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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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遵旨。” 景福宫宽敞,只一间南向阔亮的主殿,明丹姝索性命人再重新修葺出一间小厨房来。 听说二皇子这几日都蔫蔫儿的,今儿正好得空,便与丹草和山姜在小厨房里做些各色花样的糕饼,明日给他送去。 祁理嘴硬心软,她见到那孩子总是会想起阿臻,也觉得投缘,愿意用心看顾几分。 何况,周琴为她诊过脉,早年练功时受寒,不易有孕...二皇子这个嫡子,来日也许会派上用场。 “主子,陈瞒来了。” 黄卉神色匆匆入内,与她附耳低声道:“似乎是前线急情,只是不知皇上此时为何召主子过去。” “前线…” 既是急情,便是有极大的可能要动兵戈…明丹姝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视线落在盘里黄澄澄元宝形状的点心时,吩咐道:“山姜,将已做好的几样点心都装进食盒里,再温上壶热热的参菊茶。” 参须提神解乏,菊花明目清热。刘青的大军几日前才到北境,送信的将士去而复返,想必是日夜疾行… “瑜主子。” 陈瞒见她从小厨房出来,拱了拱手,接过她手里的两个分量不轻的食盒,看着景福宫满院子的宫人,难得动脑扯了个谎:“皇上请您到承明宫用晚膳。” 顿了顿…画蛇添足地不自在道:“皇上说…瑜主子不用带宫人。” 明丹姝看着这榆木脑袋暗自发笑,也不戳破。像是真不知道轻重缓急,不紧不慢:“有劳陈大人略等等,本宫去换件衣裳。” 陈瞒心里十万火急,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是个粗人,自小长在军中,实在不明白…就算瑜昭容是明太傅的女儿,可到底是个女流之辈,最多也不过嘘寒问暖做些汤汤水水罢了,皇上今日怕是指望错了人。 “走吧。” 明丹姝出来,身上披了件十分宽松的大氅,温霭柔和。 景福宫是东六宫里除了皇后的长乐宫,距离前朝最近的一座宫殿,事急从权,她并未乘辇。 余光见陈瞒木头似的跟在她身后半步,闲话家常似的问道:“你可见过我父亲?” “见过。” 短短两个字。片刻…又补充道:“陈瞒深敬太傅为人。” “边境出了什么事?” “急情。” 又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说了等于没说。 “皇上召本宫何事?” “属下不知。” 他是真不知道,娇滴滴的姑娘家能与前线战事有何助益。 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到了承明宫的门口,陈瞒按皇上吩咐的,欲将人请至后门入内,却见她径直往正门走去。 边境急报打马入京,建安城的官员无人安寝,有召令者入宫面圣,在家里的也挑灯夜战思索着明日早朝的应对之策。 应对…不仅是边境,还有朝中站队,门阀士族对外敌素来是能和则和的,只是瞧新皇这脾气,到不像是个愿意忍气吞声的。 御书房内,宰相程立、户部尚书徐鸿、兵部尚书彭城、京畿司将军刘立恒、兵部侍郎佟毓、户部侍郎褚浒、北境副将赵恒,众人依官阶高低坐在皇上下首,面色凝重。 “岂有此理!” 程立素性朝中好脾气的第一人,此时气得胡子也抖了三抖,声音铿铿锵锵如同擂鼓似的,手里捏着战报拍在桌上:“弹丸小国也敢予取予求!当真以为我大齐无兵可用了不成!” 军报之中另言,鹤疆国君欲以北齐国界二百里共治之权为易,退兵。 “皇上,臣主战!郑穷在西北的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何惧鹤疆!” 程立痛骂鹤疆趁火打劫,请皇上下令郑穷分兵支援刘青。 “程相,打仗是要花钱的!” 徐鸿此言并非只出自于门阀士族立场的私心,户部能动用的钱年年都是有定例的,维持国计民生的常例以外,再另置一部分用于战事急情。 旧君驾崩,新军登基时国政未安又遭饥荒,国库一直是在向外拿钱拿粮,没时间休养生息,入不敷出地在吃老本。 此时再遇鹤疆与戎狄合围攻边境,若战,便要以举国之力相应对,穷兵黩武逞一时之强。 戎狄狡诈,骑兵游击战术屡试不爽,我军纵以国计民生的元气??为代价,亦难一举歼之,又与原本中立的鹤疆将梁子结死。 原本一对一还占了上风,待来年敌军卷土重来时便是以一敌二,我军骑兵战力又弱,后患无穷。 “程相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徐鸿虽贪,可也知轻重缓急,不会在动了大齐根本的战事上开玩笑。 