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女友二十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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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打电话过来说那个人死了。 郁小小反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是谁。 “怎么死的?”她还记得那个类似脑干缺失一样非要搞死她的男人。 “病人自己摘掉了呼吸机,去够桌上的棒棒糖,噎死的。发现的时候棒棒糖的糖纸还没有撕开,并缺氧失力。” 棒棒糖?那边还在嘟囔哪儿来的棒棒糖,郁小小恍惚间记起那一直跟着棒棒糖的视线。那棒棒糖是自己随手搁的。 “您看这遗体?” 那边在问尸体怎么处理的事了,郁小小默然,她忽然想起白雪的尸体。那身体消散在漫天的火光里,离爆炸最近的地方,连碎片也留不下。 那个人要杀她,是要她给白雪陪葬么? 郁小小忽得笑出声来,又感到有些难过。白雪一直是孤独的,孤独到自己想让这个人陪着她也不可行,她所留下的所有消散在飞灰里。郁小小应答那边会去领遗体,约定好时间。她想起白雪那么憎恨小娟,却还是在小娟死后把她和白轩葬在了一起。 白雪如此惧怕孤独,以至于压过失去的恨意。 而如今,她一个人死在了异国他乡。 形单影只。 或许这个人也是知道,所以他要下去陪她。 郁小小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的故事,只感概于世事无常。她去领了尸体,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于是她最后也将那人的身体化成了灰,撒到大海,要他随着海与风去寻找他的归处。 梅地亚被一家很喜欢小孩子的家庭收养了。那一家人都是教师,奈何男主人患有不孕症,女主人zigong壁过薄,他们领养到这个孩子,开心得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郁小小最后一次去看梅地亚。梅地亚好似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睁着一双碧绿的大眼睛,扑闪着问:“小小老师,爸爸死了,是吗?” 郁小小点点头。 梅地亚有一瞬间呼吸急促,郁小小紧张地盯着她,单耳上的蓝宝石烨烨闪光。她时刻注意着,要她晕厥时尽早送她去医院。梅地亚却只是蹙起眉头,小手在胸口抚了几抚,“daddy死了。” “爸爸死了。” 她这么说着,神情渐渐平静起来,身子也不再抖,连蹙起的眉头都松开了。郁小小看着她,却不觉得她很平静,那双碧绿的眸子像是孕养多年的翡翠,一瞬间雾蒙蒙有了裂痕。 “小小老师,你也要走吗?”梅地亚这么问。 郁小小沉默着,到底她还是说出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梅地亚,你爸爸托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郁小小蹲下身来,“他希望你好好活着。” 梅地亚眼里闪过不明的情绪。 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郁小小不再多说什么,她取出李星辰最后给她的东西,塞到梅地亚手里:“这是你daddy最后留给你的,存在国发银行。里面是一笔资金,要到你成年才能取用。密码是你来到这个国家的日子。” “他在祝你新生。” 泪水倏忽落下来。 梅地亚抿着唇,面无表情,泪水却不间断地滚落下来。她身上带着浅浅淡淡的茉莉香味儿,那家女主人很喜欢茉莉花。 “老师,我想抱抱你。” 郁小小张开怀抱,梅地亚一步步走进,克制地拥抱她。她的小脑袋靠在肩膀上,双眸合上。 “老师,你身上没有牛奶味儿了。” 她站直,脸上带起笑意,“老师,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活着的。” 郁小小看着她走远,忽然开口:“梅地亚!” 梅地亚站住,没有回头。 “你daddy很爱你。” “他不愿你走错路。” 梅地亚小小的手握起来,她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我知道,他是我外公。” “我不会,重蹈覆辙的。” “重蹈覆辙,是这个词吧?