比单论钱强。要不然都跟现在的知县老爷似的,只顾要钱,什么死鱼还是死人的都顾不上了,那还叫什么好歹?!”苗十八跟方伯丰笑道:“你这话还真冤枉县老爷了,这位老爷爱财,爱的是财税上的财,是政绩。要说他自己个人来,那真称得上一句‘两袖清风’,可比从前那位清白多了。”灵素不分那个:“反正就是要钱不要命,不管是放哪个兜里的。”苗十八一笑:“跟你就扯不上这个。”回头又同方伯丰说起来:“这两年天候有变,农作上头的功劳就是最大的功劳了。你的性子我知道,要说从前,这农务司是个清静地方,旁人看着或者清水太过,你倒挺合适待着,尤其你又有这么个媳妇……”说了就乐,又接着道,“可往后恐怕这清静有些难保了!这世上,随便什么地方,但凡有了名利可图,就清静不了。你想清静,也有不想清静的人赶过来。这点,你心里可得有点数。”方伯丰点点头道:“是比从前多了许多消息。往年我看档底,三五七八年也出不来一个新粮种,这两年可好,恨不得一年就能出来二三样。虽是数目多了,里头许多未经细推之事,叫人瞧了忧心。毕竟这粮作不是旁的,一个不好就耽误一年,这多少百姓家里能有一年的余粮?更不说还连着地力的事情,万一兴什么政把地给弄坏了,那可就不止一年两年的祸害了。唉!偏偏如今的大人一看就是个积极推政之人,到时候若真见了好处,要各方细虑周全只怕难,恐怕就盯着那眼跟前的好出处了……就跟如今求商税似的。”苗十八也点头:“就是你说的这个了。不过你也毋需太过担心,毕竟这一县大事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只要心里警醒着点儿,一旦有什么不对的冒头,赶紧想辙。上头看着政策一时一回都有侧重,根上还都为着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底下有做歪了的,只要事实俱在,没人会给他们撑腰的,你放心。”方伯丰如今大概也知道了苗十八同什么能人异士多有交往,有他这话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