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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她那几个哥哥相处的时候,他总喜欢在附近安静地旁观,也许是太羡慕她的天真无忧,也许是太向往她能不管不顾的任性,也许是他终于知道,被父母家人宠爱着长大该是什么样子。他一直知道母亲近乎偏执的逼迫是她的走投无路和怨天尤人,但一直以来的默默承受不代表他承认这是符合情理的,尤其在进了许府之后,他常常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是他要经历这一切,为什么他不能拥有子允、子怀、子谦甚至是子亦的生活,可出身毕竟注定无可更改,这问题也注定没有答案。他常常想起母亲,想起她弯曲的脊背,想起她手掌中的厚茧,想起他听见过的那些深夜中抑制的呜咽,也想起他挨过的巴掌和手板,想起他面对她一日多过一日的沉默,想起最后一场考试过后他的绝望和恐惧,心中却既没有感激也没有怨恨,他只是安静地回忆着,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过去的生活,已经离他很遥远了。这一年考期临近前,皇上下诏命王爷携家眷共同赴京,子怀去求王爷一并带上他,王爷也很爽快地就同意了。能和许家一起旅玩他自然高兴,只是上一次进京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对郢都,他有心结,原本对科考中榜的信心也动摇了不少。再一次踏上这条通往郢都的路,他心事重重,似乎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只是在逃避,直到此时不得不面对现实时,才终于记起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事实。他知道母亲承受不住又一次的失败,他也是。只是他自知他心绪的起伏一定瞒不过子怀,但他却一直什么都没问。抵达郢都正是半元节时,他们在城中的间月江畔偶遇了陆昀辰一家。也许身居高位者大多都练习过如何控制表情,陆昀辰客套地同王爷互相问安时,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是一致的深不可测。他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旁观着这一场无声的高手过招,看着看着却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异常——他注意到了陆昀辰看向子亦的眼神,那分明是一闪而过却令人不安的不忍。他隐隐有所预感,却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预感。接下来几日王爷进宫面圣,就连子谦也不再有资格参与,几个人便整日闲闲地待在宫廷别馆里,只有等到傍晚暑气稍减时才肯走出去四处转转,直到有一日,皇上竟带着陆昀辰来别馆找王爷议事,王爷便把他们几个全从正院中赶了出去。机会难得,他拒绝了子怀邀他一起寻个茶馆闲坐的约,悄悄躲在了院中凉亭旁的灌木丛中,大概等了半个时辰后,听见陆昀辰说了些什么故意支开了王爷,而后压低了声音向皇上说道,“正院的地形我算是记清楚了,待会我会再想个借口让他带着我们到里面看看,等排兵的时候...”话说到这里就被皇上打断,“谨慎些,这些话回去再说。”为什么要关心别馆的地形?如果想知道别馆的地形,为什么不直接命人调出图纸来,而非要亲自来看?为什么要编造借口?为什么要在这里排兵?这些问题组合在一起,答案便并不难想。他心中震惊,脑中一片空白,一直到皇上和陆昀辰离开很久以后才神情恍惚地回了房间,没多久后子怀及一行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推开了他的房门。“难不成你就在房间里发了半天的呆?”子怀笑着打趣他说,看他情绪低落,还以为仍是为了科考一事,便接着安慰道,“我原以为,让你自己静心想个两三日,你这些无意义的担心就能消失了呢,看来是我高估你了。可是说到底,科考也不算是什么天大的事吧,你的成败心太重了,给自己的负担也太重了,你第一次的落榜难道不也是因为这个吗?”关于他自己的过去,他始终不肯说的太多,大概是因为在心里的最深处,他始终在想,也许像子怀这样的人,永远也不能明白科考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中榜。”他说。“我知道啊,我只是觉得,你的实力分明已经足够了,何必要这么——”“我要中榜。我必须中榜。”他打断了他,重复着说。他心中下定了决心,对于逼近眼前的巨变,半句也没有向他提起。几日后,陆昀辰单独来别馆拜访王爷,他赌自己能猜得中他的顾虑,于是在他离开之后暗暗追了上去。他告诉他,自己知道他顾虑王爷手下随行的一队精兵,愿意为他去偷兵符调兵,陆昀辰听了后眯了眯眼睛,甚至没有问他是怎么知晓内情的,便简单吐出两个字,“条件?”“封侯入朝,还有您的女儿。”他说,一字一顿,毫不犹豫。他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他希望他能阻止家道中落,他希望他能高中状元而后顺利走上仕途,就像他父亲一样。从前他母亲的希望现在变成了他的希望,她的执念,也变成了他的执念。☆、番外之迟怀(下)3巨变那日的经过细节,他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别馆中所剩的家臣拼死反抗,场面一片混乱不堪。他那时一早从陆昀辰那听说了他要带兵围困的消息,于是从清晨起便一直躲在暗中观察着情势动向,可临到最后处决的那一刻,子怀的目光忽然穿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他,就像他早已知情。他正吃惊不知如何反应,却看见他嘴形变化,在心底拼出了一句话——“我不怪你。”他如遭重击,向后连退几步跌倒在地。其实事后想想,大难当前,他一个外人出于私心为自己做打算也许无可厚非,可当时他和陆昀辰做交易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想抓住这个机会。既然围杀王爷是皇上的意思,那么即使留下那一队精兵也改变不了结局——他一直把这当作是自己的借口,可此刻,他看见自己的罪。他的执念已经太深,深到他甚至已经忘记,自己转变想法想要中榜,最开始是为了什么。陆昀辰带着禁兵离开之后,他一步三停地经过王爷的尸体,经过子谦子允的尸体,经过夫人的尸体,经过无数家臣下仆的尸体,最后停在他身前。子怀胸前的衣襟向外翻开,隐隐露出一个精致的玉器,他摸出来一看,认出那是子怀为子亦的生辰亲手磨制了许多日的玉哨。“子怀...”他看着他,忽然怀疑起他方才是不是真的说过那样一句话。不知道在一片血海中跪了多久,身后忽然有人出现,试探着向他问话,他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认出来人是陆昀辰的长子陆成扬。他此刻不愿面对任何人,也不关心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听他问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漠然答道,“侯爷意图不轨,有意谋反,被王爷带兵监斩于此。”而后干脆起身离开,“我该走了,你如果还有疑问,回去问王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