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无情的母亲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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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最近倒是不催我相亲了。”王易跑着步,她的情绪好很多,她和郁小小吐槽家里那个管东管西的臭弟弟,“他一直和我说什么和gay结婚不靠谱,不要太天真巴拉巴拉。喂,我可比他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郁小小擦擦汗,偏头问她,“怎么?” “就是一个男的,好像也是这小区?说是他妈一直在催他结婚。但他是个gay,也有了爱人。但是他的mama拉扯他很辛苦,身体也不是很好,所以不想惹他mama伤心。就想着租个女友,到时候领证,一年给多少钱。” “那时候我妈催得急,我心情也不好。”王易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就把事情问了问吗。要是是真的倒是很好,一来不用被催婚,二来还有钱花。” “后来我一个朋友说要小心。因为我国的法律制度保障的是婚姻中个人独立的财产权,再加上社会常规的习俗和文化,就形成一种很奇特的局面——迈入婚姻对女性是不利的。于各个层面都是不利的。” “如果他真的和我结婚,回来顶不住压力要生孩子。把人绑了强制怀孕都没有人说话的。到时候生育的伤害不提,就是情绪上的痛苦就很难消解。说那个男的,连催婚都顶不住,难道还能顶住催生吗?到时候还是你遭殃。” “若是强硬手段还能防一防,但要是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周围人都认为你们是一对好夫妻。到时候他再编出个故事,说自己痛苦,受了情伤,想回归家庭巴拉巴拉。等怀孕后对你嘘寒问暖,你就可能迟疑着把孩子生下来。毕竟婚姻和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对女人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赶鸭子上架到那个地步,再让他妈哭一哭,你妈劝一劝,大多数人都会犹豫。等生下孩子和你说真的不行,他努力了,但是人的性向改变不了。给你哭一通熬夜醉酒苦rou计来一遍,你能怎么样?” “他说我对不起你,孩子归我吧,到时候你也好再嫁。然后再给你一笔钱,是不是还觉得他是好人?” 王易喝着水,跑完步的燥热烘着她,她笑一声,“我和那姐妹说你搞什么呢?说得这么详细,你遇到过啊?” “然后她就沉默,说是她有个朋友的堂妹被人骗了。给一男人生了孩子,结果人家把孩子抱回去养了,他前妻不能生子。这男人就和前妻假离婚,哄小姑娘二婚,对她可好。小姑娘昏了头毕业后就和人闪婚怀孕了。孩子一生下来,不用喂奶了,他就说感情淡了,咱们离婚吧。” “感情的事也不能勉强,孩子你带着也不好再找,你还年轻,我不耽误你。这孩子我养,你就当没生过,这房子也归你。那妹子年轻,阅历不足,觉得哪儿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情理都通。感情怎么勉强呢?于是那男人就抱着孩子回去和前妻复婚了。” “徒留她一肚皮的妊娠纹,还有怀孕后伤的身体。” 塑料瓶里半瓶水下去,王易坐在石凳上,下面有一群蚂蚁歪歪扭扭。她倒水下去,把那些黑色的蚂蚁冲得挣扎,“然后她就说,你一旦结婚,什么都不由你了。婚内强jian法理上有,但现实里根本没几个判的。你男人和你上床,那叫正当需求和行为。周围人还会劝你说,家里吃不饱,外面就会偷吃,你男人这是对你好呢。” “到时候,他有动机。有能力,你怎么反抗呢?他披上一层丈夫的皮,别人都会认为是家务事。他是gay,又不是性无能,吃个药,弄完还要嫌弃你恶心。后果稍微运作一下也几乎没有。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我说万一有人就想挣这个钱呢?”王易轻笑,“她说你怎么就知道他让你生一个呢?万一他的伴侣也想要一个呢?万一是双呢?” 阳光照下来,蚂蚁在水里翻腾,有的借着小树枝爬到一边,有的在水面漂浮。后面的蚂蚁改道,水面透着地面的颜色。 “有动机,有能力,几乎没后果。”王易掰着指头,“这是几乎纯然有利的买卖啊。要是一开始和你说你肯定不答应,但是一点点,你觉得没问题,数个一点点堆在一起,不知不觉就泥足深陷。” 