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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药瓶来,搀着女佣的手躺到床上,隔着长长的楼梯,唐方都听见了她恼羞成怒的吼声:“打电话把开雁给我叫回来!”电话是唐方拨的,话筒里这位大伯子听上去似乎也很不好,最后唐方道:“妈气病了,你还是回来一趟,解释一下吧!”几个钟头后,一身戎装的萧开雁跑步进门,彼时唐方还坐在沙发上,手上抓着报纸。萧开雁向她一点头,大步跨上楼去,关上门,跟孙静珊密语。唐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只晓得后来孙静珊送萧开雁下来,眼睛红红的。搂着自己的二子,孙静珊打心眼里心疼他——最忠厚最懂事的开雁呐,怎么会遇上这种女人!萧开雁倒是镇定如常,“妈——我回学校去了,您别太过心了!眼下这个事儿根本不算个事儿!”又拜托唐方看顾着点儿孙静珊,转身出去了。孙静珊长长地叹气:“不算个事儿?……这个赵师容——怎么有脸做得出来!”还是下班后的萧易人说了句值得深思的话:“妈,你也别太愤怒了。我看这里头有文章,李沉舟拘在我们那里几日,柳五都没个动静的,赵师容一露面,柳五就来电话了——赵师容是不是个安分的女人,但她对李沉舟是没得说!赴汤蹈火摘星星摘月亮,不带犹豫的——秋水之前跟他们走得近,他最清楚了,是不是,秋水?”点燃了吕宋烟,向萧秋水戏谑地挑眉。萧秋水脸色始终难看着,低头看饭碗,“赵姊是很爱李帮主。”孙静珊可不爱听这个,笃笃地用筷子敲击盘沿,“易人你把烟给熄了!唐方不能闻这个!”萧易人神色不变,不声不响碾灭烟头,喝口红酒,兴致勃勃接道:“木已成舟——妈你气得要死也没用!赵师容那样的女人,她在做什么她自己会不知道,我们替她看着害臊,指不定人家心里有数的很!她都不怕闲言碎语人言可畏的,我们在这儿急红了脸算什么呢!那些三姑六婆长舌头妇人的,随她们嚼去!我们只要装出个受害者模样,把事情都推到赵师容头上,到了夏天往四川一搬,也就完了,多大个事儿——”萧易人自己仕途上屡遭挫败,正是个灰心时节。灰心时节而得以看场好戏,看到世人比他更加难堪更加窘迫的情状,实在让他宽慰不已。老实说,他在南京是没什么想头了,若是果真打起来,将阵地转移至四川老家,凭借萧家在那边的根底,指不定能够挽回颓势,重开胜局。孙静珊听了他的话,并不觉出莫大的安慰。她只替开雁心疼、憋屈,她自己被人看笑话倒是其次,她就舍不得自己的开雁被人嘲笑奚落、嚼舌根子——那么老实厚道、兢兢业业的一个孩子,那么细心体贴、处事周到的一个孩子——本来找上赵师容那个结过婚的女人,心里已经够替他不值,谁晓得那个女人头一调,一声招呼不打地,又跟个下三滥出身的男人结婚去了!这个世道,这个世道……议论无可避免地起来了。萧家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了压力和煎熬。对萧易人,人们不敢过分地打问,尽管萧易人已经准备好了现成的话,来揶揄无聊的妇人们。对萧秋水,似乎也不便刺探,萧三的面孔,早在此之前,就冰封了起来,一日日飘着霜雪,随时预备向谁刮扑过去的模样。而当事人萧开雁,始终在军校待着,离社交界已远,而军校的各位同窗,对于失恋之人,又是给予极大的同情和宽容,鲜有揭人伤疤之举,因此萧开雁倒并未像孙静珊料想的那样,直面叵测的流言。反而是据守萧公馆的两位女眷,孙静珊自己和儿媳唐方,被前来“慰问”的太太小姐捉个正着。明里拎了礼物,是来探望有喜的唐方,实则说着说着,就扯到赵师容的婚事上去,切切地替萧开雁不值,还有莅临了柳赵二人的婚礼的,叽叽咕咕就想把现场还原一番。那头孙静珊脸上的好颜色早没了,还是唐方忍不住,“既跟咱们家不相干的人了,就没必要多谈论了吧!人家赵家的人都一声不吭,我们在这儿又算什么呢?”两句话,堵了对方的嘴,也将人得罪上了。出了萧公馆的门,枪口就瞄上了唐方:“自己做上了萧太太,又怀了龙种,说话到底有底气了!”“她怕是松一口气罢——跟赵师容做了妯娌,能斗得过赵师容才怪!”“我看哪,赵师容倒是其次,之前萧三跟李沉舟之间,才是她的心病罢——”说到心里舒坦了,笃笃地走远。屋子里,孙静珊很感激唐方,“叫你吃累了!”唐方微微叹气,“我没事的,妈。”开了春,待产的日子更近了。这日萧秋水挽着唐方,上中央商场最后一次采购婴儿用品。本来,是孙静珊要陪唐方的——第一次做奶奶,什么都想亲力亲为,不想出了赵师容的事儿,引发了眩晕,天气一变,就抱了恙。便喊萧秋水陪着,“你们俩好好逛逛吧——难得一起出趟门,散散心。”商场里人不太多,萧秋水挽着唐方,慢慢地走。唐方看到什么,品评两句,萧秋水随着附和。在新开的温室里,唐方看中了两盆粉汪汪的晚香玉,衬着室外的金阳,显着岁月宁静的美好。“秋水,买两盆晚香玉回去吧,妈也喜欢!”一抬头,撞见两个人——柳五和赵师容,新婚的柳五和赵师容。目光飞快地扫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变化来。赵师容还是那个赵师容,挽着发髻,旗袍加披肩;柳五也还是那个柳五,浑身暗青青的,跟在赵师容后面。两人皆没什么新婚的神采,仿佛仍维持着之前的身份。萧秋水手上捧着一盆晚香玉,一时失语。赵师容和柳五也看到他们了,彼此打量着。两对夫妇,四个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精彩。终于,唐方想了又想,还是叫了声:“赵姊!”没有招呼柳五。赵师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丝干笑,“唐方——来买花儿呀?”看到萧秋水手上的晚香玉,凝视了一会儿。柳随风也看到了,低声道:“师容,要不也买一盆?”赵师容回了神,笑容早已收起,“买来做什么呢——晚香玉是沉舟喜欢的,人都不在了,买来给谁看?”调转了头,跳过萧秋水,向唐方道:“回见啊!”踩着高跟鞋,笃笃地离开。柳随风沉了脸,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跟着走过去。唐方瞥眼看萧秋水,也是副被戳中的样子。再看盆里的晚香玉,忽然没了欢喜的心思,倒是很想拿脚去碾上一碾。柳随风跟紧了赵师容,拐出中央商场,来到街上。赵师容已经拦了人力车,“去四牌楼!”柳五道:“师容中午不回家吃饭吗?”家——指的是明故宫西大影壁的婚宅。赵师容人坐在车上,眼珠子一动不动:“吃不下——你自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