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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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在亲戚朋友之间的闲聊之中,我常听过一句话,那就是“孩子6岁以前不记事”,意思是小孩子太小了,做了什么,长大之后都不会留有太多印象。 以前我对这话虽说没有深信,但也从未起过什么疑心。直到一次饭桌上聊起儿时的过往,我无意间提起一小片记忆,是小时候mama凌晨带着我去医院里挂盐水,而爸爸临时加班,没办法陪mama一起,mama以为我快不行了,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尽管脑子晕晕沉沉,我还记得mama的眼泪滴到我的鼻子上,害我打了个喷嚏。 我爸听了之后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说那是你四岁的事情了,这你都记得啊。 其实记得这件事并不是我所期望的,反倒是这份记忆强硬地挤压进我的大脑里,不愿离去。 那天在医院,蒋旭然抱着淮淮其实没敢走远,就一直在病房门口呆着,我出来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等着我,看得出他不熟练,抱得淮淮是“扭扭捏捏”的,一大一小都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接过淮淮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皮红红的,感觉有人接过他之后,他立马睁开了眼睛,那样子好像就是一直没睡着一样。 “淮淮没睡啊。”我把他抱过来放在怀里,他摇摇头。 蒋旭然温柔地问他,“淮淮,是不是叔叔抱你你不舒服了,叔叔和你道歉。” “不是的叔叔,我是刚刚醒的。” 淮淮搂着我的脖子,问我林桉在哪,又问我何时可以回家。 我刚刚回答完他,他又问:“爸爸是不是被爹地打了?” 我一时无言,可是这沉默又似乎是在暗示着答案,也是,我们家的房间隔音一般,那样大的响动,淮淮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蒋旭然估计是看出了我的难言,打圆场道:“淮淮,你爸爸和爹地吵架了而已……” 我却打断了他:“淮淮,你的爹地伤害了爸爸,也伤害了你,虽然爸爸没有受严重的伤,但是爸爸想和爹地分开生活了。” 蒋旭然向我投来惊讶的眼神,似乎是不解我为什么要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讲出这些真相,可是不说就可以瞒着一辈子吗?瞒不住的,而多年来的隐瞒只会从一根小刺变成恐怖的炸弹,届时毁坏的,可能是他整个人。 淮淮的眼泪如图前几日刚来的春雨,噼里啪啦的下着。 他抓住我放在他的脸上给他抹着眼泪的手, “花花你受伤了吗。” 我说没事,只擦破了一点点皮而已,一点都不痛的。 他吸溜了一下鼻涕,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颇有些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和爹地好了,爹地要把淮淮丢了,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淮淮太小了,他不知道父亲歇斯底里地把他悬在空中,是对他生命的威胁,只以为是父亲不要他了。 “好,我们淮淮宝贝永远和爸爸在一起,不分开好不好?” “花花……” “嗯?”我没听清他小声的喃喃。 “花花也会和我一起吗。” “会的,淮淮先睡觉吧。”我哄着他,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那里柔嫩的脊椎尚未发育完全,他软软地贴在我的怀里,就像一只我小时候钟爱的毛绒玩具。 “我带你回家。”我答应淮淮。 明天仍然是工作日,幼儿园还要上课,我也依旧要上班。洗漱完躺倒在床上看到时间已经到了凌晨的时候,我对洪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找事也不挑个人休息的时候,非得招惹我们社畜。 早上我起晚了一些,准备的很匆忙,心生一计跟淮淮说我可以给他请假,我带他好好休息一天,我单位那边我就可以以要照顾小孩为由,请个半天假,岂不美哉。 淮淮有些为难的告诉我说他和答应老师明天的英文活动课要领读,所以一定要去上幼儿园。这么一想,他一个小孩比我这个大人还有原则,我只好答应下来。 蒋旭然昨天和我说林桉还需要再观察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就可以出院,我便托他帮我给林桉传话,让他等我下班了再走,睡醒了给我通个电话。 我爸发消息问我周末什么时候回来,我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日历,才发现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我只好回复周六周日吧。他又问我,就你们两个吗?我说当然不是了,还有个小的呢。 对面回了我一个哦,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下午一位之前合作过的同事离职,请我们几个同期的同事去喝咖啡,虽然早就听说他要离职,但是今天听了他离职的理由还是有些感慨,他说自己才疏学浅,还是希望去多开阔眼界,下一周就直接飞往澳大利亚去深造去了。 