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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净,至多拿纸擦一擦,抚着腹部,显出一种大满足。他自己,却永远感觉不到满足,吃饭上感觉不到,其他方面也一样。李沉舟吃个半饱,望着篮里的食物,开了话头,“五弟还记得那一回我们在南京游湖,还带着阿柳和阿秦?那是开战前了……不知玄武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月光闪在柳五眼中,不像柔和的月,而更像促狭的星,“记得,怎么不记得……那可是我第一次跟大哥成其好事,大哥还挺生涩。”说完咧了嘴,想做出个笑来,喉咙里蓦地一呛,脸上的得意被嗽声冲抵,笑容跟着没了。李沉舟本来有些讪讪,待又听到柳五咳嗽,皱了眉道:“我看还是回去的好,你这人就是任性,不舒服也要出来吹风,回头再病一场,还不是自己受苦。”拖着食篮转到柳五身边,替他将领子掖周正了,不会教风灌进去;揽着人肩膀拍了拍,用手试他额头的热度。是并没烧热的。李沉舟放下点心,弯腰拈着篮里盒中的炖鸭rou,想趁着变凉之前多吃一些。一块两块丢进嘴里,他是吃的很快活的。毕生没太多值得庆幸的,算来算去,唯有这副筋骨体魄,耐劳而绝少闹病,再多的重负,也不耽误吃睡,再艰难的时候,也能扛的过去。为此他需感谢李萍和燕狂徒。如今两人是都走了——他那一双父母,一双俊美而并不非常适合为人父母的父母。竹林窸窸窣窣,风拂过脊背,天上月,湖中水。如果心上无事,这确实算得上一个美丽的夜晚,“云淡风轻,一轮江月明,漂泊我此生恁多情……”好像是这么唱的,他记不太清,记不太清。“我还记得,那一次在玄武湖,”柳随风突然迸出这么一句,接上前话,“我们还遇上萧三少爷的!萧三跟他们那一伙,呵呵,那个谁……唐老太太,当中一站,左右一群儿孙辈,前呼后拥地,好似贾母出游,她必当自己是贾府的贾母的。那萧三跟唐小姐,便是宝黛两个了。只可惜这回贾母的心肝是黛玉,咱们的宝玉衔的石头不太对,需要攀附着黛玉,提振门楣……不想祸从天降,贾府被抄,打起仗来,一群人龟缩在蜀中,半点不敢动弹。有点骨头的探春,便是那萧二罢,出走去前线,其余人守着家业,巴望着战事过去,重整旗鼓。可是战事什么时候结束呢?结束后贾府是不是还是那个贾府呢?——乱世出新贵,新贵们一个个冒出来,他们这些战前的望族,届时算是怎么回事呢?于是送一二子弟出去,趟趟这浑水,哪日战事一了,引以为进阶的资产。萧二就是那被送出去的,嘴上不好说,心里大约就这么想。唐家也送出去了几个,几个无足轻重的、稍微有点重的……”李沉舟不意他说出这番话来,耳朵里听着,心里一点一点地跳,却还继续取用那鸭rou。手指上正拈了一块,欲往上送,手臂被人拿住。转眼去看,柳五冲他张了张嘴,表示他也要吃。李沉舟便很高兴地,特意把鸭rou蘸酱,递到柳五嘴边。那厮一张口吃了,碾着舌头,做个细嚼慢咽的姿态,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李沉舟却已经又捡了片鸭rou送过去,等在他口边,好像怕他饿着。然而柳随风对这第二片失去了兴趣。他头一歪,让过那鸭rou,“大哥那一回见到萧三还是很高兴的吧?即便是现在大哥也还是想见见萧三的吧?美人终究是美人,大哥可是从来都很爱美人的,对不对?”李沉舟呆了一呆,这厮倒是始终都能吐出教他不知该如何作答的话来。似乎很久以前他就这么考量过自己,喜欢美人这是肯定的,而对一些美人又分外喜爱些,觉得他们什么都好,即便有时做了些不那么好的事,也闭上一眼予以原谅。一路走来,自是遇见美人无数,遇见了忍不住笑一笑,眨眨眼,想着结识结识,尽管屋子里已经有了别个美人,而自己也并未感到厌倦。如此朝秦暮楚,说起来当然赧颜,可心底深处,好像从未真的觉得这样有什么;对着美人他很难拒绝。萧三呢,又是个大美人,对此他有什么好说的呢?他能说大美人的不好吗,当着另一个大美人的面?干巴巴地塞着鸭rou,聊作不回答的借口,李沉舟觉得自己有点无辜,又不是很无辜。两下咳嗽,柳五放下汽水瓶,“萧三你是没指望了,当初大哥真够狼狈的……但是兆秋息又是怎么回事?在落魄的时候还肯跟着你,所以大哥对他有患难之情?为了他真是削尖了脑袋啊!可惜萧二一个电报拍给我,转手就把你卖了。明明正被我干着,却还拐着其他人,你这老sao货搁以前,就是被沉塘的料啊!”李沉舟一嘴鸭rou堵在喉头,重重地呼了几口气,等缓过来,他试着让柳五明白,“兆秋息是好孩子,我不可能不管他,他现在这样是因为我,我……我更多是把他当孩子看的,当作自己的儿子。看着自己的儿子上前线,我很难受,他又是那样柔和的一个孩子,他该待在家里,待在我身边。五弟你没做过父亲,你不懂……”戛然而止,他忽地想到阿彻,看着柳五,便显得古怪的心虚。柳随风料不到这一层,却指着他的这番说辞笑了,“把他当作儿子?你跟你自己儿子上床做/爱?哈!大哥——想不到大哥心里还有这样隐秘的趣味。”手指点在鬓角,笑眯眯地望着李沉舟。两秒后,笑容殆尽,柳五身子前倾,盯着李沉舟道:“大哥,你真是可以啊!我到现在都还没拿枪把你爆头……你还记得冷笑卿当年是怎么死的吧?”最后几个字,一个一个咬着出来,是猎豹向狮子亮出了白森森的牙。冷笑卿,当年柳五的女伴之一,因恋上他人,跟情侣两人被逼自相残杀而终。当时这事闹得整个权力帮都很不愉快,面上显着尴尬,都一副想说什么而又不便插手他人的床帷之事的样子。也只有赵师容垂着裙裾,踩着高跟鞋过来,一脸厌恶又愤怒地道:“柳五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人惨死大约能给他乐趣罢!这样一个人!他心理还算是正常吗?听闻西洋是有精神病方面的医生的,沉舟不建议柳总管去瞧一瞧?哼,我倒是很想建议的!”彼时李沉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一张张大肆宣扬该事件的报纸团成一卷一卷,逐一扔到火炉里,看着报纸胧胧地红了又黑,心上的痕迹也跟着一点点地加黑。后来就这事他始终什么都没说,师容自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之后他就极少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目光飘向柳随风,做个不经意的打量,终于不再打量。本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被柳五炫耀扬威一般提起来,那种深寒和嫌恶一些些地被唤醒,教他面前柳五的这张面孔,慢慢地扭成个陌生的形状,扭成个他不大认识的、跟和蔼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