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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司机被人换下,抹着脸上的灰汗,“五爷,这里离萧师长的阵地有多远?”柳随风望望他,望出一张仍带了稚气的孩子样的脸孔。他知道小司机想问的是援兵何时能到。嘴里说不出什么,又抬头望望那小子,忽然说了句:“这场过完,你回重庆去罢——我给你些钱,你到后方去寻些小事情,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罢……”小司机眼里划过一团喜色,“啊”了一声,瞬间抑制住,“五爷不回去吗?”对着出口处灰蒙蒙的亮,柳五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小司机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只道:“五爷放心,康先生会带援兵回来的。”又对着那处灰光,柳五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时口子外头又有人道:“团座——是我!”把守的士兵首先缓了射击,就等柳随风发令。灯光下,探进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柳五看了两眼,“让他进来!”握着客舍青青的手,一紧又一松。他认出,那人是个排长,姓郑的营长麾下的。本想叫住那人,问他外头的情况,死了多少,活了多少,郑营长是不是也牺牲了,不料那人进来后,也不报告,直接抬脚往里闯。“站住!”柳五喝道,同时举起客舍青青,同一时间,那个排长也忽地拔枪,对着身前身后左右两侧砰砰砰砰,院里多人毫无防备,就这么呜呼倒地。包括柳五身旁的小司机,被流弹扫中后,嘴半张了张,歪倒下去,一声都来不及发出。“上村大佐——可以进攻了!”排长大喊,然而喊声立断,乃柳随风一发青芒弹直钉其眉心,一枪毙命!接着柳五举枪指着把守出口的人,“不许sao动,继续射击!”又扭头叫卫生兵抢救伤员,然后自己亲自弯腰扶起地上的小司机,按了脉息,已然是不活的了。手上抱着带血的尸身,柳五愣在当地,像是第一次见到人死亡。但是日本人已经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一枚枚手榴弹带着啸声落进院子、落进街垒,跑躲不及的当场又亡倒几个。出口已经空上缺,日军的子弹飕飕地向里直飞,中弹的机枪手的尸体叠在一起,一张张黄滞的脸满睁着眼对着灯泡,做出最后一副惊惧的表情。拖着小司机的尸体,柳随风两枪打灭灯泡,跃进院里开挖的坑壕,抓住尚自存活的士兵,令他们把屋里楼上楼下所有的枪械拿出来,一部分带着小型迫击炮,站在院中向外发射,一部分人上二楼跟日军对射,其余的跟他死守街垒进出口。然而这些人已经不太能叫得动了,柳五声嘶力竭了几遍,其中一个才向他道:“团座,援兵怕是不会来了罢,也许可以假装投降,然后找机会逃跑……”“砰!”此人话没结尾,额上就迸出个血洞,缓缓落倒。柳随风拿枪指着剩下的士兵,“去补充弹药枪械,然后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缓口气,“援兵会来的,除非是你们不想等了……”默不作声地,牛马似的一行人,鱼贯爬出坑壕,毫无异议地照柳五说的去做。柳随风左脚刀割一般踩在地上,拖着小司机的尸身,寻个安稳处置放了,翻身抓地挣出浅坑,一瘸一拐地返回街垒进道。抹了把脸,抹出一手泥灰。他走过去,换下其中一个兵,令他把二楼的手榴弹轻机枪尽可能地多取来,然后按着机枪匍匐在地,对着光亮闪烁处激射。手榴弹的尖啸在上空来去,院子里照例炸开一股股气浪,然而不远处的日兵据点也被自己人扔出去的手榴弹击中并爆开。此刻天已暗成一派昏蓝,房屋树影蒙在弹雨飞尘中,显得黯淡而脏糊。一颗□□飞来,没有投准,撞上街垒的掩体隔空爆裂。柳五即时抱头伏低,身旁的掩体倾了半边,砖块摇摇震落。其中一二掉到他身上、额上,摩擦之剧,撕开前额表皮一块,手一摸,就是半手鲜红。震动过后继续射击,一挂挂子弹梭子一般被吃进去,眼看着要用尽,那边前头替换走的士兵抱着两只轻机枪,两耳轰鸣中只听见一声“团座!”柳五举手示意,让他换一挺机枪过来。这时院里的迫击炮也轰了起来,听着好像很有些勇武威吓了,柳五心里却明白,他们撑不了多久的。弹药用光之时,就是他们灭顶的那一刻。子弹哒哒哒地打出去是让人兴奋的,可是子弹用尽后要怎么办呢?两挺机枪换接之时,柳五这个口的火力减了那么一减。岂料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障碍物后忽地闪过一个日本兵,垂挂的帽檐无常一般拂动,黑黝黝的枪口对着里面就要射击。几乎是同时,伏在地上的柳随风cao起机枪笔直上撩,一下撞飞日本兵手里的枪,惹出一串“叽哩咕噜”的咒骂。昏暗中,泛着清光的刀片潇潇出手,两片飞向其双眼,一片飞向其咽喉。“噗噗”血溅,柳五撑壁而起,知此日本兵已无可生还,扬脚要把人踹出去。不想那日本兵临死奋力,冲着柳五裹绷带的伤脚一扑一撞,徒手反拧。剜心之痛立至,柳五咬牙忍声,勾起客舍青青,对着脚下那颗人头双弹斜发,飞起一脚,把人踢抛到掩体上,而他自己也一跤坐倒,脸白若纸!他觉出,左脚处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了。那名士兵叫声“团座!”柳五直臂对他打个手势,令他只管守着进口。自己扶着泥地,努力了几次,终于单腿支撑着站起,捡把□□作拐棍,一步一顿走到门槛边坐下。门外的街垒,枪声突突,天地昏黑;门里的院子,新旧血色,一片狼藉。三五轮换的机枪手蹲在街垒一侧,机械地给枪支上膛,其中一人点数了弹匣,扭头向柳五道:“团座,子弹撑不了多久了,二楼的人为抢子弹,前番差点动手。”柳随风握着手里的客舍青青,胡乱点了点头,“援兵会来的。”声音干巴巴,便是连他自己也不指望这个了。掂着客舍青青,一掂便知,里面还剩一颗子弹——最后的一颗青芒弹,他会留给自己。其实知道该将所有子弹都用在日本人身上的,但他忽然不想了。他知道自己跟十几岁时已经不大一样了;一点一点地,他好像失去了某种信念,某种让他保持锋利勇狠的东西。尽管不想承认,可他知道自己近来已经变得软弱,变得懒于杀人、懒于对阵;相反看到人死去,他会越来越心悸,越来越迟疑。尤其是看到身边的人死去,看到小司机躺在坑壕里,鞠秀山挂在阁楼上;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身边已经不剩下谁了。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感到一丝微漠的悲哀。本来他是不会悲哀的,换做他十几岁时,他绝对不会为任何人的逝去而动容。然而他就是变得软弱了,变得见不得熟人的离去;即便那些人他向来都作为工具在用,心里也仍是感到微漠的悲哀。他不想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他十几岁时不在乎这个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