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
背离
若要追究,主要责任在蒋承泽;但事情并不是一下子就发展到那般地步的。 婚姻之初,他也是努力过的:怕家里人不认可余敏,让爷爷出面做工作;怕佣人不服管,便辞退领头的挑事者,杀鸡儆猴;怕余敏在老宅太过拘束,便另置新居…… 和余敏刚结婚那阵儿,他也是向着她,维护她的—— 但余敏并不需要他的维护。 她坚称她能应付,并没有因为搬出来住,便放弃和家里人搞好关系;相反,隔三差五便寻着由头回去老宅。 坦白说,如果余敏想要讨好一个人,绝对能让对方无从挑剔又不会心生厌烦。 她心理素质格外强大,不论什么冷嘲热讽都能平静地应对,然后暗自反思和消化,拿出解决方案。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心性却极坚韧。 半真半假的笑容裹挟着不需要成本的好听言语,不达目的不罢休—— 能伏低做小,也会借坡下驴,恩威并施。 当初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佣人没多久便被训得服服帖帖,原本对这门婚事最为不满的母亲,也变得嘴硬心软,开始带她出席各种社交场合;连圈子里妄图看笑话的人们,也逐渐收起轻蔑…… 在逐渐融入他的圈层,他的大家庭的同时—— 小家庭里,她也做好妻子的职责,把他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妥帖周到: 衣柜里整齐排列的西装,换季及时,从清洗到熨烫,无需他过问一句; 书房里永远文件整齐,绿植鲜亮;早间的咖啡,晚间的参茶,他刚想起,手边能触到; 柔软而宽敞双人床,床头柜里准备了他惯常吃的保健品和应急的胃药; 厨房里永远备有例汤和解酒汤; 家人的生日,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每次都备好礼物提醒他; …… 作为妻子,她身上几乎挑不到一点错处,唯独少了一点……真实和温度。 就像一个AI。 没有自己的喜好,无论在他面前或是他家人面前,她总是迎合,仿佛没有自己的需求。 也没有过多的感情流露,无论遭受任何刁难、委屈,她从不向他求助,也不会在分别时流露出依恋或挽留的情绪。 喝了酒的晚上坚持不zuoai,只为留存他的精力。 给他绝对的自由,不过问他的行程,如果他彻夜不归,她也不会跟他秘书打个电话询问他的去处。 ………… 世界上大多数白头偕老的夫妻,生活中也有一堆合不来的生活习惯,需要双方用超乎常人的宽容和耐心相互磨合。 但他不需要。 余敏不需要他与之磨合,她几乎无条件迎合。 蒋承泽犹记得,自己曝出花边新闻那天余敏的反应。 他参加一个酒局,被合作方推出来的小明星缠住,又被蹲点的记者恶意抓拍到引人误会的角度—— 流量平台将照片刊了出来的第二日,好几人@他,连他母亲都来询问始末。 他想着余敏肯定也被@了,让助理发了律师函后便提前下班回家,想着和她解释一番。 却见她像个没事人似的,正在衣帽间试礼裙。 “明天的慈善晚宴,我穿这条裙子怎样?” “……还行。” “那就好,听说邀请来现场展示珠宝的都是当红的明星,俊男靓女;我可不想被拍到时丢了你的脸——” “今天的热搜你看到了?” “嗯,看到了。” “你不想问什么?” “我相信你。” “?” “我相信你,在外应酬,总有逢场作戏的时候,我相信你有分寸,我不会为这种小事介意的。” 轻描淡写的语气。 从余敏说出那句话开始,蒋承泽对婚姻的期待就开始质变。 过往相处里不满的瞬间全部被放大,演化成一种无法消解的反感和膈应。 余敏打量着裙子,又挑出首饰一一比划着。 蒋承泽耐心地看着她,看她淡然面容下自若的神情,良久,终于开口:“你不介意就好。” 话是这么说。 可从那天起,他分明感到心中某道无形的高墙正一点点垒起。 不想把一天繁忙的行程挤压再挤压,只为了回家和她共进晚餐。 不想再琢磨的喜好,索性将礼物都交给秘书去安排。 不想再刻意在亲戚或其他人面前维护她,反正她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 ………… 显而易见,疏离是互相的。 在蒋承泽疏远余敏,保持缄默时———— 余敏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讨好其他家族成员,维系圈子里新结实的朋友,以及备孕等等事项上面。 两人的作息越来越不同步,话题日渐稀少—— 素日除了晚上在一张床上睡下几乎没了共同语言,比陌生的合作商还要缺乏交流。 有句成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蒋承泽和余敏这段家世悬殊且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本就要两人努力维系;如果一方放弃努力,另一方便会向后滑落—— 如果两方懈怠,两人将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但蒋承泽并没有太过在意。 反正他喜欢的,从来只是一个完美的幻象。 反正那些让他心甘情愿被迷惑温柔和体贴,不过是余敏配方精准的糖衣—— 她不会吃醋,也不会嫉妒。 无论他做不做个称职的丈夫,她都会做个体贴的妻子。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吻她,吻她低垂的眉眼,吻她微颤的睫毛,吻她时刻挂着笑意的嘴唇…… 只是,如果不是爱意的交流,接吻并没有太大意义。 远不如zuoai来得直接。 只有在zuoai的时候,她才会展现出对他的渴求……情难自已的,欲拒还迎的。 只有在“欺负”她,他才可以撕开她流于表面的温婉和矜持,让她展现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热烈。 蒋承泽的欲求一向很低。 自小便习惯了用一整天的学习交换片刻的休憩,用一大堆任务的完成来交换一个小小的心愿—— 他对感情的需求同样低的可怜。 就像角落里不需阳光也不需施肥,随意浇半瓶水就能存活的绿萝。 他不认为自己需要过于甜腻爱情,他不认为自己需要那些浓情蜜意,需要和枕边人有不完的话题,一个眼神便能明晰彼此的默契…… 只要余敏是他妻子。 只要他和她睡在同一张床,能听到她的呼吸;只要回家能看见温暖的灯光,只要家庭聚餐或重大场合站在身边的人是她——就够了。 怀揣着这样的态度,他放任他们的关系一步步疏远,恶劣。 反正余敏也不在乎,反正她只要蒋太太的名头—— 但真的是这样吗? 余敏真的一点不在乎,一点不渴望他吗? 如果是那样。 那失去孩子时,她那么难过又是为什么? 那晚她躺在病床上,眉头紧皱,苍白的脸颊上交错的睫毛颤抖着,止不住地滚出眼泪。 点滴的枕头扎在白皙的手背上,肿起触目惊心的乌青。 他从没见过她流泪,那么多泪水,guntang又沉重。 他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心脏像被挤压成一团,左右心房的血管都仿佛堵住了一般,汇集在某一处—— 纠结交错,然后,剧烈地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