老师。” 眼看着梅地亚走出花园,牵起等在门边的柔和的女人的手掌,郁小小还在思量,她答应李鬼子到底对不对。梅地亚和她的养母的身影逐渐走远,温馨地好像是一对寻常的母女。 “在想什么?”身后悄然伸过来一双手,郁小小顺势靠到后面去,仰头看到路海低下来的关切的脸庞。 郁小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得来他吻住手心的动作。 “梅地亚那边,你们有追踪吗?” “有。”路海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你去看她啦?” 郁小小懒洋洋倚在他身上,觉得他胡茬膈人,“对,你们那边一般追踪到什么时候?不用管我。” “大概到成年。”路海道:“她父亲的案底实在太大,虽然有立功,也免不了嫌疑。” “唔。”郁小小点点头,“多关注一点,但不要惊扰到她的正常生活。有什么重要的可能牵扯到的,告诉我一声。” 路海环抱住她,“她做什么事了?” “没有。”郁小小摇摇头,“我只是在怀疑,这样的经历养出来的孩子,还能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我怕我做错事。” “哼。”路海埋头到她的颈窝,胡茬刺得皮肤痒痒,“李星辰给的资料揪出很多人,就算没有你这层,到时候梅地亚也会引渡回国。你给她的优待已经够多了。” 是吗?郁小小笑笑,没再说什么。 她靠在他怀里,又闻到那股禅香,郁小小疑心自己闻错,于是凑近了去闻他的衣领,那股禅香更浓。路海抱着她,以为她要做什么,正满心欢喜。就见她问道:“你衣服上是喷的香水?” 路海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郁小小摸他的下巴,青色的胡茬刺挠着疼,指尖sao着他的下巴,她眯起眼,踮起脚尖薅他的脖子,“你做了什么?嗯?” 路海忍不住痒,抱着人倒在地上,“我这边老出事,小姨非要我去庙里拜拜。还说要带什么檀木串避灾。”路海伸出手来,袖子捋下去,露出缠绕的小小的许多圈的檀香串。 凑近了闻,味道更浓。郁小小噗哧笑出声来,她知道路海最不喜欢这种厚重的香味,用他的话说就是死气沉沉,把精气都吸走了似的。 “你不是最不听人的话么?”郁小小踹他,要他手放规矩点。路海就嬉闹着压着她不肯松手,“唔,她说好不容易到如今这个地步,若是出了事死了,要伤心死。” “我知道你大抵不会怎么伤心。”路海道:“你就是个没良心的,要是真有了事,说不得还要拍手称快。” 他直起身来,腰胯压着人,居高临下看她,“但我可舍不得死,到时候化作鬼也要来缠着你。” 郁小小看他的神色,翻个白眼儿,很想踹他,只觉得欠欠儿。他又笑起来,“不过活着更好,我便享这永世福报。” 郁小小翻白眼,“我倒觉得是孽缘,你说不准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叫我遇上。” “你也知道待我不好啊?”路海凑近来,“呦呦呦,难得某人有自知之明。” 郁小小踹不动,一把薅住他衣领拉近来,盯着他眼说道:“我还有更不好的。你要不试试?” 路海笑倒在她身上。 “你丫沉死了!”郁小小推搡。阳光下,白日里,笑闹声传出许远。叽叽喳喳凑堆的鸟儿呼啦啦飞起,枝头晃动,旧日以去,新日将来。 “老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他们见面?”郁志抬抬下巴,窗外的花园栅栏外,树枝摇曳间,隐隐约约闪着明亮的光。 郁志已然是个大孩子了,他回国后很快地融入了生活中,如今几乎要到她的锁骨那么高。他很喜欢足球,为此在学校集结了一帮志同道合之士组建了足球社。他依旧和阿根廷那边的朋友联系,放假的时候还会和郁爸一起去那边看足球赛。 “要知道,你们不可能不见家长的。” 郁小小知晓他的意思,但她也只是忧愁地叹了口气。 郁家知道自己和路海在一起后,家里的气氛很是沉凝。不管郁小小怎么说,在郁爸郁妈看来都是他们做大人的没有本事,要孩子去遮风挡雨。郁小小说不通,路海拜访的事也只能一拖再拖。倒是郁志很快和路海混熟了,他接受了老姐的说法,并且为之赞同。 他的眼里是如出一辙的野心和欲望。 “我要组建一只世界上最棒的球队!”郁志信心满满道:“天若不生我郁志,万古足球如长夜!” 他不仅如此宣告,也如此前进着。在郁小小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世界的弟弟已经决定了他此生的志向,并为之不懈奋斗。