其他人无一不羡慕,大家一个接一个的说个不停,说自己也想过辞职不干可惜没有他的勇气,也有人说自己根本不是学习的脑子,在办公室里呆着摸摸鱼才是真正的舒服。 我没掺和这些讨论,只是静静地搅动着我面前的红茶拿铁。这里是林桉第一次来找我时的咖啡馆,我就正好坐在林桉当时的位置上。 当时他太过引人注目,我只好选了个里面一些的地方,这个位子正对着咖啡店的大门,路人们来来往往,与服务员微笑交谈,尽收眼底。 旁人接连不断的交谈声中,走进来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闹哄哄又小心翼翼,尽量不作声的打打闹闹,我看见一个女学生凑在另一个女生耳边说悄悄话,说完之后两人全红了耳朵。到底是青葱岁月,稚嫩的很,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其实旁观者早已识破。 我今天特意早点开溜,下班先去接上了淮淮然后去医院接林桉,到林桉病房门口的时候有两个警察坐在屋外,见到我之后立马站起来。 “您是林桉的家属墨女士对吗。” 我点点头,还未等我发问,他们就直接说了是来做笔录的,马上结束,让我和淮淮在外面稍微等一会儿就好。 林桉是在警察们都走了之后才出来的,他已经换下了病号服,还是穿着那件奶黄色的毛衣,我们来得太匆忙,没有带一套新的换洗的衣服。林桉脸色不太好,白得瘆人,看到我了却还是不自觉的笑了出来,他走过来捏捏淮淮的脸,问我晚饭吃点什么。 “林桉,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我不自觉地靠近他,用我自己的身子撑起他。 “我没事,晚上我想吃火锅可以吗?” 林桉环抱住了我,明明才几个小时不见,我却觉得他又消瘦了。 林桉像是一个气球做的,我得努力往里充气才让他有点血色,而如今被洪铭一折腾,他又迅速泄气了下去。也不知道这一次,需要多少石砖和新泥,才能重建这座已经被攻击得零零碎碎的城堡。 我们最终没有去吃成火锅,因为出发的太晚,家附近的火锅店人太多了,淮淮饿得肚子咕咕叫,我就点了些外卖炒菜,还买了一盆毛血旺,和林桉说让他把这个当成火锅的替代品,我吃得津津有味,淮淮看我和林桉吃的开心,看起来很是好奇味道,但看着这红彤彤的一盆,又不敢尝试。 “淮淮也想吃啊?”林桉眯起眼睛,我现在知道了,一般这个眼神,就是他要使坏。 淮淮点点头,他看向夹了一片午餐rou的我,眨巴眨巴眼睛,小心谨慎地问我:“花花,这个辣吗?” 我和他说不辣,我并没有说谎,因为我吃着确实是刚好适口。 “淮淮要尝一下吗?”我问他,添油加醋地说这是多么多么的好吃,几乎是吹捧这碗毛血旺到了国宴的级别,而林桉又几乎是引诱的夹起一片鸭血到淮淮的小碗里,霎那间白色的碗壁便被染得鲜红。 淮淮抵挡不住两个大人的诱惑,吃了一大口鸭血,果不其然,辣得直咳嗽,林桉像是早有准备,拿来一瓶酸奶。 我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淮淮一边吸溜着酸奶,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些许的怒意看着我。 他说这个一点都不好吃,好辣好辣,花花骗人。 “又不是花花夹给你的,怎么只怪我一个人啊淮淮。”我越过餐桌,捏了捏他的小脸,他一头扑到林桉的怀里。 淮淮说要不理我一个晚上,我忙答应他,但没过十五分钟,他又巴巴的看着吃饱喝足瘫在沙发上的我。 我哪会和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较劲,伸手把他搂到了怀里。我和他说明天去花花家里吃饭,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说,这里不是花花的家吗。 “这里也是我的家呀,但是花花的爸爸mama不住在这里,我们这周要去花花的爸爸mama家去玩,那里是花花和爸爸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哦。” 我和淮淮讲起保吏,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就这样嘀嘀咕咕的念叨,说起门口没有做城市整改的时候那条早餐街,说起小区里已经老去或者不在的我钟爱的挂念着的小动物们,说起里面的湖泊,那个婚礼的拱门,还有上学时会路过的玉兰花树,忆起那庞大的棕褐色的躯干,和掉落在林桉脸上的白色花瓣。 我刚说到明天还可以带淮淮去以前我和林桉读书的小学和中学的时候,他睡着了,甚至打起了呼噜。 我很不满,因为听众显然对我珍藏在心中的往事不感兴趣,但不知是有些饭晕,我也有些困,淮淮在我怀里熟睡,我也懒得动作,干脆头一扭,也小憩一会儿。 就这么歪着脑袋的一会儿功夫,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那次淮淮吃坏肚子的记忆的回溯,医院里人来人往,我看着那张因为病痛而微微皱眉的小脸,想着他要是是我和林桉的孩子就好了。 “莉莉,莉莉——” 林桉摸着我的脸,轻声把我叫醒了,我看着他眼角的那颗小痣,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明显一愣,显然是没料到一个困到眼睛都睁不开的人还有精神占他便宜。 我低头看到淮淮睡得正香,和林桉一模一样的鼻子痣随着他平稳的呼吸翁动,我又亲了亲他的小脸,就像一个母亲舔舐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