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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艳丽辞藻,时复不喜其浮华之风,但每见他真人清落之相,又忍不住细琢他的文章。 一个命途凄楚的阉人,却以笔锋勾勒出只存在于盛世的繁荣景象。 跪在凄风苦雨中的身形单薄的那个柳玉安,一辈子都在经历屈辱与难堪。 “求大司马能让我为仲康送葬。” 贺时渡猜得到他来意,与时复的原话便是:“一个燕国来的阉人给秦国大将军送葬,他自己不嫌丢人吗?” 是啊,成何体统。 若是个女人也罢,偏偏是个没了根的男人。 时复道:“柳生且安心,楼将军将以贺公府长兄之仪出殡,我阿兄以弟兄之名亲自为他主持丧礼,他会下葬在大将军陵寝,受秦人爱戴,今日雨大,你回去吧。” 楼仲康的身后事,并没有柳玉安的一席之地。 “多谢二公子。”柳玉安伏地叩谢时复,他静默起身。 他是燕宫里的奴才,最会下跪,在雨里跪这么久,还能起身时身形稳定。 时复见他的伞骨断了一根,吩咐贺甲道:“送他回大将军府。” 楼仲康出殡当日,朝廷文武尽至贺公府。 武将们声声悲恸,以士族为首的文臣平素里瞧不上他,本只想着前来吊唁一番,却见贺时渡突然拔剑指向一个年轻的小吏:“谁准你不哭了?” 剑端紧戳着小吏的脖子,今日丧事上,他的身份是贺公府世子,而非南池大司马,他跋扈张狂,行为恣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哭不出声的,要喉咙有何用?” 小吏在生命威胁之下,突然悲戚地嚎叫了起来,其他老臣怕那剑指到自己身上,纷纷伏地哀嚎。 哭丧声不论真假,哀声的氛围却已足够。 柳玉安等至巳时出殡,才换上丧服,他的身影淹没在送葬的百姓当中,都是披麻戴孝,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跟秦国人没有任何区别。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他是受秦人敬仰的大将军,而自己甚至不配做他坟前野草。 他未送他最后一程,而是半路折回楼府,饮下鸩酒一杯。 夜里楼府下人发现柳玉安尸体,前去禀明了南池。 檀檀听得此讯,叹了一声,她低头看着一语不发的贺时渡,扶上他肩头:“他因我来的邺城,也应由我送他而去...他也没有家人的,便火化了吧。” 柳玉安的尸体火化后,只留一捧骨灰洒在楼仲康坟前。 楼仲康的丧事后贺时渡重振精神,他回到朝廷上力排众议实施大刀阔斧的官制改革,为庶人入仕劈开条路径。 他与皇帝力促守边制度的革新,议事至夜深,回南池时已是深更。 邺城仍是秋雨不断,灯火流溢的南池如雨中一座孤屿,隔离于世。 他沿桥行至湖心的小筑前,分明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却也多了陌生感。守门的婢子见他回来,行罢礼轻声道:“大司马,小姑娘已经睡了。” 他轻推开门,怕声响惊扰她,步子也下意识放得轻慢。 曲屏将一室分隔为二,一为他读书写字之处,一为居寝之处。 一室为南池大司马,一室为贺公府世子。 白衣黑袍的女子曲腿抱腹躺在榻上,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胸前,露出的半边面容洁白似雪。 檀檀仍在为卓将军守孝,她只穿素色衣物,不配饰也不涂妆,失去笑语的她像画里的人,可触不可及。 元安五年冬,嘉宁的病逝的消息传来南池。 他天生缺乏了悲悯心,对那一对母女更是没有半点多余的怜惜,他唯一关心的是那胆小如鹌鹑一样的小东西要怎么去联系燕国的细作。 他命人盯着她。 嘉宁死的第一天,她哭了一整天,第二天邻居的老妇人帮她火化了嘉宁,并借了她一块木头让她给嘉宁做灵牌。 第三天,她自己呆在院子里做了一天灵牌。 讲究的小姑娘,还摘了朵梅花在灵牌上做装饰。那朵花歪歪扭扭,过了一天就枯萎了。 那天黄昏,贺时渡驾马路过她们母女的居所。 这处离南池不远,是为方便监视这对燕国的母女。 那时刻的檀檀刚从邻居老妇人家里吃罢饭,老妇人疼爱她,给她装了一碗鸡汤和几块糕,叫她夜里饿了吃。 小小的身影提着个半身大小的食盒,在雪地里晃荡。 她的孝服是从嘉宁的白衣里面寻到的,长长一截衣摆托在地上,她踩着衣摆,在雪地里绊倒,鸡汤洒在雪地里,冒着腾腾热气,她站起来揉了揉屁股,弯腰捡起落在雪地里的米糕。 成年女性的衣物像座山压在她背上,她硬生生地挺着背,承担起那重量。 她和嘉宁是那么不相似。 白服刺眼,贺时渡调转马头,回府下令邺城百姓皆穿红衣,为他的凯旋助威。 檀檀身在邺城,也被迫穿上了红色的衣服。 娘不在,最难的就是梳辫子,她自己梳的辫子总是歪歪扭扭。 当夜她烧水洗过澡,用香油抹了头发,一梳梳到尾,本想扎个好看的髻,折腾半天还只是扎了两个简单的辫子。 她安慰自己无事的,她跟娘亲一样漂亮,不打扮也很好看。 第四天她打算烧了这间屋,因为怕火,只在院子里烧了几件家具。她把娘的灵牌装进小背囊里,又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前往贺公府去找平昌。 她是在嘉宁的丧期来到南池的,如今亦在南池度过了卓将军的丧期。 贺时渡上前给她披了身毯子,她双腿一蹬,在睡梦里还咽了口水。 他拇指轻摩挲过她脸侧,她的皮肤上泛起微红,这一身皮rou实在脆弱地可怜,只凭一身刚硬的骨气,她谁也没求过,谁也没骗过,硬生生挺到今日。 他往日钦佩她内里的坚强,也恨她坚贞。 若嘉宁皇后死去时,她是去找了弘年,而不是背着她的小背囊前往南池... 若前年从雁北归来,她有一丝贪恋南池的荣华富贵,亦或她在阳城当缩头乌龟,卓家未必会将她送出来。 她若在雁北时软弱了,何必受后来的那些苦? 最愚钝的木头,为了那些不属于她的责任硬生生把自己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若不是这把匕首是朝向他的,他也能名正言顺地疼惜她,怜爱她。 “你回来,怎么都不带动静的?” 她一小觉睡醒,看他的时候像隔着一层雾,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檀檀伸展双臂,挂在他脖子上:“老爷,檀檀等你回来一起沐浴呢。” 这时的她不必刻意伪装,声音里天然带娇滴滴的媚,一字一字拂过他心上。 第一次听她叫自己“老爷”,他就觉得是得了个宝贝。 他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