覆巢之下无完卵,门阀士族不远兴兵,除了意在打压寒门庶族其以军功授爵的方式入朝之外,亦是自长远考量,忍一时之气卧薪尝胆,未尝不是个可行之计。 “粮草、武器的消耗只是其一,我军骑兵本就是短板,若同时与鹤疆、戎狄作战,战马伤亡损耗便是一大项开支!难不成要在饥荒时增百姓赋税,以举国之力养战?” 徐鸿观皇上脸色,便知言中其心中所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程立也住了嘴,不敢在河阳饥荒时,再开增税徭役的口子。重压苛政之下,再生内乱,到时可就不是边境二百里共治能解决的事了。 “臣以为徐大人所言深以为然。” 兵部尚书彭城素日里与徐鸿是最不对付的一个,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其言有理。 回禀道:“从前我军之战马,半数出自西北,另一半乃自鹤疆马商处购置。如今同时与两国开战,马匹难以自给自足,再行自鹤疆购入,变成了以我之国库,养敌军之兵刃!” “皇上刚登基便让城于人,虽能解一时之急,却失了民心于长久不利!” 程立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让地容易夺地难,边境共治的先例无论如何不能开! “边境苦于战火久矣!我大齐连连退让,戎狄如今又纵西连鹤疆,再不反击只会让其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今日之患,皆是江南门阀历代把持朝政、内斗消耗所致!心头火起,越看徐鸿越是不顺眼,意有所指道:“户部没钱,不代表大齐没钱!” “程相何意啊!” 徐鸿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剑拔弩张。 “臣妾来迟了!” 黄莺出谷,打破了御书房内的冷滞。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皆是停了话音回过头来。 来人眉目胜春,手里还提着食盒,巧笑倩兮:“皇上可等急了…” 瑜昭容话说了半句,忽然住了嘴,抬头看向御书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放下食盒屈膝见礼,面上笑意却未改:“臣妾不知皇上在此议政…” “臣妾原本是打算与皇上共用晚膳的,既然诸位大人也在,那便一同尝尝。” 皇上没出声,瑜昭容也没离开的打算,反客为主,将食盒里的点心一样一样拿出来:“梁济,拿碗筷来。” 三言两语,消弭战火于无形。入御书房如无人之境,皇上身边的梁济也只有吩咐的份儿…恃宠生娇,不外如是。 她将点心分到玉碟里,又亲力亲为沏了几盏香茶。众人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连拱手谢过。 状似漫不经心地亲手替皇上搛了块元宝糕到碟子里,夺过皇上手里的折子,娇嗔道:“皇上别只烦心政务,也尝尝臣妾的手艺。” 再看她动作亲昵,众人如坐针毡,皆垂头佯作未闻。 祁钰看着盘子里的元宝,福至心灵,侧目对上她巧笑倩兮的眼睛,拍了拍手:“有劳爱妃。” “皇上既忙着,那臣妾便告退了。” 明丹姝出了承明宫,见陈瞒神情怪异地在外面等着,也不解释,“走吧,去后门。” 这点心送得别有用心,却也实在是及时。 祁钰抬眼才注意到赵恒嘴唇皲裂,整个人都像是抽干了水份似的,疲惫不堪。 蓦地想起他似乎才随刘青到北境便策马又赶回,铺了台阶:“到了晚膳的时候,众卿边用边说吧。” “臣等谢皇上。” 赵恒常年待在军中,也不知道御书房不能用膳的规矩。皇上既开口允了,端起茶来鲸吸牛饮,狼吞虎咽。 这一路上昼夜不歇,跑死了四匹马,只吃了些随身带着的干粮,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这位瑜昭容虽然有些娇纵,但确如及时雨般…解了他燃眉之急。 程立也被这一壶参菊茶浇得灭了火,轻哼一声,随意拿了块盘子里的点心塞嘴里…眼睛一亮,味道竟是意想不到的好,趁人不注意又塞嘴里一块。 众人吃饱喝足,神清气爽灭了火。 如今是战是和,利弊清晰,祁钰开口,一锤定音:“徐鸿、褚浒,拟出今岁户部的预算,明日早朝给朕。彭城,陈列军用花销,不必压抑削减,以战情为先。” 这是…要战?兵部尚书彭城觉得程相的气话甚至有几分道理,户部穷朝廷穷可大齐却不穷,只是要把握在旁人手里的银子挖出来,时机尚未成熟,亦非一日之功… 皇上今日若是欲散尽家财开战,实在不是良策,不如忍一时…焦头烂额还欲再说:“皇上…” “刘立恒,奉朕旨意,传令郑穷调兵驰援骠骑将军。” 祁钰知道他想说什么,心里亦有自己的打算,鹤疆骑墙已久,今日发难不过是想趁人之危占便宜。 “梁济,到礼部侍郎府宣旨,方鹤鸣明日北上赴鹤疆,代朕之意,与之交涉。”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陈兵震慑,以利诱之,不耽误磨刀呓桦。 “赵恒…留在京中歇几日,朕派旁人回北境复命。” “臣等遵旨。” 众人散去,祁钰闭目靠在椅在上沉思,所想却非眼前一兵一卒,而是大齐沉疴不除…早晚会要命。 “父亲说过,治国如履薄冰,没有人天生便是君王…” 明丹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将承平票号的账本放在他桌前,“这是承平票号十年来的营收流水和各地据点,或许对皇上有用。” 祁钰展开账本,错愕发现承平票号的资产与户部黄氏合营的镇海银庄相差并不如他想象之多,甚至于交易频率上更胜一筹。 镇海银庄多经营于大城重镇各繁华州府、水陆枢钮;承平票号避其锋芒,星罗棋布,占据了大齐小城郡县,单个据点的资金流量远不及镇海,但积少成多,竟有合围之势。 “父亲当年创立承平票号,便是为了有朝一日皇上欲挥刀斩门阀时,能不受财政掣肘,政变不影响国计民生。” 明丹姝思虑再三,还是选择将这本账目交给他,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与祁钰并肩作战。 但却有所保留,并未提及程立青,这位承平票号真正的当家人。 “臣妾的想法与程相一致,皇上刚登基,决计不能退让割成失了民心。” 明丹姝目光灼灼,语气是与其娇美艳丽所不符的勇毅:“若战,承平票号可暗中驰援,解决马匹急用。” “只是,暗箱cao作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为长远计,皇上要想办法使承平票号取镇海而代之。” 祁钰看着她挥斥方遒面露欣赏,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是壁立千仞之上的一棵孤松,亦柔亦刚,心智坚韧更甚男子。 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礼法,不自觉开口询问她的意见:“爱卿觉得…黄白此人如何?” “黄白?” 明丹姝想起程立青早前曾调查过这位原邑巨贾如今的掌舵人。 可明家满门抄斩的下场,使她对皇权有下意识保留回避…只含糊道:“臣妾对其知之甚少,但其出身既非门阀士族,想来或可一用?” “黄白已于三日前入职户部,借口悉知政务,查了户部几年的账。” 祁钰看出了她的犹疑,却并未再出言逼问,抬手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与徐家联姻这位嫡次子,原是其外室所生,只是自幼在其夫人膝下充作嫡子教养,甚至连黄氏族谱都未入。” “也就是说…黄东贞与原邑黄家…在法礼上并无关系?” 明丹姝一点即通,法礼上并不是黄家的人,也就是说…黄东贞是黄白随时可弃的一枚棋子。 “正是。” 祁钰勾了勾唇角,端方如玉的一国之君,难得露出狡猾黠傲的神色:“这件秘事,徐鸿未查到,却让朕抓住了马脚。倒像是…黄白有意透露。” “皇上是觉得,徐白两家有嫌隙?” “有嫌隙与否不得而知。只是这黄家对徐家的信任,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牢固。” 祁钰把玩着她的手指,若有所思。 黄家与徐家联姻,是为打开官场仕途。此时又故意将黄东贞的身世泄露给他,谁说不是在向朝廷抛出橄榄枝呢… “既能趋利而来,自然也能为利而散。” 明丹姝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忽然有些跃跃欲试,笑得宛若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原本镇海钱庄的收益,是黄家与户部三七分成。若黄白发现…本该落到他口袋里的银子,被徐鸿顺手牵羊化为私用,自然是要另谋出路。” “爱卿可愿借承平票号与朕一用?” 分明知道她不会拒绝,却还是要问上一句。 “臣妾有个条件。” 他既搭了梯子,自然要往上爬。 “说来听听…” “臣妾想将二皇子接到景福宫养着。” 倒是直言不讳,脱口便是要养着嫡子。 “为何?” “臣妾答应他的,若晋了位,便想法子将他接到身边。” 明丹姝手臂揽在他肩上,自然得很,收起方才说正事时认真不过一刻的神色。 慵懒妖娆,颇有几分妖妃祸水的款儿,抱怨着:“那小娃娃记仇得很,臣妾可不敢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