歇够了,郁小小和王易往回走,她在路上碰到她妈出去买菜,干净把帽子盖上口罩带上,目不斜视走过去。 “见笑见笑。”王易得声音透出来,有些闷闷地,她做贼一样看了远处,见王妈的身影不见,她才赶忙松口气,把口罩摘下来,帽子薅下来。 “热死了。”王易扇扇风,“我想去趟超市,你去不?” 郁小小想了想,家里好像好久没吃巧克力了,于是她点点头,和王易一起拐道去超市。 超市里人不很多,和以前相比也少些,王易一边挑一边说:“南边开了个新区,都往那儿去了,说是要建新的开发区,带动小城经济。” “哎,”王易拿起一包辣条,辣条王子,“你吃过这个不?” 郁小小一看,是个不熟悉的牌子,她摇摇头。就看王易念念有词,把这片儿区域的辣条扫了一遍。 “小小姐,一会儿我要去小区花园。”王易数了数,“你去不?我把那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她也住这个小区?”郁小小问。 “原先不住,刚搬过来。”王易眯着眼看配料表,找生产日期。“她考研失败了,三战,死心决定当老师了。” “就在附近那个小学。哎,楠楠是不是搁那儿上学呢?” 附近只有一所近的小学,“乔小?”她这么问。 “对,就那门口一雕像那个。膝上捧着书手托着腮。”王易绞尽脑汁,“好像叫什么,思考者。” 郁小小默默点头。 “我和你说,我爹最近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王易把那看起来很丑的辣条扔回去,手里拿着辣片游移不定,“他订了几百的花。嘿,要不是我搁垃圾桶看到小票我还不知道。” 王易絮絮叨叨说着,又说她的朋友最近在搞什么公众号。 “她问我想不想兼职,她给我发工资。”王易把辣条扔回去,一溜的辣条,只剩下优中选优的几袋,“得了吧,就她那两三千的工资,自己吃饭就够呛,还给我发工资。” “不过我大学运营社团账号,不练手都生了,我就当熟悉熟悉技能,回来好找工作。”王易推着车子往前走,郁小小看到那前面有个周小玲、唐僧rou,回忆一下子被勾起来,她往前拿了几袋,塞进购物车里。 “这好吃吗?” “嗯,吃个情怀。”郁小小想了想说,现在情怀也不便宜呢。 王易若有所思。 王易去前面买酸奶,郁小小就搜搜那个公众号,好像是科普女性婚姻问题的。看起来很粗糙,真的很需要人手啊。 倒是和自己那个公众号定位有点类似,属于不同分支。郁小小唔了声,自己做到底还是有点资源不整合,那么在排版和专业的新媒体营销方面就做的不够好。 其实已经有很多人在做相关的科普,第十一诊室啊之类的。还有很多女性觉醒小说和书,第二性,透过性别看世界,厌女之类的。豆瓣里也有很多小组,搜一搜便能找到类似的。 “还是要进步啊。”郁小小自言自语,她想着要不要去学一点中医,好像在内分泌调理这方面还是中医好一点。但是她又想到排在网盘里的一堆等待学习的东西,又有些头痛。 要命哎。 王易跑回来,手里揣着几大杯酸奶,她塞给郁小小一罐,脸上全是安利的兴奋,“蓝莓的,这牌子特好喝。”她还薅了个袋子,又递给郁小小一个。 结完帐去小花园,王易坐在四位坐蹬器的最里面那个位置,伸长脖子观察了下环境。又抬起手腕看眼时间,抬头看着天空算。 “……一般二十回来,现在四十,二十分钟散味儿……够了!”王易撕开辣条,又看眼环境,见家里那栋楼远远隔着一个绿化带一排商业街,终于放下心,美滋滋吃了起来。 辣条的味道总是霸道,要通过鼻腔一气钻到胃里去硬把馋虫扒拉出来,周围已经有大人小孩看过来,王易全然不知,一口一根吃得满足。辣油在唇边沾染出红黄来,她捻着手指,问郁小小吃不。 郁小小摇了摇头。 不健康,她身上刚走,这会儿吃容易惹怒生理周期。胃里不舒服到时候翻江倒海。 而且每到来的前几天,就大便秘结,痔疮反复。郁小小叹口气,为此她被迫把每月的时间列出来,只圈出几天饮食不忌的快乐天数。 想到这里,辣条的味道越发浓郁。明明是家长口中的垃圾食品,却好像绝顶美味一样勾人馋虫。郁小小捂捂肚子,不行,不能吃。 “就想这一口!”一袋很快干净,王易舔舔手指,又去撕一袋。那袋子口子没做好,她手也油,怎么都滑过去。郁小小刚说我带剪指甲刀了,那边王易直接上嘴,小虎牙一咬,后槽牙一嘶,那辣条哗啦扯开。 “小小姐,你说什么?”王易才把心思放到她身上来。 “没什么。”郁小小摇头,正好提到指甲剪,她抽出钥匙,找出指甲剪来剪指甲。 咔嚓咔嚓伴随着咀嚼声,王易一次性干光了五袋。郁小小都问她不难受吗?王易就摇摇头,“没事,高中的时候食堂饭贼难吃,我拌了二十袋辣条咽白米饭。吃了一个星期都没事。” 身体真好啊,郁小小感叹着,她望着王易好了很多的脸,忽然有点明白她这个脸怎么来的了。 王易抄起一瓶芬达,咕咚咕咚咽下半瓶,今天她们出来得晚,把早跑挪到了晚上,这会儿天都要黑了。