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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一声招呼,自己带头跳到地面,去打问替阔人运行李的帮工,今日的劳务费有多少。一问之下,比往年的价钱翻了五六倍都不止。他挠着一头稀疏的头发咋舌不已,“这样下去,连我都要帮人卸货去嘞——”王家的人,真跟胆怯的耗子也似,一排人猫在船舷上,探头望着码头和那些站在漂亮轮船上的阔人。他们很想上岸走一走,可是见到这么人头攒动的样子,就打消了念头,仅派个家仆下去买吃的。实在厌腻了船上的伙食,极度渴望尝些新鲜的本地菜。船上的帮工,除了个别被费老头儿要求待在船上照看的,都纷纷跳过木板,上岸活动。吃饭聊天加闲逛,顺便瞅瞅那些太太小姐的裹着旗袍的腰肢屁股,滋味也挺美。阿彻紧跟着李沉舟,旁边走着小许,三人一块儿去买吃食。武汉的热干面、豆皮、面窝、米粉,都是顶呱呱的美食。除此之外,还有阿彻最爱的黄陂三鲜,那么小的人,一次能吃一大锅,每次都叫小许很佩服,说胃口好的孩子,将来都有大出息。阿彻听了就很得意,抹着油光光的嘴,冲着李沉舟笑。李沉舟习惯性地摸他的脑袋,豹崽子打着小小的哈欠,眼睛吧哒吧哒地眨,便是想困觉的样儿。非常可爱。三人往常去的小吃摊走,其间路过轮船和一窝窝阔人的汽车、行李,人多,走得慢,到处寻找缝隙穿插绕行。拐过一堆大箱和脚夫的时候,李沉舟于吵嚷浮沸的人声中,听见有人在轮船上叫:“秋水——千帆的玩具在哪里?他哭着找玩具呢!”他脚步一顿,只听身后有人回道:“等一会儿,这边还有箱子没过来——”李沉舟的心脏就静止了那么一下。小许和阿彻已经钻到了前头,他想赶上去,却怎么也走不快。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头看,脖子却好像僵住了,怎么都回转不了。来往的人推搡着,他被动地跟着人流往前去,可是越是前进,越是惶惶,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拉在身后,不看这一眼,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继续走了一段,终于,李沉舟忍不住回首,乌压压的人头充斥着视线,他记忆里的那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在哪里?目光焦急地搜索,从码头望向轮船。啊——那个,应该是他罢!船头高处,萧秋水敞着大衣,正从唐方手里抱过哭闹不已的儿子,嘴唇触碰儿子的额头,温柔而不失严厉地制止儿子的进一步嚎啕。他跟母亲孙静芳、妻子唐方以及唐柔一道,最早离开南京,落脚武汉,盖因为萧开雁随军到武汉任职,他们跟着过来而已。在孙静珊的强烈要求和萧西楼的大力运动下,萧开雁被安排了个安全的大后方职位,军阶准尉。南京沦陷后,萧开雁被升为少尉,调往陪都重庆。这不用说,又是萧西楼运动的结果。其时萧易人已经跟着政府机关迁至重庆,萧开雁临时调任走的急,只来得及给母亲和弟弟弟媳及小侄儿安排好船票,让他们赶紧收拾动身。本来年前就准备走的,萧秋水供职的法院,之前暂时在武汉办公的,时局混乱之下,群龙无首,都没个做后续安排的人。直到开了春,才从重庆接到电报,说可以搬来陪都。一行人骂骂咧咧,匆忙动身,从黑市抢来高价船票,欲搭上这所剩无几的轮船,西上安身。这些个内情,李沉舟自然无从知晓。他不知为何会在这里见到萧秋水,也不想知道具体原因。他只知道,再次见到那匹骏马,让他很高兴。知道他安然无恙,仍然那么玉树临风,惊喜中,淌着淡淡的涩意。隔着人潮,他站在码头上远望萧三,忽而感到其实这才是他跟萧三之间最真实的状态。他,站在地面上,仰望着高高立在船头的萧三,像是仰望着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萧三还是那个萧三,永远幸福地徜徉在自己阳光普照的伊甸园中,永远那么年轻、那么安宁。方才,他从萧秋水附近走过,彼此都没认出。嗯,他们两个都回到了该回到的位置上,两人之间的交集就永远消失了。李沉舟不会去多打量阔人,因为那里面鲜有知交故友;萧秋水,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么一个船工打扮的人,因为没有注意的必要。所以,如果之前他跟萧秋水之间曾有过什么暧昧不明的话,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一时迷惘、一个被迅速纠正了的错误。错误被纠正之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切终于又恢复正常了。李沉舟目不转睛地望着萧秋水,看了很久。然后,他才发现萧秋水抱着的孩子,他看不太清孩子的面孔,不过看样子,是个儿子,而且,大约已经一岁多了。所以,萧秋水已经做了父亲了。方才,是孙静珊在叫秋水罢?说什么孩子要玩具,玩玩具,嗯,还是个小宝宝呢……刚才孙静珊说话的时候,说宝宝叫什么来着——李沉舟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他注意力都放在“秋水”两个字上了,没注意别的东西。嗯,所以,秋水也有儿子了,一个可爱的宝宝,一个哭着要玩具的小家伙……“老狮子,你在看什么?饭都不吃了?小许在帮我们排队买米粉,好长的队呢!”阿彻挤过来,可怪地拉着他的手,要把他拉走。李沉舟没有拒绝。他最后向船头瞭望一眼,将那个玉树临风的剪影印在心上。然后,忽而轻松了许多地,跟着阿彻走了。“萧三有儿子了,这有什么?……我这儿不也有个儿子麽!”他看着身边的豹崽子,这样想。☆、云梦唐家老宅的寓客发现,近来柳随风跟东家唐灯枝走动得频繁。一早一晚,大家正吃着饭,或忙着出门,一个电话打来,彬彬有礼又温文尔雅地问“柳五可在?”经常听电话的康出渔或宋明珠,不是回答“还睡着呢!”就是来一句“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再转达给他!”两个都是好奇而爽利的人,电话接多了,不免心下嘀咕,想套唐灯枝的话。奈何姓唐的因其家族出身,早对这种言语上的进退刺探驾轻就熟。面对康出渔或宋明珠的主动,依然彬彬有礼又温文尔雅地,“哦,谢谢,没有关系,我想五爷会记着的。”便轻轻搁了电话。这个时候,宋明珠会忍不住撇嘴,不屑道:“什么东西!不就一根老黄瓜嘛!”唐灯枝看着体面,可是面相着实不算年轻,虽说他年纪并不算大的。而康出渔的反应则是,“敢跟五爷攀交情——简直不要命!”便等着看唐灯枝的收场。两个人有时也会向赵师容提起这事儿,说“东家又来找五爷了”。康出渔倒不会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宋明珠却忍不住,刻薄地评价唐灯枝是“一只讨厌的老蜥蜴,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改不了老蜥蜴的本质!”又道,“五爷居然能忍受他,简直不可思议!”赵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