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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突然说走就要走呢?李冬行硬是拉着老于在自己座位上坐下,程言转身给他泡了杯茶,让他好好说说,到底怎么了。老于在沙发上呆坐了一刻钟,才默默地说了前因后果。程言和李冬行担心的没错,事情确实是出在他儿子柱子身上。柱子有疑似多动症,学名注意力缺陷障碍,老于本来是不会发现的,直到元旦前,他工地里发了点小钱,夫妻俩想着儿子半年后就要上小学,城里孩子都从小上各式各样的补习班,柱子没那待遇,上学后怕是会跟不上。老于夫妇苦宁愿苦自己也不想对不住儿子,两人一合计,就拿出了那些余钱,给柱子报了个算术班。这不上课不要紧,一上课,柱子的毛病就犯了。老师一开始就以为这孩子太皮,怎么教训都说不听,老在课上搞小动作,坐都坐不住,还妨碍同学。那年轻女老师心肠也还不错,叫了家长过来,一看就知道老于家是个什么情况,便也不再多批评了,就把柱子从大班里提出来,也没让老于补交钱,自己做主给他开起了小灶。这又上了几次课,老师越上越不对劲,发觉孩子不是性格皮,就是没法听进去她说的话,别人一教就会的题目,教了十遍柱子都学不会,写个答案写一半都能走神玩鞋带去。这么一来,她觉得不该再耽误彼此时间了,再一次通知了老于,让他把孩子领走,退了一半补习班的钱,顺道还暗示他带柱子去医院查查。老于一听就紧张了,赶忙问老师他儿子是咋了。那老师自己在这领域也是个半瓶水,不知道多动症,只说他儿子学算数怎么都学不会,可能脑子不大好。老于登时急了。他年纪不小,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柱子可是他宝贝命根子。他们夫妻俩没什么文化,去了医院都不晓得挂哪个科,急得团团转,回头有个自称见多识广的邻居不知从哪介绍了个看相的过来,收了老于家几斤土鸡蛋,留下一句柱子不是有毛病,而是中邪了,叫老于想点办法驱驱邪的高论。看相的高人说要想办法,老于就真想了起来,过年那阵一直在东奔西走,把能攒的钱都攒了,正想着去哪找门路,走在大街上就给人塞了张传单。“什么传单?”程言皱了下眉,本能觉得是邪路。“就是这个单子。”老于从兜里掏了张皱巴巴的纸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恨,拳头攥得死紧,过了好一会才肯展平递给程言。那张纸上被涂了个五彩斑斓,几道浓又粗的放射性彩条中央飘着一只人眼,黑少白多,占了半张纸大小,瞧着颇为瘆人。程言翻到传单背后,就见那纸正中写了“神之眼”三个大字,底下附了一行地址。“这什么玩意儿?”他嫌弃地甩了甩传单,递给李冬行看。李冬行低头看着,低低说:“我知道这个。”老于愣了愣,突然伸手抓住李冬行胳膊,一个劲摇头说:“冬子,你可别去,这信不得啊!骗子,都是骗子!”他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带着点声嘶力竭。李冬行安抚着说:“于哥放心,我就是听几个学生说过。这是家算命馆吧?有个自称‘玄子’的大师,号称有一双能看透人心、还能看见运势的眼睛。”老于重重点了下头,哑声说:“对。我开始就想试试,带着柱子去了。那大师……他让柱子摸了摸一个水晶球,然后说他看到了一个小孩,断了脑袋,一大堆乌鸦在啄小孩的脑子……他还把那个图画了出来,给我看。护法在一边说,按照大师看见的,如果这小孩再不治,脑子就要被妖魔鬼怪全吃了,以后连神仙都没法救。我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觉得他说的太对,为了求大师给柱子治病,就……就回家把这些年全部积蓄都拿了出来,献给了大师……”他一边说一边咬着牙,眼珠外凸,目光里写满了深深的恨意。只是这恨很快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懊悔。“我是真的傻啊……那大师也给我看了,说我半生劳碌最近可能有大难……我以为他说柱子的病,一下就信了……现在想想,呸!咱就算有难,也是被他们骗的!”老于一声悲鸣,单手抹了把眼睛,“柱子被叫过去施了几次法,哪里有好?等我回过神来,钱都没了,连给柱子上学的钱都没剩下,家里那屋子的租约也到期了……我,我真没了法子,去问那大师要钱,另一个护法又说这钱就是诊疗费,他们有正规的执照,还能出具发票,就算我告到派出所去,都要不回我的钱。冬子啊……你说说看,这人坏起来,心怎么能这么狠呢?他们骗走了我的钱,都不给柱子一条活路啊……”老于半张着嘴,哭也哭不出来,整张脸痛苦地纠成一团,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捶着那条断过的腿。比起恨那些骗钱的神棍,他可能更恨轻信于人、亲手毁掉一家生活的自己。☆、神之眼(四)钱没了,房子也租不成了,老于一家在江城再待不下去,他说大不了就带柱子回老家,他们夫妻俩好好种地,还是会供柱子上学,至于能不能上成,全看柱子自己造化。说这些话的时候,老于已经恢复了镇定。可程言知道这个男人和他当初在工地上认识的那个已经不大一样了。老于眼里的那一簇光灭了,断了的腿、跑了的媳妇,都没能磨去的他对生活的最后那点热望,如今还是被柱子的病和那群骗子扑灭了。程言想起来,当初去老于那间地下室里,老于曾经搂着柱子说,儿子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好跟程言和李冬行一样,上大学,有出息。老于这辈子可能走不出那间地下室,但他还希望儿子可以。现在这个梦想还没张开翅膀就狠狠摔到了地上,摔得那么惨,也许再没有爬起来的可能。老于和许多苦命人一样,他们艰难地跋涉在一地荆棘里,再怎么顽强,肩头只要多一根稻草,就能把他们彻底压趴下,扎得鲜血淋漓永无翻身之机。今天这件事,就是那根看似轻飘飘、却如灭顶之灾的稻草。在这么沉重的现实面前,再多安慰都太苍白无力。精神健康中心应当可以缓解柱子的病情,但中心不是慈善机构,老于也不会接受程言他们提供的物质资助。他们在工地上认识,老于从来只把冬子当成一个过得也很辛苦的小兄弟,哪怕后来认识了程言,他知道他们之间有差距,但友谊仍可以是平等的。他今天过来甚至都不是想诉苦,更不想要程言和李冬行的怜悯,只是想和以前的两位朋友道个别而已。面对命运,老于有他自己的姿态。就算他被打败了,不得不离开这伤心地,他也想保留最后的尊严,挺起脊背安静地走。送走了老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