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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拂过,我忽觉心头一热,唤住了周潇,“周大人,我有句话……”半阖的门页停在那儿,周潇立在门槛外头,“公主有何吩咐?”我望着周潇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了口,“有件事周大人信也罢,不信也罢,其实我当年并非真心起事……”不消我说下去,周潇道:“我信。”事过境迁已久,当年的事,我当年未计较,现在更不计较,但听见周潇说信我,我竟忍不住眼眶有些热。我滞了滞,继续道:“所以,无论是对令堂,还是对周大人,我都是百般算计,不曾真心相待,令堂的事,我……难辞其咎……”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起这些,大约为了走得稍心安些,“总之,周大人处事无需顾念旧日交情。”我说的是真心话,大约也是多余的话,旧日交情大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周潇的目光变得深幽,他凝滞片刻,道:“倘使公主难辞其咎,我岂不是天理不容罪不可赦。”我……无言以对,眼见着门页阖上,人影渐远,许久晃过神来,心中不禁叹息一声奈何。夜并不黑,有月华如水,透过窗棂,穿过帐幔,洒满我一身,我记起上回临死的时候大约也是这个时辰。在睡梦中离去,不失为一种福气,我闭了眼,静听夜寂,我知道我这一走,就哪儿哪儿都清静了……阎罗殿比我想象的亮堂,我以为会有黑白无常或是孟婆,但是睁开眼,我看到了……绿芜?眼前的朦胧幔帐被撩开,亮光刺目,绿芜就在那片刺目的亮光里,似是在朝我笑。我心中一悸,见了鬼般,“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死了么?怎么会?你死了其他人呢?也来了这里?绿芜扶我起身,不知是哭还是笑,“真的是公主!白老板说是公主我还不信……”故人重逢,诚欢诚喜,哪怕是在阴间。但我此刻有无数疑问压在心头,重逢的欢喜不免被冲淡几分,我执了绿芜的手,“白老板呢?也来了这里?”绿芜收了收鼻子,摇了摇头,“白老板说事情已经妥了,叫我先行回乡去,往后悄悄带公主来看我……谁知我走到半道被劫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公主……”说到这里绿芜不禁腾出一只手拿袖子抹起了眼泪。所以,白老板并不在这里,绿芜却在这里。绿芜怎么会在这里?我心里明白,是我害了绿芜。要不是我在集市上舍钱给绿芜,绿芜怎会被发现?以至于无缘无故和我一道来了这里。我眼眶酸得厉害,执绿芜的手更紧了,一时间绿芜眼泪珠子掉个不停,哭成了泪人……我要是被这么冤死,大约会哭得更凄惨,想到这,我怎能不老泪纵横。绿芜长泣一声,却道:“公主,是绿芜害了你,周大人说,要不是我在集市上被看见了,公主你也不会被发现……”我听了不禁云里雾里,所以,究竟是因为我绿芜来了这里,还是因为绿芜我来了这里……我有些弄不清了。来都已经来了,如此都已经如此了,原因什么的其实也都不重要了。等过了忘川河上奈何桥,喝下望乡台边孟婆汤,即便是天大的恩怨情仇,也都随风而散一丝不留。所谓解脱,大抵就是如此。门口飘来一道影,我以为是解脱的时候了。抬眼,却看见周潇立在那里,脸上表情老大不自在,大约是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不知是要进来还是要退出去……☆、第四十四章看见周潇,我晃过神来了,原是我想多了……我的小命还在。但他说了一句话,差点就要了我的老命。他说让我收拾收拾,准备见驾。见驾,就是见皇上。我就是想到要见阎王,也想不到居然要见皇上。但事实是,我没有见到阎王,却确确实实见着皇上了。黄昏时分,小楼之上,我见到了李凌治。他一袭素衣,立在窗口,即便没有龙袍冠冕陪衬,也丝毫不影响一身的天家气象,听见我进来,方缓缓转过身来。一瞬之间,他身后的光霞闪耀,灼了我的眼,我不由扑通一声跪地,发自肺腑,“草民武昭恭请皇上万福金安。”手臂上传来微微的暖意,是李凌治疾步过来扶我,让我不禁心下一突,赶忙驯从地虚就着起了身,诚惶诚恐道一声谢主隆恩。这一扶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向李凌治行跪礼的情形,是在李凌治的登基大典上,我率宗亲群臣向新皇行朝拜大礼,拜下去之后迟迟不听见“平身”二字,我正纳闷,忽觉臂上一暖,竟是李凌治专程从龙椅上起身,走下九级丹陛,亲自扶我起身。我当时惊诧万分,想不到一个小小少年竟会有此举动,太后和在场的文武百官显然也都被惊到了,李凌治却是一脸从容,平静地唤我一声姑姑,道:以后无需行此大礼。当时我便断定,这个闷葫芦娃子是个当皇帝的好材料。果不其然。想不到别后还有再相见的这一日,手臂上余温尚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已不是我记得的那个李凌治了,我记得的李凌治是个沉默少言眼眸清澈的青涩少年,而眼前的他已和青涩无关,他脸上的棱角变得分明,肩膊变得宽阔,眉间是勃勃的帝王气宇,这番气宇似曾相识,我在父皇的眉间曾看到过,在母皇的眉间也曾看到过。他看我的眼眸里有种圣意难测的高深,眉间渐堆起波痕,他缓声对我道:“你瞒得朕好苦。”为了瞒天过海,我确实是费尽心机。无意挣扎或辩解,我牵了牵面皮,感慨道:“到底还是天意不可违。”李凌治默了默,道:“确实是天意。”眉间的波痕已澹澹漾去,没了踪迹。他示意我坐,我便遵照圣意落座于案旁,李凌治低身与我相对而坐。案上是一只白玉酒壶,两盏白玉酒杯,我垂眼细看看,温润敦厚,与那夜塔楼上的杯盏差不多式样。那夜漫天星辉,今朝碧霞满空。一时无话。李凌治忽抬袖拿起案上的白玉酒壶,惊得我连忙起身,“怎敢劳烦皇上亲自动手。”李凌治望望我,放下酒壶,“既然都与朕相认了,又何须如此生分。”他蹙了蹙眉,淡淡唤一声若白,“你坐。”我不再是他的姑姑,也不不再是太平公主,他理应直呼其名。我喏喏应了个是,躬身坐了回去。仍是无话。我知道他是对我无话可说,若非无意中在茶楼上看见了绿芜,继而看见了我,他大约已经记不得还有我这号人了。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见我,直接差人把我处理掉就是了,可他偏偏要见我这一面,我便要忍不住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