唯一为之苦恼的便是郁爸郁妈,他们家两个孩子都对生意不感兴趣,那以后家产要交给谁呢? “我本来还想着你坐产招夫,长长久久在我们身边。结果你主意大,招惹了这么个人。”郁爸哼一声,嫌弃地往外嘟嘟嘴,还不忘把肚子收紧。这段时间郁妈厨艺精进,他吃的太多,又懒得动弹,锻炼赶不上长rou的速度。为了避免郁妈的视线过多落在漂亮的小帅哥身上,他只得时刻注意着形象。 路海还没有走,楼上的郁志一边画画一边给郁小小发来一张图片。照片里是明亮的不曾熄灭的灯光,配上的还有郁志贱兮兮的那一句,老姐,你看他像不像望妻石? 我呸! 郁小小眼不见心不烦把手机塞进沙发垫子间,她是不可能不回郁家的,没有得到认可的路海只能在外苦兮兮等着。这是郁爸唯一能做的表示对拐走女儿的臭小子的不满,她没有理由去阻止,这样也未免过于残忍。 再说,她又没有阻止他回去酒店,只是这个家伙总是把自己弄得凄凄惨惨戚戚,打着受苦的旗号,要她在情事上作出补偿。每每到这个时候,郁小小就恨不得把他按进土里重造。 她不知道路海哪里来得那么旺盛的精力,没日没夜缠着她不放。备受辛苦的郁小小想了个好办法,和路海他爹建言要他去上军校。军校管制严格,他总没有那么多过剩的精力。 洛严早已经从军队出来,他不肯接受那封推荐信。路海直接把录取通知书发到了洛严父亲手中,街边的人都知道洛严考了个很出名的大学,洛严父亲面上有光。看到父亲高兴的满足的脸,洛严说不出的心酸和恼怒,他无法打父亲的脸,让他在这样的时刻空欢喜一场。于是他只能憋屈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势必要做出一番事业,迟早要返还回去。 郁小小的计策奏效,路海被打包塞进了军校。在那之前,他以补偿为名逼得郁小小做出了许多退步,直到路海进校一月,郁小小得到学校的通知,说和军校有个交流活动,选到郁小小参加。郁小小蒙逼地作为交换生到了路海所在的军校,立时就明白这全是路海的计谋。 cao蛋的路海! 等郁小小憋着气搬进宿舍的时候,才发现舍友就是路海。她早已想过这个可能,如今也不过证实。路海是有功绩在身的,所以他的晋升途径也和往常不同。两人间的宿舍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当然,那是对于他人而言。郁小小在宿舍看到路海的时候,禁不住眼前一黑。她几乎预测到了自己未来几年将要暗无天日的生活,这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错失一招罢了! 两个人的性格本来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耍弄东风。针尖对麦芒,又在床上抵死缠绵。郁小小不好怀孕,也怕万一中招。避孕药对身体不好,路海也不敢去结扎,要老爹知道,迟早要暴怒。于是他只好戴套,他早已做好此生没有子嗣的准备。隐约知晓郁小小对于代孕之事的抵触,本就不怎么在意的路海全然将这一切抛到脑后去。 他无法忍受在两人之间有第三个存在。郁家已经无法,那是挚爱的血缘,但是多出一个,还是由自己决定,会让他数月无法近身,几乎要冒着失去危险的第三人,想也不要想。 “我想试试后面……”他怀抱着深爱之人的身躯,喃喃间提出了这样的请求。他无法忍受与亲密之人的隔膜,就算只是小小的套膜也不可以。yindao容易怀孕,直肠总不会出问题。他怀着占有每一寸的心思,哄骗意乱情迷的爱人。 郁小小猛得从迷乱中清醒,不怪她反应大,就连yindao本身,她也用了好久去适应洛严的尺寸。她揪起脸颊,把那张性感俊美的脸揉捏成一团,咬牙切齿道:“你想我进医院?” 到时候整个学校的人都会知道!脸都丢完了! “我查过,做好前戏就可以。”他温情地吻她的脖颈,“好小小,我实在忍受不了。” 郁小小最后也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无他,后遗症太大。 直肠固然弹性极佳,但它始终不是做那个的材料。郁小小很怕自己答应路海之后,在他能够瞒住他爹结扎之前,都会迷恋于无隔膜的感觉而频繁使用。君不见同性恋,这方面得病的人何等之多!痔疮都是小事,还有肛瘘,直肠脱落等等等等。郁小小不想要落到那样的境地。 路海被拒绝后满心不甘,但他也知道爱人的担心并非空xue来风。不爽的他只好忍受这样的折磨,在欲望和盼望的趋势下更快掌握手中的权力——至少,他做完结扎的报告不会第一时间就躺上路威的桌头。 “你说什么?” 