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暗涌
“你总算是来了。”热情的声音,在余敏发愣间,冷不丁地响起。 江晓起身朝她挥手,没有给她任何犹豫和反悔的时间。 蒋承泽右手边的位置还空着。 他旁边戴眼镜的西装男连忙站起来,跨一步上前,礼貌地拉出一把椅子伸手道:“余总来啦,快请坐。” 以余敏在她目前公司的职位,还担不起一个“总”。 眼睛男这声称呼,也不知冲着谁的面子——自余敏进门,他的目光便锁定在她身上,谄媚得仿佛她才是甲方。 余敏回神,目光落在一味纵容的蒋承泽面上。 伸手,拉开他对面的椅子:“不用了,我坐这儿。” 晚餐大抵是某种火锅;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个装着汤底的小锅。 蒋承泽面前有一个,盘边空着的座位上也有一个。 余敏无视他预先给她留好的座次,径直在对面落座—— 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眼镜男侧头小心地去看身边人—— 蒋承泽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上菜吧。” 服务员进门,帮余敏把锅底换到面前,便开始上菜。 新西兰蓝鲍、椒盐老虎斑、刺身松叶蟹、加拿大象拔蚌……新鲜的海鲜很快摆满圆桌转盘。 动箸之前,做东的人自然要先说两句。 程向远起身帮忙摆正盘子,同桌上人介绍道这里的海鲜都是从世界各地空运来的。 余敏下午的时候在洗手间发现自己大姨妈提前来,海鲜偏寒性,她不太敢多吃,目光不觉放眼到桌上的几盘红rou。 装海鲜的盘子配着冰块,一个个体积巨大,超出转盘边的盘延,很容易就会擦到旁边的酒边。 桌上几人谈事的谈事,喝酒的喝酒,都没有转动桌子的意向—— 余敏也不好意思率先转桌。 她默默烫着青菜。 “拿一下你们的杯子——”主位上的人忽然开口。 随着他的声音,玻璃转盘缓缓转动,直到红色的牛rou卷稳稳地停到余敏面前—— 余敏抬眼,对面蒋承泽的手正搭在桌延,按着桌子,伸手去夹扇贝。 接下来,蒋承泽总是漫不经心地把余敏想要夹的菜品转到她的面前。 羊rou卷、小牛排、卤水豆腐、猴头菇……饭桌上除了海鲜,剩下的菜品不多,余敏每样夹几筷子,很快就腻了,目光停在那盘鸽子上面—— 程向远介绍说,那是伊通烧鸽子——择优质淘汰的信鸽为原料,连皮去毛洗净,再去内脏,然后把秘制配料原汁注入鸽rou中,包上锡纸埋入炭火中烧至八成熟时取出,再用炭明火烤至外焦里嫩、着色暗红。 余敏只吃过粤式烤乳鸽,还没尝过这满族特色美食;但桌上的盘子里,鸽子一共只有三只,整只。 她望了一眼便缓缓移开目光。 蒋承泽侧头,同旁边眼镜男耳语几句;眼镜男起身出包厢,很快带了一包小剪刀回来。 他将鸽子转到面前,端下来,拿起一只拨开锡箔纸就要剪——旁边,蒋承泽制止了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接过他手里的剪刀。 哪有让大老板亲自动手的道理? 可即便眼镜男带上手套,蒋承泽依旧坚持自己动手。 饭桌上的谈话,他只敷衍地偶尔接腔两句,低着头专心制止地剪鸽子。 等三只鸽子都被剪成小块,他把盘子重新放回桌上,转动玻璃转盘,把它地停到余敏面前。 这一次,余敏没有夹。 她想到了从前饭桌上的自己。 从前饭桌上,余敏也是这么体贴。 她没有给蒋承泽剪过鸽子,却为她剔过无数条鱼,剥过无数虾蟹。 做给蒋家人看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她也希望,借自己体贴的行为换来他丁点的动容。 余敏并不是特别轻易认输的人。 她和蒋承泽之间开局不利,她的爱里夹杂了不单纯的动机,自己都难以启齿—— 即便启齿,蒋承泽也会怀疑她别有目的。 她索性把心意融进每一个可以替她开口的缝隙里。 饭桌上的周到、深夜里的等待、长辈前的温顺……是如果把她整个人剖开,大概就只明明白白的写着卑微两个大字。 可即便如此,也只落得今日这般结局。 鸽子皮酥润的油色一下子变成反胃的油光—— 仿佛只是一瞬间,余敏丧失了她全部的食欲。 之前蒋承泽多次为余敏转菜,大家都察觉了,如今他毫不掩饰的地献殷勤——。 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的投向余敏。 在他的下属和乙方面前,她的行为无疑实在摆谱,毫不给他面子。 余敏知道,就算她现在不想吃,也应该夹一筷子,得体地冲对面人说一句谢谢,可她不想—— 她反常地想要较真,眼睛直直望向面前的鸽子,筷子始终没动。 蒋承泽的手徒劳的按着桌子。 他面上的表情寡淡的脸仿佛不在意,唇角却不自觉地抿紧,落在玻璃转盘上的手也跟着绷紧,连青筋都隐隐浮起。 一种无声、复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涌动。 桌上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气氛的微妙—— “额……程总,您刚才说到你们酒店的袋泡茶都是哪个品牌合作来着?我正好带了些样品,不然您看看,比较下?” 江晓率先别开眼,目光四处飘散着,不自然地开口道。 “啊,好,你们之前送来的样品,我还没来及试,正好,我们去茶室看看。”程向远明白过来,连忙接腔。 又转向蒋承泽和余敏:“蒋总,余总,你们慢慢吃,我们先去茶室把水烧着,你们吃好再过来。” 四人寻了个理由离开茶室,房间一下子只剩下蒋承泽和余敏。 等门外推挤的声音逐渐消散于走廊,偌大的包房,一下子安静地渗人。 暖气的呼呼声,火锅噗嗤噗嗤的爆破声,冰块融化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轻微的一点声响都无限放大。 蒋承泽听到自己加重的呼吸,他咽了口唾沫:“如果不想吃这个,你看看菜单,再点些别的吧,你今晚都没吃几口东西。” 余敏没有回答。 火锅“噗嗤噗嗤”,将她的面容笼在升腾的雾气之中。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他还是看清楚了她最细微的变化。 那是一种不太愿意理会的表情,非常冷漠,带着抵抗,但是他又能继续读出其他的东西。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余敏心里质问的大概是这个。 还有别的,他不敢细想的,她的委屈和怨气;不过此刻她不愿、也不想将这部分脆弱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