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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题,叫他一出生就陷在污泥的最底层,一丝儿光亮都不给,是他自己以罕见其匹的劲头,一路杀将出来,视苦难若无物,踩着荆棘前进。自哀自怜不是他的风格,他永远不会在悲春伤秋的多愁善感中浪费时间。他不需要别人知道他是克服了什么样的困难,才在二十岁上赢得所有人称他一声“柳五爷”。他的经历只需要他自己知晓,那些所有的荣耀和阴影,那些荣耀背后所有的愉快和不愉快,都是他一个人的,只属于他一个人。每一天,都是一场战斗,战斗是为了当年的那个梦想。那个梦想,从未失色,从未被遗忘。当年一瞬间产生的念头,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实现。他不喜欢过多思量,反复权衡,对他,那是瞻前顾后的软弱。一旦想了,就去出击,去行动,去攫取,也许不一定能立马得到,但没有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他只怕没有目标,而不怕目标太过遥远。他是猎豹,也是蜘蛛,对狩猎的技巧,没有人比他更精熟于心了。作为狩猎者的柳随风是成功的。带着狩猎的姿态去捕获梦想,他是不是可以说是成功了呢——他不是跟赵师容结婚了吗?他不是娶到赵三小姐了吗?他不是赵三小姐堂堂正正的名义上的丈夫了吗?事实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似是而非。然后,等到赵师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之后,就不是似是而非,而是面目全非了。不久前那场面对面爆发的半月后,两辆小型军用吉普车,载着赵师容,来到唐家老宅。车子停下,门开了,赵师容裹着长长的风衣,只是坐在门边,并不下来。一招手,跟着一块儿来的三个二等兵齐齐下车,站到她面前。光影中,赵师容的脸铅粉未施,颇为倦怠地遮在衣领后。她对那三人吩咐了几句话,人向后一靠,车门又关上了。三个二等兵接了指示,二话没有,目不斜视地入了院子,鱼贯进屋上楼,径直朝赵师容的屋子去。宋明珠、鞠秀山并康出渔正在一楼堂屋吃饭的吃饭,打牌的打牌,蓦然见这几人来到,都不禁哑然。又见他们熟门熟路地上楼,哐里哐啷地翻箱倒柜收拾东西,不一会儿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下来,忽忽地往外走。康出渔眼睛瞪圆了,“哎哎,这是干什么这是?光天化日地……”那个二等兵就回头道:“我们少校叫我们过来,陪赵小姐拿东西。赵小姐就在外面,得到她允许的……”边说边走出去。康出渔就去瞅宋明珠,“少校?萧二?……萧二又升官了?”宋明珠支着筷子,“这有什么奇怪的?前线那么吃紧,不升官,谁肯跑去卖命?”鞠秀山跷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打哈欠,“萧二老军校出身,又不是他们的嫡系,最是冲锋的好人选。这时候,升官就是催命符,升一级你离前线就近一点,一纸调令下来,你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为党国尽忠,你敢不去?”康出渔讪笑了,挤出一脸皱纹:“我看没那么容易——萧家跟唐家一般,都是川中人,对你个这个党那个国的,怕是不感兴趣。”“不感兴趣?”鞠秀山调子扬上去,手里的纸牌猛挥,“川中军的实力,也就这样了,君不见唐家这几年也在向当局靠拢?还真当自己天府之国,刀枪不入?要我说,唐家也不过如此了,阴气太重,从上到下就挑不出来个男人,都指着老太太过日子,哪天老太太不在了,不知道怎么分崩离析头破血流……”楼上又下来两人,扯着满手的东西,咚咚地穿堂而过。闲扯的三张嘴就暂时阖上——闲话终究是闲话,不好大声嚷给外人听。待人都走出去,人影出了大门,门外汽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了,院子里被士兵们惊到的老妈子聚到一块儿,交头接耳地开始议论,康出渔才把眼睛从手里的扑克牌上移开,咂嘴道:“明珠,太太这是真的奔了萧二去了?”宋明珠好看地做个撇嘴,“人往高处走——你要是太太,你也奔萧二!”鞠秀山马上装模作样道:“好哇,臭妮子胆子越来越大,连人往高处走这话都说出来了,看我给报告五爷去!”宋明珠神色不变地,“五爷好多天不露面了,没个人有胆子去敲他的门,倒真想看你怎么去报告,让我们趁机瞧瞧五爷呢!”康出渔跟着撺掇,“没错——小鞠你要真把五爷给叫出来了,今儿的牌输的全算我的,不叫你出一个子儿——对了,顺便替我问五爷一句,黑市的菜价又涨了,是不是可以多拨点钱,否则再这样下去,连绞rou都吃不上,只能拣肥渣……”鞠秀山呢,调门没了,扑克牌刮着脸,不住地假笑。他哪有胆子去敲柳随风的门呢?真是——还向柳五讨钱,在赵师容奔了萧二的当口?日子是过得不怎么样,不过他还没不耐烦到那种程度哩。五爷就算再失意——实话说跟在南京那会儿比起来,柳五确实没那么让人敬畏了,一个整天不是酗酒就是跟唐灯枝鬼混的柳五爷,让人着实对他的力量起了疑——但五爷的名号还在那儿不是麽?他过去所施的那些手段,余威尤存,叫人相信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将那些手段再施展一遍,用在每一个让他不顺心的人身上。对赵师容,柳五是忍让的,但这不代表他也会对其他人同样忍让。可能的情形是,他会把在赵师容那里受到的气、吃到的憋,借机撒到敢第一个招惹他的人头上,好比一个人工作时被上峰骂了,不敢回骂过去,而只敢回家揍自己儿子一样。楼下三个人照常吃喝玩牌,厨房的老妈子冒了一头的热汗,不声不响地端上一碟小酥rou,康出渔用才抓过牌的手,拈一块放嘴里嚼,“唔唔”地感叹着,说什么“还是南京厨娘的手艺好哇!”一旁的鞠秀山,早丢了两块到嘴里,咂着舌头伸手要辣子,“不要太辣的,我们下江人吃不来味太重的东西——”宋明珠细细嚼了一块,不作任何评价,招手叫另一个老妈子道,“我那件冬大衣要拿出来晒了,马上要过年,都没什么衣服穿……”说的是川音,清脆急快、掷地有声——她本就是川妹子,蜀中小地方出来的罢了。老妈子们半是怠慢半是唯唯地应了,彼此对瞧一眼,是一脸无可奈何。这些子下江人,真是不讨喜,就算会说当地话,仍然不讨喜。当然最不讨喜的,还是楼上那位爷,捎带着那个脸上带疤的小姐——大约是小姐吧,谁知道,多半是那位爷的情妇,还是不受宠的那种……此时此刻,老妈子们口中不受宠的情妇——自然是莫艳霞了,站在楼梯口,站了有一会儿。楼下那些人的碎语闲言,她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于赵师容的离去,她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好些日子之前她就注意到了,今日见那些人来到,真真有种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