在一次集训后,郁小小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家。她愕然出声,并承诺会尽快赶回去。 “怎么了?”路海拨弄着落叶,趁左右没有人迅速上前靠在了郁小小身上,头放在肩颈上,像只调皮的狮子般来回摇晃。 “家里出事了。”郁小小放下电话,神色凝重,她拉开路海的手,“我得回去一趟。” 路海见状也担忧起来,“要我一起么?” 郁小小看了他一眼,有些头痛,有些复杂,她摁摁太阳xue,“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哎,”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就……很奇怪。算了算了,我回来和你说。” 她匆匆远去。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很奇怪。 郁小小到家的时候,郁爸郁爸已经严阵以待,肃穆地看着桌上的一纸报告,如临大敌。郁志则不在大厅里,郁小小走过去,拾起报告一看。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基因为XX,为真两性畸形……”时,郁小小还是叹了口气。 郁爸抓着脑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女儿。郁妈受到打击过大,如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反应了。 “医生怎么说?要做手术吗?什么时候做比较好?”郁小小到底见多识广,很快接受下来。毕竟穿越的事情她都坦然受之,更何况这个完全能用科学解释的因素? 孕期接触雌激素过多,或者睾酮分泌过少,都有可能影响胎儿的性别。就算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异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最主要的是看郁志的选择,还有他的身体更适合什么性别。 “他明明什么都有,怎么,怎么就忽然换了性别呢?”郁妈木呆呆的,她不是重男轻女,只是忽然间一直养着的孩子有了如此重大的变化——郁志甚至已经开始变声期,喉结也突出,胡子也有了踪影。结果你告诉我他是个女孩子? 他的社会认知性别认知都会发生严重的紊乱,任何做家长的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变故。郁小小拍拍母亲的肩膀,上楼去看郁志。 郁志窝在床上不肯动,他还没从这样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医生说他的身体更适合男孩子,zigong也发育得畸形,但是基因是XX,他的精囊里没有jingzi,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和jiejie不同,郁志一直很期盼有个自己的孩子,他甚至和郁小小说过等长大他要让孩子知道他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球星。兴致勃勃的郁志还和郁小小说孩子不要多,两个就好,要一个哥哥和一个meimei,这样哥哥可以照顾meimei,meimei也可以给哥哥加油。 他说得很羞涩,但眼睛都在发光。 郁小小并不怀疑郁志的选择,他的身体和理想的要求殊途同归,他最后还是会选择男孩子的外貌。只是在那之前,他需要一段漫长的时光,来处理自己的性别紊乱问题,甚至于,性向。 连续的敲门声一直在响,郁小小很有耐心,她知道郁志会来给她开门,就算在这样混乱的时刻。郁志还会喜欢女孩子吗?在这之前,他甚至有了朦胧的情思,对一直支持他的,鼓励他给他加油的女孩。 这对他会是个重大的打击。 “咚咚咚,咚咚咚……”郁小小如此有耐心地敲着门。她知道这会儿很多人的处理方式是叫孩子安静呆一会儿,但是在郁小小回来之前,郁志已经在屋里呆了两天。郁爸郁妈很关心他的状况,他不肯吃喝,自己作孽一般把自己所在屋里。郁小小不得不介入其中,未免在他做出选择之前,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咚咚咚,咚咚咚……”郁小小继续敲着门,她尊重郁志的选择。说起来,相比于她的样貌,郁志简直挑着父母的优点长,不论男女,他都是美丽的那一个。男,便是精致,女,便是大气。 若是不提孩子这回事儿,这次的风波也算不上什么。 