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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对于阿愁来说,似乎她的新年一时是过不完了——因她在夫人府元宵宴上替两位姑姑所做的新鲜妆容,叫如今的她名声一下子甚嚣尘上,每天找上门来给她送约帖的人,竟是比过年期间来坊前街几家住户家里串门的人还要多。而,便是人人都知道她早有“每天五单”的规矩,可那些在元宵宴上亲眼见识过洪姑姑如变脸一般妆容的贵妇们,却是许多都和左司马府的少夫人一样,觉得凭着她们的贵妇身份,可以叫阿愁对她们另眼相看。若不是阿愁托庇于李穆门下,加上李穆身后还有个宜嘉夫人,只怕她就真个儿难以应付了。也亏得她可以狐假虎威,叫那些贵妇们只能像那天司马府的少夫人那样,叫丫鬟拿话挤兑她,倒是没一个真敢对阿愁有什么不利的。正月十八那天,阿愁拿着约帖去了长史府。之前阿愁从来没到过长史府,后来经她打听才知道,长史府的当家主母长年卧病,其膝下有三个亲子,长子在蜀地为官,幼子在京城国子监读书,如今留在广陵城里奉养父母的,是府里的二郎。请她上门去梳头的,则是二郎的正妻罗氏。据说这位罗氏虽不是豪门世家出身,却也是书香门第,家族中从其高祖父起,直至其父,代代家主都被乡邻推举为孝廉,可谓是家风秉正。其人更是性情温婉,长年侍奉久病的婆婆,是城里有名的贤淑孝妇。阿愁来到长史府时,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天那个名叫作春香的丫鬟早已经在后门处候着她了。见她进门,春香以一种隐藏得不怎么好的自傲眼神又一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阿愁一番,然后才轻启薄唇道了句:“跟我来。”阿愁跟着春香穿花拂柳,进到一进院落里,那位罗娘子却并不在院中。春香命阿愁在厢房里候着,却是等了约一柱香的时间,才等到那位罗娘子回来。坐在厢房里,听着外头的对话,阿愁这才知道,这罗娘子是去侍候她婆婆用早膳了。听那意思,这罗娘子今儿不像是要出门作客的模样。外头略静了片刻后,才有个小丫鬟过来叫阿愁去正堂上见那位娘子。阿愁进了门后,依着规矩垂首向上面那人行了个屈膝礼,又自报了家门,然后便垂手等着上面那人的吩咐。只是,她默默等了半天,上面那人竟都没出声。阿愁正想着要不要往上首溜一眼,这才听得那位罗娘子吩咐道:“过来,让我瞧瞧。”阿愁眨巴了一下眼,然后抬起头,向着那位罗娘子看了过去。这原是常事。阿愁以为,这位罗娘子是因为头一次用她,不知道她手艺深浅,这是想要先看一看她给自己做的妆容。可等她抬头看向那位罗娘子,却只见那位罗娘子正以一种复杂难懂的眼神在看着她,看上去像是对她有着很深的提防,却又于眼底隐约掩着一丝奇怪的怜惜。且,那位罗娘子一直遮在鼻尖前的茶盏,叫阿愁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似乎是在故意遮着自己的面容。二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那罗娘子才缓缓放下一直遮在鼻尖前的茶盏,看着她道:“你叫阿愁?”“是。”阿愁乖顺地应着。那罗娘子又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才问着她道:“你今年多大了?”“十四了。”“虚岁还是实岁?”“虚岁。”那罗娘子看着阿愁又沉默了。半晌,才又问着她道:“什么时候的生辰?”阿愁愣了愣。问她岁数是常有的事,问她生辰的,还真没几个。不过,她还是老实答了:“十月里的生辰。”罗娘子张了张嘴,似要追问一句什么的模样,偏偏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又隔了一会儿,罗娘子再问着她道:“你叫阿愁?”阿愁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这问题……才刚问过一遍了。不过,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挑剔客户便是。于是她垂头又应了一声,“是。”“是……”那罗娘子顿了顿,“惆怅的‘惆’,还是……丝绸的‘绸’?”阿愁一怔,忽地抬头看向那位罗娘子。恍惚间,不知哪里有个孩子在哭闹着说:“我不要叫阿绸,‘绸’字太难写了,我要跟阿姐换名字,我也要叫阿纱。”背景声里,似有一群大人在笑着,笑声里充满了宠溺……“都不是,”阿愁听到自己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应道:“是忧愁的‘愁’。”那罗娘子一怔,看着阿愁喃喃重复着她的话道:“都不是?是忧愁的‘愁’?”“是。”阿愁应着,目光忍不住停驻在那位罗娘子的脸上。这罗娘子看上去约比阿愁大了五六岁左右,五官生得算不上美艳,却也可以算得上清秀的。她和阿愁一样,也有着一个尖尖的下巴和一个过于饱满的前额。虽然她依着当下的时尚剃光了眉,重新给自己画了两道蚕眉,阿愁却觉得,她原本应该跟她一样,是两道天生的八字眉。和阿愁一样,这位罗娘子的瞳仁也生得极黑,一双眼分外的黑白分明。甚至连眼型也略有些相似,都是一笑起来就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罗娘子那内双的眼睑看上去要比阿愁更为明显,看着是个双眼皮的模样。因今儿要见的是个从来没接待过的新主顾,阿愁不想让自己的妆容显得过于跳脱,便给自己上了个极中庸的妆容——就是说,她既没有用到那双眼皮胶贴,也没有用到假睫毛。今儿的她,只给自己画了两道细细的眼线,那双眼看上去只是比平常略大了一些,却依旧属本色的单眼皮细眯眼儿。忽然间,她就有些明白,为什么在夫人府外,这位罗娘子忽然抬手去遮自己的脸了。如果她今儿也像那天那样妆扮起来,只怕任是谁都能瞧出她俩的相似之处吧。这么想着,阿愁忽然就有点想笑。于是她看着那罗娘子抿着唇角笑了笑。罗娘子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有些恍惚,似在想着什么别的心思,嘴里则喃喃念叨着:“竟是忧愁的‘愁’……”顿了一顿,她才收回神思,评论道:“这名字可不太好,不吉利。”阿愁一个没忍住,到底笑了起来。于是她再次抿了抿唇,依着礼数微垂下头,从眉下看着那位罗娘子笑道:“我养母姓莫,我全名叫莫愁。单论名字许是不好,加上姓氏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名字了。莫愁莫愁,万事不愁呢。”她这透着活泼的语调,不知怎的,竟领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