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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种强震震散了架,更不要说腾手补充子弹的当儿,好几支火力点直冲着他的掩体扫来。面孔几乎埋进泥里,眼睛旁是半截被枪座碾断的蚯蚓,各路子弹撞上掩体,剩下的越过头顶,落在不远的地方。一边机械地装子弹,一边听着或高或低在空气里炸开的枪炮。是的,炮火也起来了。日本人试射之后,高射炮和山炮开始对着南岸轰过来。一开始,还能听出炮声低闷,枪声高扬,半小时一过,柳五耳里就是混成一团的嗡嗡,被挤压的气流在耳里灌来灌去,只觉得到处都在轰鸣,分不清哪里是枪,哪里是炮。等到自己这边的炮声也起来,双方都进行着火力侦察,黄绿色的日本兵,被扫掉一片,又补上来一片,在丝丝绵绵的雨里,开始往河上铺设浮桥。都没觉出身上的军服已经半湿,柳五压下枪口,冲着那一段浮桥猛射。然而自己这么一动,对方掩护的火力立刻调转而来,掩体噗噗地震响。低处的步兵,已从掩体后出来好些,猫腰靠近河岸,端枪近距离射击。“嗒嗒嗒嗒嗒”,没等反应过,已经倒下了十来个人,嗡嗡的耳里是王师长尖锐的一声吼,转瞬即逝。雨点越发密了,跟火力比了赛,柳随风伏在掩体后射击了近两个小时,将身边的子弹全部打完,日本人那边的火力还没有停。“过来守着这个点!”他冲相邻掩体的鞠秀山喊道,等人匍匐爬来后,他也匍匐着离开。一气游走到山后,康出渔正叼着个馒头在嘴里,见到他,“五爷!日本人过河没有?”柳五走到一边,揪了块糕饼塞进口,灌水吞了,又抄手取了好几挂子弹。突然一个士兵从山前转出,惊道:“团座!日本人发毒剂弹,步兵营倒了一片,王师长都撤上来了!”后勤的众人都有些呆。柳五将水壶一撂,“所有人都到往上风口去!老康带些人,把马全部牵离,往营地走!”康出渔应了,柳随风举步往山前跑。边跑边猫腰,果然空气里一股酸腐气息,临河的步兵阵地,已经溃了大半,下面日本人的浮桥已经搭到河道中段。抢到之前的掩体后,鞠秀山已是缩着身子躲在那里,见了他,一声“五爷”也叫得有气无力。山道上全是往上风口走的人,边走边射击,柳五叫住一个,让其架住鞠秀山,把人扶上去。脑子里却也忽然一晕,强行屏住了气,照旧给机枪装弹,配合步兵阵地进行扫射。阴天有雨,风向忽变,那种酸腐的味道清淡了些。步兵那边的人撤到半腰,重搭掩体进行回击。身后的卫生兵匆匆来去,抬了一个又一个人往后营走。饶是如此,道上还是睡了一个个半死不活的人,救得及时了,就能活,耽搁了,就得死。越来越暗的天色中,柳五看见河中的铁网一摇一晃,渐渐要被水势摧倒的样子,对岸河滩上的日本兵越聚越多,很快就要渡河。机枪卸下来,拖着爬到两块岩石后,探出去架好,从浮桥到河滩,左右来回,铺开弹雨。也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打一阵,伏在地上不动一阵,任对面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的火力交叉齐聚,急袭中似乎又夹杂了毒剂弹。酸溜溜的腐味呛得柳五在岩石后剧烈地咳嗽,不远处王师长犹在喊“全部撤到山上去!”接着又是一声,“你们团副人呢?……孙天魄人在哪里?”然后大家都看见孙天魄了。他一个人推着辆小型过山炮,出现在高处的一块平地上。炮口直直向着下面已经强行渡河的日本兵,孙天魄吃力地转身,抱着尖头弹药往膛里装。他的动作慢得奇怪,像个七老八十的人,柳五脑子一转,便知晓,孙天魄定是吸进不少毒气,早就中毒了。下面的王师长见此大叫,“孙天魄你干什么?这是炮兵做的事,你来插什么手?”孙天魄调整炮口,充耳不闻。一阵机枪扫过,孙天魄人一侧,胳膊上中了一弹。于是动作更慢,慢而执着,昏暗里对着修水河,挥臂一捺,是撼天动地的一声“轰!——”所有人捂耳倒地,孙天魄自己被震地从上头直摔下来。片刻后王师长爬起来又喊:“继续往上撤!……来个人去看看孙天魄死了没有——”这时柳随风看见,有一个人,越过所有混乱,从山后跑下,直冲孙天魄摔下来的方向奔去。暗黑黢黢的人影中,虽看不清面孔,柳五却直觉一定是那个男人,那个孙天魄的相好,是他来相救孙天魄了。除他之外,所有人都往上走——压根没人听着王师长,会去看孙天魄死了没有,此时此刻,除了那个真正护着你的人,还有谁会冒着炮火,把你从地上扶起,一点一点地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呢?想到这一点,柳随风脸上扯出一丝笑,扭曲而自嘲的一个笑,暗中谁也看不见,只他自己知道。从喉咙到胸腔,火辣辣地被毒气烧灼,却忍不住慢下步子,去望后面的孙天魄和那个男人。孙天魄一条胳膊中了弹,虚弱地垂着,另一只手,被握在男人的手里——是男人把他硬从地上拉起来,拉自家孩子一般地。男人既像兄长又像父亲,搀着孙天魄往上走,边走边紧紧地攥着他。这时的孙天魄,不再是扬威的孙大圣,而是个吃了败仗的委屈的孩子,将那颗受挫而郁闷的心,交到男人手里,咕咕哝哝地享受安抚。在外无论怎样吃瘪,在男人这里能永远得到安慰,男人平时对他并不热情的,但总是在危险的时候,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拉着他一齐走。树影幢幢,饱受侵袭的山道上,男人和孙天魄,并肩而上,两只手拉在一起,谁也不丢开谁。柳五望了一会儿,自行转身,跟着还活下来的人往山上去。“这个男人难道都跟到阵地上来的?”他这么想着,又开始剧烈地咳嗽。山下,铁网终于被拉倒,浮桥搭上了这边的河滩。雨势斜打,日本人开始强渡修水了。☆、忒煞情多柳横波扒在棚子门口,津津有味地看“好孩子”跟大青驴头挨头地在槽里吃草。路上走了快半年,“好孩子”已经长得气宇轩昂,高头健臀,一副成年骏马的模样了。加之李沉舟和兆秋息都心疼它,每天好饲料喂着,暖棚子住着不说,每每跑上个几小时,必定会让它休息上一阵,喂食喂水,拿刷子刷毛——尽管“好孩子”经常不愿意休息,跑着跑着就会跑疯了,撒不住蹄子似的拉着马车一路哐里哐啷狂奔,鼻子里忽忽地喷着气,像在炫耀自己的耐力和腿力,炫耀自己是匹多么善跑的驹子。一面奔跑,脖子上的铃铛一面“铃铃”地响,奔到最急,那铃铛晃得便如同疾风里的娇花,四面八方地快速摇摆到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然炸裂,再也经不住这狂乱的大力。越是听着这不成样的铃声,“好孩子”便越是兴奋,日头下常常跑得背上滚出细汗,也不愿停下一停。这时候兆秋息是勒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