只可惜,郁志的zigong卵巢还有精囊输精管两套系统都在发育,医生说最好早点做出选择。zigong先天畸形,还要劈出一条yindao来,以后孕育孩子的可能性不大,但很难说如果继续发育下去,未来是否有怀孕的可能。若是选择男性身份,那么他这辈子恐怕都很难拥有自己的孩子。但若是选择女性身份,暂且不提他的理想,便是卵巢成年后发育完全,畸形的zigong也很难承担起孕育一个孩子的重任。 郁小小在路上就详细看了郁爸传过来的医生的诊断报告还有建议。与医生建议不同,郁小小更看重郁志本身的选择,他或许会在孩子与自我间痛苦,但他最终的选择是不会改变的。 这是受她影响长大的孩子,他有接受事实的能力,而不只是随波逐流。只是,痛苦的过程无法跨越,郁小小能做的只有看着他,不要他在痛苦中影响身体,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咚咚咚,咚咚咚……” 郁志到底还是打开了门。 郁小小进门,掩合,两日没有通风的房间散发出一股并不好闻的味道。她绕过撕开的包装袋和乱七八糟的零食袋,走向郁志恹恹躺着的大床。 床上满是零食碎屑,郁小小拍拍打打,一坐上去床就开始轻微地晃动。郁志喜好不改,从小到大的床都是摇摇床。他窝在被子里,郁小小去拉他,他便仓鼠一样把自己团起来。 郁小小没有叹气,她起身到床头,把遥控器搁到一边去。郁志滚着被子往另一边,她就拽住他,任他像个毛毛虫一样扭动。 哎,郁小小犹豫了一瞬,把鞋脱掉上床去。她跨坐在被子团中央,挖仓鼠一样把郁志的脸挖出来。 他还固执地不去看她,脸上湿漉漉带着泪痕,眼睛肿得像桃核。郁小小轻轻剥开掩在前额的刘海,他刚做的发型,为了那个喜欢他的女孩子说的那句好看。 皮肤苍白暗淡,眼下的黑也很明显。郁家都是熬夜就很显眼的类型,郁小小握住他的脸,“mama和爸爸很担心你。” 郁志沉默着,血管在皮肤下流动,把所需的营养物质送达到他的大脑,又带着代谢产物返回。他如同一朵寂败的被暴风雨摧残过后的花,郁小小看着,难免起了怜惜的心思。 郁志是什么样的呢?活泼的,可爱的,羞涩的,快乐的,便是有挫折也是坚强的,恹恹一瞬就会很快振作起来。他和郁小小一样理智,冷静,充满野心,可如今的他脆弱,不堪,连面对现实也不愿。 被子上没有什么残渣,看来他也只是在床尾吃东西。郁小小不知该笑还是担心,这个弟弟还知道保持一定的干净。她扯开郁志的被子,自己躺进去,把人抱在怀里。她很久没有抱过他了,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一方面是因为要避嫌,另一方面,是因为郁小小知道自己迟早要走,不愿付出过多的情感,再者她对郁志总抱着一定的愧疚心思,叫他在这样奔波的日子里过活。 “我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了,是吗?”郁志如此低声道。郁小小半合上眼,“如果你选择男性的话,是不会有了。” 郁志默不作声。 他的身体很温暖,郁小小几乎以为他会反抗,可他却像是迫不及待一般,在她揽过来的时候温顺地靠在她怀里。他维持着竖满尖刺的假象,却早已等着人来拥抱。 “我是不是很自私?” 他的声音很迷茫,却透露着他本身的偏向。郁小小在心里叹口气,他还是个孩子,所以才会在察觉到想法后这样怀疑自身。 “不,你很勇敢。” “是吗?”他依恋地抱紧jiejie的腰,把整个人埋进她怀里。他在不间断的锻炼下,已经比jiejie要强壮些许了。他的理想和抱负需要他有副健壮的身体,而他也正是如此做的。 “小志,能够勇敢面对自己的人生,并做出坚持自我的决定已经很勇敢了。更别提,你还要舍弃掉你所看重的一部分东西。很多人在人生的岔路口游移,以至于选择的最佳期限过去,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能够在最佳的时候快速而听从内心地做出选择,不优柔,不寡断,这已经是极佳的心理品质了。” “小志,你是真的很勇敢。” 郁志眼眶里滚落出泪水来。 他早已做好决定,如同郁小小所想,他的志向和抱负不允许他选择成为一名女性,不间断去打雌激素,赌那一点可能会怀孕的希望。在那虚无缥缈的子息和现有的未来与自我之间,他毫无犹疑选择了自我。 只是,他到底还期盼着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也会为自己果断的放弃而怀疑自身。好似他就是这样冷血自私的人,所以上天才剥夺他拥有一个孩子的机会。他于茫茫白雾间行走,巨大的压力和舍弃的痛苦令他迷茫动摇。 