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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惊喜,至少也应该是一点儿欢迎的表示——可是都没有。李沉舟的反应就像是一个想睡觉的人被人打扰了,打扰他的人又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那种无奈和无所谓的漠然。铁门关上,陈胖子习惯性地轻咳,边咳边走到桌边慢慢坐下,“李帮主,久仰……鉴于十来日后初级法庭会开庭审理秦叔俊一案,我作为指派的辩护人,就一些细节问题来向你确证一下。有些事情嘛,我们了解越清楚,对你越有利。”仿佛看见李沉舟眉头皱了一下,他立刻又道:“当然,我们是拒绝承认你曾下令灭门的,这可以归结于你手下人自作主张……呐,这位萧先生,青年才俊,眼光老道,这次有我和他为你助力,李帮主完全可以回去过个欢乐年。”招呼萧秋水也做下,翻出纸笔,要做记录。李沉舟则注意着方才警卫领他们来时的情况,看来,警局也有人手少和疏于防范的时候,那么等到晚上,不论来的是屈寒山还是赵师容,都是有把握的。“李帮主?”他回过头来,发现陈胖子和萧秋水都在看着他,前者的目光是贩者的自得,后者是医者的审视。真是不巧,以如今的精神状态,他消受不起这样的审视。陈胖子解开大衣扣,两腿分叉,一个胳膊搭在公文包上,包打开在桌上。他侧对李沉舟,外手哗哗地翻着一厚簿文件夹里的文件。终于来到其中一页,“李帮主,我已经看过秦楼月向警局的证词,我们先来回顾一下如何?遇到有问题的地方,你可以打断我。”萧秋水执着钢笔,面对李沉舟而坐。李沉舟背对气窗,半个身子没在阴影里,只见得隐隐的青白的下颌和明暗不定的眼。李沉舟没有看他,伸手去取赵师容带来的东西。一个大水壶,茶早就冰了,不妨碍吃,拿碗过来,倒上半碗,晃三大晃,腕子一翻,“泼啦”倒在角落里。又歪了壶嘴,倒了半碗,就口灌了,口舌食道肠胃,立时紧缩板结,寒气上达大脑,人定了一定。身子慢慢靠上同样冰冷的墙壁,李沉舟将腿半架,“你念吧。”看着手里的碗。折磨有两种,一种快,一种慢,砍脖子挨枪子儿是快的那一种,被拉锯子似的拖来拖去是慢的那一种。此刻就是那种慢的,将折磨从外向内一点一点慢慢地剥,微笑地剥,鼓励地剥,将命运的玄虚演绎到极致,且欣赏着你的如履薄冰。李沉舟对这种把戏熟悉到感到无聊,但没有说破的必要。他七分专心地听陈胖子很有顿挫感的朗读,在越来越白亮的天光和无数上下浮游的尘埃里瞭着眼。他看到文件上富有立体感的字,看到陈胖子舔一下食指,将文件翻过一页,看到桌子剥漆的桌面,看到萧秋水不断刷刷移动的钢笔。他盯着那握笔的手注视半晌,没有再往上看,视线回到手里的碗上。萧秋水做着速记——没有太大的必要,但他必须找点儿事情来做,做出忙碌的样子,从而不必盯着对面看。李沉舟方才的一系列动作,都是他所不熟悉的。包括那下颌上的胡渣,包括那喝茶的不讲究,包括他如今的姿势。萧秋水没看过用碗喝茶的李沉舟,他只记得茶馆里李沉舟慢慢用小杯啜茶的样子。眼前的李沉舟,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陌生,陌生,却并不丧失魅力——陌生的魅力。没错,他曾一度觉得李沉舟虚伪凶狠、道貌岸然。他早就知道秦叔俊的事,这次李沉舟被拘,是他大哥萧易人下的逮捕令。萧易人这几日脸上颇有些喜气,这是很不寻常的,萧秋水猜到原因,很想为那秦家十几口感到欣慰,却沮丧地发现,自己一点儿都欣慰不起来。相反,很是郁郁。他小心翼翼、想方设法找到初级法庭有经验的辩护人,跟他商量已经传过来的这件案子。“漏洞很多,目击者缺失,想胜诉并不难。”他这么对陈胖子道。陈胖子鼓鼓脸颊,“胜诉是不难,可是那些不想让他胜诉的人,让我感到很难。”萧秋水笑了笑,“难说,秦淮商会肯放些钱银,这事儿约莫就过去了,开庭不过是想施压。”好说歹说,说动陈胖子,自告奋勇来当助手,敲定去探望的时间,萧秋水走出法厅时,终于觉出些生命的热力。冬日的寂冷的街道,在他看来,都透出点沉静的可爱,就像某个人,眼里含蓄又深厚的笑意。这么想着,这么感觉着,脚步便不自觉地轻快。萧秋水在离快要做爸爸还有几个月的时候,又重新变成了中央大学的男学生,眼睛亮亮的,解了领口,走在路上,一步跨出去,又阔又长。“秦家的案子,或许另有隐情,等事情过去,人出来了,约他谈一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将近家门的一刻,他这么想。冰冷的风中,好像已有了春天的气息。进到萧公馆,照例收起脸上的一切,做个合格的儿子、合格的弟弟、合格的丈夫。三个合格加在一起,挡住所有窥刺的目光,跟在法厅一样。法厅是公事,家里也是公事,公事里没有春天。因着自己已然主动的态度,萧秋水期待着李沉舟的回应,哪怕是一个眼神也好。今早出门,系围巾的时候,心在雀跃,手在忙乱,唐方扶着腰给他递帽子,不期然道:“近来心情不错?”他讶然,“我应该心情不好?”唐方笑一笑,糊了过去。他便也笑笑。夫妻俩打着哑谜。李沉舟仍旧低眼坐在光亮里,看一会儿地上,看一会儿陈胖子。萧秋水那股莫名的雀跃已经变成了鸦雀无声,他机械地记着字,胸中生出一丝丝失望和委屈。失望和委屈,如蚕噬桑叶般噬着他的心,年轻的政法界之星终于熬不过,抬头向前——李沉舟正看着陈胖子,陈胖子粗短的食指正捺在文件上。萧秋水开始绷嘴角,陈胖子有什么好看的?一只花蕾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悄然放苞,无奈一阵寒流,将花蕾冻结在枝头,无声地委顿。无论是寒流还是花香,都影响不到陈胖子。他一字一顿地读完秦楼月的证词,“李帮主,有疑问没有?”李沉舟如梦初醒似的,“没有。”秦楼月既没遭绑,等于什么都没亲眼看见,说是证词,其实什么也没有提供。问他,不如问当年参与此事的李沉舟或是柳随风——如果两人肯说实话。陈胖子也是这个意思,“秦楼月今年多大?二十出头?当年也只是个小娃娃,小娃娃能记得什么东西?何况他不在家,既没看见绑架者,又没怎么样的,回去后已经人去楼空……没意义,没意义!”“你手下那些人,如今只剩下柳五了罢?看了你的供词,柳五那日没有参与,你那些手下,也都死了,嗯,不管是谁杀的,杀人的都死了,死无对证……只有一事麻烦,你那日是见了秦叔俊的?秦叔俊死在你面前?不,不用告诉我真相,我只负责洗脱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