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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过气。他说得没错,雪染的确有打算逃走。雪染医术已有小成,可以去独自行医了,但她心知师父必定不准的。她心中一阵伤感,但,躲来躲去的日子,终究不是个办法。这边陆风渺垂首修订着一本脉经,但提着的笔迟迟没能下落。他的心何尝不乱。雪染出师是迟早的事情,但十年,实在短了些。他气她总是这样我行我素。第一次不告而别,她几乎废了自己一臂,第二次在那雪夜,看她反应,多半又和那道人被杀脱不开干系。此番,陆风渺见她总是心不在焉,知道她又要走了。顾左右而言他,她就这样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一个人杠着。陆风渺余光扫到雪染进了屋子,仍是不言。“徒儿欲向师父辞行,恕雪染悖逆师恩,只是徒儿身有苦衷。”陆风渺撂了笔,看到雪染跪在他面前。“倒是为师逼你出师门了。”陆风渺似在轻叹,“我若装聋作哑,只怕你不告而别的日子还不会来得这么早。”“雪染怕师父为我担心。”“怕我担心?”陆风渺向来不会生气,此番却是胸中激荡,“为师且问你,有何苦衷是要离开师门才能化解的?”“雪染,不能言说。”她握着拳头,面上是无比的坚决。“罢了。原是为师多事了,随你去吧。”陆风渺站起身来,拂了袖子。“师父,雪染愧对师父十年教诲,救命之恩。”一个头磕在地上。“你也不用着急走,什么时候寻好了落脚之处,再自行离开吧,”听到这句话,雪染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这岂非自己所求,然而从他嘴里一字一字说出来,却是如利刃刮在心上。雪染想说句叩谢师恩,但怎么也张不开嘴。泪水汹涌而下,她知道自己在浑身颤抖,她就这样跪着,额头伏在手背上,一时觉得无助到了极点。她要怎么起身?还是,就这样一直跪着。涕泪模糊的时候,雪染听到脚步声响于耳畔,她急忙作势要拿袖子擦干一脸的鼻涕眼泪,结果那脚步声越来越远,没了动静。雪染终于无力地瘫在地上,微微苦笑。她居然还假想着陆风渺会来将她扶起,她算是什么?一心打算逃离师门的逆徒,这么说也不为过。她一直以来都在研究虫药毒物,陆风渺知道了也是听之任之的。他说毒与药并无界限,只是量与用法的差别。他替她默默抵挡着外界的压力,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与众不同就是错。“雪染,得良师如此,你又何德何能?如今缘分将尽,你又在眷恋些什么?”雪染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诫着自己,眼泪却像是决了堤,不能止住。早些诀别,便越能保存好自己的秘密,待到功德圆满飞升之时,她才能洗掉自己的一身污秽从容站在他的身旁。她就这样骗着自己。这一夜是如此漫长,雪染缩成团伏在陆风渺房中的地上,那些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如同粘稠的浆糊,她挣扎不出,反陷入其中。她压抑住心中越扯越大的悲怆,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甚至不敢出这间屋子,害怕走到院子里对上陆风渺那双深沉的眼睛。待到雪染再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师父房中的地上,外边天已大亮了。眼睛已经红肿得不像样子,雪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笑了笑。师父这回是真的当做没她这个徒儿了。她回了自己房里开始收拾东西。陆风渺去悯生祠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只带走了自己的一些贴身之物,东西不是很多。偏屋打扫好了,和她那年刚住进来无甚差别。雪染捏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凉凉的玉扣,摩挲了良久,终于还是狠狠心扯了下来,拿一方淡青的帕子垫着,端正放在了陆风渺桌子上。那玉扣自她拜入师门,从未离开过她。玉扣一直都是很凉的,她一开始很不习惯,胸前贴着这么一样东西,现在没了它,心中倒是无比的空落。雪染在院子里的莲池便呆呆坐了一日,直到那满池的红莲皆慢慢合拢了花盏,雪染这才抹了抹泪,瞬间消失在了院子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陆风渺推开了门扉,绕过影壁,他看着和往日相同但颇为整洁的院子,眸子里瞬间没了光彩。房中书案上那一枚小小的玉扣静静躺着,陆风渺拾起来捏在手里,阖了眸子。雪染,很好。就这样走了,不留下一点痕迹。干净,决绝,是他陆风渺教出来的好徒儿。窗外月欠半弦,但似乎和以往的月色再不一样了。雪染不想回自己的旧所,那里实在关押了太过痛苦,她去了临城租了间客栈。躺在床榻上,焚了重重的安神香,她才开始意识模糊。眼前那人是谁?陆风渺。陆风渺站在她面前,满是温暖的笑意。眼角弯弯的,眼睛无比澄澈。他就那样看着自己,之后说:“你不想做我徒儿了是吗?”她很慌乱:“不是的师父,不是。”师父笑了笑:“不做徒儿了也好。”她眼中含泪,一脸茫然。之后,陆风渺将他一把抱入怀中,一手温柔托着她的脸,眸中深沉地看着她,吻恰到好处地落了下来。“不做徒儿了,做我夫人可好。”那个吻实在是过于甜蜜,过于真实,雪染的泪顺着脸颊滴落,之后如同一枚卵石投入镜面池中,她恍惚醒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躺在小小的客房里,一片漆黑。那是个梦,但梦境中的一切一切都还似乎历历在目。那热烈回应着那个吻的人,正是自己:那个笑着泪如雨下的人,还是自己。雪染,你出不去了。陆风渺已经刻意维持着自己原本的生活。但来看病的乡亲们还是发现,不能问陆大夫他的女徒弟去哪了,陆大夫似乎一下子整个人木然了许多。三日后,陆风渺刚刚来到悯生祠,此时天刚刚擦亮,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他正在看药材的余量,之后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跑进了悯生祠里,两只鞋都跑掉了:“陆大夫,快去潼南赵家庄看看,要出人命了!”陆风渺皱了眉,背着医箱赶忙去了潼南。他想捏个瞬移但苦于身份禁锢,好在行得极快,那晨起倒夜香的男子带他找到了那受伤之人。躺在土路一旁的是个更夫,锣还扔在身边,一半浸在血里。更夫眼睛圆睁,似乎还有游丝气息,满面惊恐毫无血色。胸膛上一大片血红,血洞里几乎没什么血往外冒了。陆风渺摸了摸颈脉,那人忽然咕噜咕噜要说些什么。“豁,豁,红……”陆风渺摇了摇头,更夫说完便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