上天很残忍,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对这样冷酷的事情。 上天很仁慈,至少,他还有选择的机会。 不管这机会是否被他所需要,至少他还有选择的机会。 他需要认同,需要肯定,他又不愿叫人看出他的软弱。他不敢叫父母进来,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便注定他们会有另一种立场。他也不愿意叫爱的父母看到如此脆弱的样子,他知道父母不管怎样都会站在他这一边。只是此时他需要的是肯定,是支持,对于他选择的肯定与支持,对于他自我的肯定与支持,而不仅仅是对于他身为他们孩子的无条件的包容的爱与支持。 只是他人他无法信任,jiejie敲门的时候,他一边倔强地一声不吭,一边又在心里呐喊着不要走不要走。他或许将对外面人坚持的考验当作爱他的证明,将爱他的程度当作信任的基石。他不肯去卑微地信任一个人,求着去信任一个人,又不愿没有人来支持他理解他。此时他待在jiejie的怀里,听她坚定又有温情的抚慰,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悄悄告诉你,”郁小小抚摸着他的背脊,凑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耳朵不由得躲了一下。郁小小坏心眼地吹了口气,郁志便抬起头瞪她,红着眼抿着嘴。郁小小讪讪笑笑,接着说:“我也没打算生孩子。” 郁志瞪大眼。 其实郁小小和路海说的不全是假的,只是她怀孕到底有风险,于是索性说得严重了点,她没打算生孩子。在她看来,一个自我人格都尚未健全的人哺育孩子,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更何况她如今颠沛流离,不知在世界停留几何,命都不在自己手里。这个时候生孩子,不是自找麻烦吗? 郁志瞪大眼睛,他知道jiejie曾经生死一线,可他没有想到已经影响到了这个地步。 郁小小见他误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便是健全我也不一定会生孩子。”郁小小摸摸他的脑袋,“郁志,你不明白养育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那不只有开心和喜悦,还有责任和担当。你现在所想的只是世人所灌输给你的,你自然而然去想有个孩子怎么怎么样,把他安排进你的生活里。但是真的脱出来去看,等你了解了孩子的真实意义,你不一定真的会想要个孩子。” “你所想的都是孩子赋予的美好意义,一家人,温馨,玩乐。只是孩子不仅是这样,那是远比这些更复杂更重要的东西。现在让你做决定未免残忍,但是另一个角度想也未免不是好事,你的人生早早做了规划,把许多东西踢了出去,往后你便能专心致志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不会被这些东西分神。” 当然,这是在基于郁志本身的身体状况而言的,如果是一个单纯的男人,拥有生殖能力的单纯的男人,在这个对于男性很宽容的社会,再加上郁家的金钱,郁志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传统的妻子,只需要渡过美妙的一夜,付出几乎不算是代价的两颗jingzi,他便可以得到一个和睦的家庭和两个可爱的孩子。 郁小小承认自己对于郁志有了更多的耐心,在知道他的基因性别是XX之后。她天然对女孩子有着更深的包容,这个世界尤甚。她安抚着迷茫的郁志,如同安抚着一只难得沮丧受伤的幼虎。她不会强制郁志选择外表女性的身份,因为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处。 生育是一项宝贵的能力,但这是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生育完全掌握在女性手中,这是女性的天赋。她们可以决定是否使用这项能力,什么时候使用这项能力。而不是在他人的胁迫和哄骗之下,付出巨大代价换来一个社会身份为他人的孩子。 在自身环境不乐观的情况下,女性完全可以决定不生孩子。在自身还未完全且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她当然要首先满足自身。 毕竟,在女人之前,她首先是个人。在生育能力之前,她首先要完善自我。 “我不会怀疑你的决定,”郁小小吻吻他的发顶,“我不会质疑你的选择。小志,我永远在你身边。” “不必为选择而后悔,不必为失去悲伤,我相信你有巨大的能量,能够负责自己的生活,创造属于你的奇迹。在那可以预见的奇迹面前,这些东西都无关紧要。你的选择会是正确的,你的沮丧将会化作铺往未来的参天大道,这是人生必经的一个阶段。从舍弃和痛苦中汲取养料,壮大自身,坚定自我。小志,jiejie相信你,如同相信太阳,东升西落。” “在那之前,你可以完全为了失去而痛苦,也可以为了悲伤而软弱。在沮丧时沮丧,在悲伤时悲伤,悲伤过后,还要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而现在,你可以在jiejie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怀着无限柔软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她想,这是郁志的事,她说这么多已经够了。剩下的话,要他自己想通。 她相信郁志,不会成为一个欺骗自己的人,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郁志终于抱住她,在这个坚定理解他支持他的人怀里痛哭出声。郁小小感受到胸口的濡湿,湿透的衣料紧贴着她的肌肤。她摸摸郁志的头,顺着他的后背。 郁小小没有点明他隐秘的恐惧,对于一个女性身份的恐惧。那源于他曾经身为一个男人居高临下的自以为理所当然的卑鄙的高傲,但当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铁板钉钉的生理上的女人,他立时从天堂掉到地狱。从以往无数次都讲不通道理转换到一秒明晰,他享受着优越感的同时,也恐惧着被榨取的身份。 身份的转换,会带来天然的立场的转换。郁志或许一时难以接受,但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逃避,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女人。就算他的外表再是个男人,他的内里也还是个女人,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提醒他这一点。更何况他的外表很容易遭受到他人的攻击,以往他不在意,以后呢? 郁小小没有点明这一点,因为郁志迟早会到女性的立场来,这时提起这些,除了让他恼羞成怒外还有什么用处?虽然不乏有那些舍弃掉自己也要当个男人的女人在,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但她知道,郁志不会允许自己那样软弱,卑躬屈膝。 他只是需要时间。 而郁小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郁志很快哭累了,他两天两夜没有睡着,此时心神放松下来,便陷入沉沉的睡眠。郁小小抚着他的背,想着郁妈应该不会再生三胎了,她的身体也不允许,高龄产妇对大人孩子都不好。若是郁志执意要当个儿子,那么这一遭瞒过去也不会有什么事。若是自己再对郁爸说回来生个孩子随她姓,郁家,就真的可用了。 这是路海教她的第一课。 她学得很好。 “你别看我和小姨很亲近。”路海过后抱着她说,“小姨那边很重男轻女,宁可把家产交给一个私生子也不肯给小姨。小姨若是喜欢风花雪月也就罢了,偏偏她从小就喜欢科研。云家的人脉都在云老头子手里握着,小姨若是不找个靠山,光靠自己很有可能被幽禁起来,有成果就拿给家族里的人用。他们那边,又不是没有前例。” “她找的靠山就是你?”郁小小带着他写下一个字。 “也不算吧,小姨对我还是有真感情的,但是感情占几分就不清楚了。”路海捏着笔,在砚台上拂了拂,“我们都很清楚,只是谁会把这一切撕开来说呢?她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可以靠,或者说,不合算。更何况她是个同性恋,喜欢女人,虽然瞒得很好,云家都不知道。但她争夺云家继承权有一项用的就是坐产招夫,找个入赘的,孩子全跟云家姓。” “所以她是你天然的盟友。”郁小小道。 “对,”路海点头,“天然的盟友。” “之前那个李星辰,掳我的时候要求交换的那项技术,是你那边的人做出来的?”郁小小乜他,“不会也是云家那边的吧?” 路海真的有些惊讶了,他蹭蹭她的脖颈,爽快道:“是,云家的一个,非常非常远的旁支。” “你好敏锐啊老婆。”