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水10

    太平不听劝，他很固执，面对井九说话唠叨的时候也喜欢说些大道理来辩解，可是井九不讲道理，于是他讲一句，便被骂回去一次。

    太平便不再说，他双手叉腰，想要生气，却看着对方是自己的师弟，便将话收回去，自嘲道：“是啊，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

    井九说道：“你是白痴，所以没有道理。”

    太平无奈道：“怎么没有啦？”

    “在外面的时候，你不是说，不管我的事吗？”

    井九说道：“你要别人死，这不单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天下的事，所以我要管。”

    太平歪头：“那些日子，你怎么不管呢？”

    他说的是那些他失忆了的日子。

    井九说道：“不确定你失忆真假。”

    实际上，那些天的相处来，井九自然知道，而且，就算没有那些相处，他也认得出来。

    太平问道：“不确定就不杀我啦？”

    他抬起眼，眉眼含笑，笑话井九道：“那我现在知道了，也很弱小，你照样可以拔剑呀。”

    他看向井九的手边，那把血色的弗思剑被握在井九手中。

    井九确实可以杀了他。

    就像刚才，若是井九没有收住弗思剑，那么就不止是一道剑气，而是一把剑刺入太平胸口。

    井九随时可以做……却始终没有做。

    二人赌气地对峙片刻，便到达了这河流的尽头，也能看到外界弟子们的情景。

    他们被埋没在黑泥中，有些都已经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井九转头看了一眼，神情照旧平静。

    太平问道：“你不担心？”

    井九反问：“为什么要担心？”

    太平说道：“那可是和你相处许久的人呀。”

    井九说道：“但都是你的弟子。”

    太平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于是他笑起来：“能活下来的，自然不需要我去救；不能活的，死了也是应该。”

    这片空间的大地与河流似乎尽归于他的掌控，所以他这般淡然，也不慌忙。

    他看向井九，叹息一声冷酷无情。

    井九无动于衷，他所念大道无常，也习惯了那人不在后的孤独。

    所以对于那些弟子，他的心情没有任何起伏。

    太平说道：“既然如此，你也该杀我啦。”

    他伸手，欲要拿过弗思剑。

    井九的速度却比他更快。

    井九说道：“你从那时候开始就在研究这里，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的招数还是这么老套。”

    太平笑道：“有用就行。”

    井九扬起手中的弗思剑，这是说太平的招数无用，连他自己的弗思剑也不听他自己使唤，到了井九的手中。

    太平挑眉，说道：“你以为我真没办法？”

    井九说道：“我都算到了。”

    不管是进来前的事情，还是进来后会发生的，都在他的推断之中，目前没有变化。

    太平笑道：“不管如何，你若是想出去，便要杀了我。”

    井九问道：“你与那佛像、与这世界的责任，便是与命联系着的？它们供你驱使，你的性命也和他们联系在一起。”

    太平笑而不语。

    那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井九握住了弗思剑，虽然神情不变，心中却更为恼怒。

    太平没有弗思剑，却也要战。

    他虽然没有剑，但是想要一把剑也很简单。

    山风来应，水波来迎，长河忽然掀起滔天巨浪，浪花于太平手边凝做一把剑，供他驱使。

    ……

    井九走出那片河流的时候，是一个人。

    太平真人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弗思剑上滴落血。

    黑泥褪去，这片异空间似乎要发生很多变化，残阳如血，暮色苍茫。

    众弟子都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有胆大的先开口。

    柳十岁问道：“公子，这是如何了？”

    井九说道：“等。”

    暮色四散，那座观音石像也分崩离析，于此后出现了一道门扉。

    井九说道：“走。”

    在离开之前，他叫住了柳词，说道：“去了外面，来找我。那人会联系你。”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人是谁。

    柳词看了他许久，最后迟迟叹息一声，说道：“好。”

    井九说道：“你为什么要帮他？”

    柳词笑了笑，并未回答。

    井九却有些明白了。

    他做事不想讲道理，世界上也有许多人做事也不讲道理，只讲情分和缘。

    与之不同的是，井九最后那一剑刺中了那人的胸口，所以他离开了。

    井九推开门，走出去，这个异空间的世界在他背后消散，连同那人数年来的心血和所愿都消散了。

    他回到了那条小巷，地上还是洒落着白米饭，香甚至都没有燃尽，一切和他走之前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但其实是有的，那封师兄给他的信，已经不见了。

    井九抬起头，看着一轮明月。

    夜里自然没有晚霞，也没有那个人。

    其实在收到师兄的信之前，他已经过了很多年一个人的生活，也习惯了孤独。这之后的日子应该也是一样，他会回去，但不会回到山上，只是在城市中买下一栋宅邸来候着。

    一星期后，柳词果然联系了他。

    井九找到了地址。

    柳词开了辆车过来，有些着急地说那人受伤，先去医院住了会，现在才安分些。

    井九说：“我知道。”

    他打开后车门。

    太平闭眼躺在车后座，身上套着病号服，显得有些瘦弱单薄，他没有对着井九笑，似乎是睡着了。

    井九将他抱出来，然后对柳词说：“谢谢。”

    柳词叹气，又不知道该对他们两人说什么，只好提醒：“他伤势有些重。”

    井九说道：“我知道。”

    井九抱着那人离开，来到了自己的宅邸，他锁上了门，也拉上了帘子，使得这宅邸的气氛好似鬼屋，在这阴沉的氛围中，他等着那人醒来。

    那人好久才醒。

    他抬起头，咳嗽了好几声，很虚弱地问道：“在你家啊？”

    井九说道：“对。”

    太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说道：“还以为我到了地狱呢。”

    井九想了想，说道：“也可以是。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绑起来。”那样那人就会觉得到了地狱。

    太平笑起来：“那就不用啦。”

    井九觉得有些可惜，他坐到太平身边，说道：“要换药了。”

    他们谁也没有问起，谁也没有说起那异空间的事情。

    太平自己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掀起衣衫，露出下腹染血的绷带。

    井九说道：“我当时没有刺那这里。”意思是不关他的事情。

    看起来像是推脱责任，太平却也觉得好笑：“是呀，你刺的是我的胸口，我该死啦。”

    井九闷声说道：“可你还活着。”他情绪又有些不好，于是揭开那些纱布的时候用力重了些，太平忍着闷哼一声。

    太平叹气：“不管我怎么说，柳词都要把我送过来呀。你对他说了什么？”

    井九说道：“我说，在我这里，你不会死。”

    太平觉得这话很有趣，按道理来说，井九是最会杀了他的那个人。

    可他并没有提出来，只是反问：“是吗？”

    井九说道：“他觉得是。”

    太平于是笑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