路海抱着她,一本满足,郁小小瞥他一眼,没有问他是不是也重男轻女这样的话,这本书的作者都是隐形的男尊女卑拥护者,又怎么能期盼他笔下的主角没有这样的陋习呢? 好在,郁小小淡淡想道,她不是个好人,也不会甘愿接受别人施加的枷锁。 郁家是个很好的家庭,正是因为这样,郁小小才不愿意和家里闹翻。或许郁爸没有发现他隐藏的隐秘的思想,但是郁小小决不允许她的担忧真实出现。因为在乎,所以考量很多,所以不知如何处理。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郁家已经够好了,他们能够最大限度的包容子女,也不会在出事后把女儿扔出去抵债,甚至于在家产和女儿间坚定地选择女儿。但对于郁小小所做的事情来说,郁家这样远远不够,她所需要的不是这样的无限度的包容,而是郁家真正将她当做继承人看待,将她当作能够决定郁家未来走向的人来看待。 就算那样她可能反而没有之前得到的宠爱多,就算那样她会受到许多严厉的要求。但那对她而言,反而比之前的毫无期盼要重要得多。 因为没有期盼,所以不做要求。因为满是爱意,所以加倍宠爱。 但郁小小需要别人来把她当作一个有能力的人看待,当做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人来看待,当做一个有自己理想和自我的值得追随的人来看待。 所以郁小小在犹豫是否启用郁家作为她的底盘资本。 作为一个宠爱女儿的好爸爸,郁爸做得很合格。郁小小甚至清楚郁爸在这件事之前决定给她将近1/3的股份,在郁爸的观念里,不给姑娘压太重的担子只享受是一件好事,他甚至教育郁志要当jiejie以后的靠山。以前郁小小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她也就放弃去扭正郁家的观念,反而借着这个念头肆无忌惮地活。 而如今,她能够控制自己的去留,在明确信念和稳定情况后,她决心要在这个世界践行她的想法,那么郁家就作为一个不可绕开的问题,摆在郁小小的面前。 那就是,要不要郁家来做她的拥趸? 不管情感再干扰,郁小小也清楚地明白一件事。她如果真的作为政治势力登上舞台,那么郁家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好,这不是她可以考量不去选择的事情。这是家庭天然的联系所要面对的。 “越后悔,留给你的时间就越少。”路海喃喃道,他很幽怨,这已经是第三天郁小小不许他上床了。他知道郁小小思想在激烈地斗争,但是抱也不让抱真的过份了吧? 郁小小在迁怒。 为着重男轻女的思想。路海有,虽然在改,但他也是受益者。 在郁志爆出基因XX之前,郁小小想过将郁家当作她的支持者,但是可能性不大。因为郁家显而易见会交给郁志,这是一直都决定好的事。郁小小再博得宠爱,不撕破脸的情况下,也只能在公证的遗嘱上把股份的数量给提高一点。 这是郁小小放纵的结果,但这不代表她不伤心。 郁志也表现出同样的倾向来,他固执地想做球队,郁爸还是会压着他学习工商管理。两人经常为了这些缠斗,还请郁小小来当裁判。随着郁小小在路海身边越近,郁家得到的资源越多,她的股份也越高,但是郁爸还是没有那个念头,或者说,他根本没有那样的意识。 这才是郁小小真正为之伤心的一点。 郁爸,从来从来没有,想过把郁家交到她手上。 所以,郁小小也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郁家。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郁志是个女性。 板上钉钉的女性。 郁小小作为jiejie,真正为郁志感到伤心,为他不论什么性别,遭受到这样变故的伤心。但是说来残忍,她心里也有隐秘的欢喜。或许郁家,可用了。 她也能获得一个,支持她的同伴,坚定的、有血缘的、支持她的同伴。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郁小小的青睐,郁志是个很聪明的家伙,聪明在他有自知之明,冷静,理智,在某种程度上,简直是翻版的郁小小。 然而他比郁小小更骄傲,更有棱角。所以他不会否认自己的真实性别,也不会愿意就这样永远披着男人的假象。 他会成为郁小小最忠实的追随者。 虽然在那之前,她还需要打磨打磨,叫他知道他们两个到底谁做主。但她相信,郁志不会叫她失望的。 郁小小露出一抹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