王易看眼时间,抓紧起身把味儿散散,然后拿出香水在身上喷了几下。她坐下来的时候,辣条味儿带着香水味儿,真是不知道说什么。 “我妈看得紧,啥也不让吃。有一次我买了螺丝粉,开窗透了三个小时的气,汤都倒进下水道。回来的时候她就耸耸鼻子,说王易你是不是又吃螺丝粉了?那屎煮的你那么喜欢呢?直接进马桶吃去呗,还原滋原味。” 王易学她妈说话,手插起来,头昂起来,嘴巴撇撇,一整个活灵活现。郁小小在下面看着笑,王易说完坐下来,还很郁闷,“我妈逼我写了保证书,要是再吃,就把电脑里的存档都删了。” “我妈懂个啥啊,一个删文件直接拖回收箱的,她居然知道怎么查隐私文档!李元那个杀千刀的!”王易说得咬牙切齿,细数李元的种种恶劣事迹。 “有一次他线上考试找我借笔,我就随便给他找了支。回来他拎我领子问我那笔是不是我故意的。我cao我怎么知道那是可消笔啊!那和其他的都一模一样!李元就说他写了一多半的卷子写到后面全没了。托我的福,他这门挂科了。” 王易一脸郁闷,“那家伙把我的收藏都删掉了,说是赔礼,不然就把我半夜起来码代码的事儿告诉我妈,说是他录了视频,半夜里客厅一道狭长的光贼亮。” “于是我签署了不平等条约,说是给他也码个动画。”王易脸上露出jian诈的笑意来,显然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回报李元。 正说着,迎面过来一个长发蓝裙娇俏温柔的女孩子,很有林黛玉‘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风范,还带着股韧劲儿。和王易一看就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 一看王易,那家伙早挥着手叫琳琳琳琳了,那叫琳琳的女孩儿走近,那杏眼琼鼻樱桃小嘴,活脱脱一个娇弱美人。她来到器械前站定,王易就热情地介绍起来,两人握了握手。王易就从兜里掏出个优盘,塞到原琳琳手里,“你要的资料都在里面。全都有。”她冲原琳琳挤了挤眼,看起来有些猥琐。 郁小小不忍直视,她捂住额头,王易就和原琳琳小声说着什么,原琳琳时不时看过来,后来点了点头,原琳琳打了个招呼走人,王易就回来坐下。 “你和她说了什么?”郁小小忍不住问。 “我和她说小小姐你也是同道中人,回来可以一起去玩儿。”王易嘿嘿笑,她抿着芬达,和郁小小说话。 “你是不是看她可瘦弱惹人怜惜?我和你说都是骗人的!”王易手一拍,“她在新区那个格斗馆兼职,教练!” 郁小小睁大眼。 王易笑起来,对这样的反应显然早已预见,“那衣服脱下来,都是腱子rou。她跟个金刚芭比似的,但那张脸就是一副小白花的样子,她说这样也好,可以教人做人。” 她和汪汪队应该很投契,郁小小忽然这么想到。 “可是那个体型,不是我质疑,她真的打得过吗?”郁小小忍不住问。 “要是体格大训练过的,”王易摇摇头,“那种她遇上也是跑,或者直接出其不意干他头。人一般头脖颈,胸部柄,剑突,肋下,还有中医说得xue位还有麻筋都比较脆弱。关节也是,咔嚓就断了。如果对方很有防范意识还有很大的体格优势,她也是跑。” “但是一般这种比较少啊。”王易道,“现在的都躺在家里,身子骨弱得搬水都费劲,跑起来跟要了命似的,这种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郁小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问道:“你家那个,你和他比过力气吗?” 王易摇摇头,“我不行,我是个菜,他虽然也不锻炼,但俺俩是半斤八两。他的天生优势就出来了。” 想到这儿,王易很郁闷,显然是想到了不愉快的过往,她身上的辣条味儿散得差不多,回去的时候王易还问她要不要周末一起出来玩,她约原琳琳。 郁小小说还不知道有事儿没呢。 回到家的时候,郁小小看到隔壁门半掩着,灵动的钢琴声传出来,王易怼怼郁小小的胳膊,冲她挤挤眼,郁小小作势伸出手要打她。王易便一溜烟儿跑回家,还隔着门缝给她做鬼脸。 郁小小笑起来。 钢琴声还在继续,那在小区婆婆群里传了几个月的新业主凯哥,就是程言。 知道这一点后,郁小小几乎眼前一黑,程言这么闲的么?他住这么近,自己岂不是永无宁日了? 果不其然,那天程言等了一天没等着她,回来后看到她脖颈上的红印子,气得抄刀子要把那人砍了,郁小小就吹着手指甲,和他说你去吧。到时候把自己送进去,也省得你来烦我。 程言迅速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他现在根本没有身份和资格去管这些事情,他冷笑一声,“jiejie,你是去找你的新男友了吗?” 郁小小把衣服上的头发挑一挑,“不是。”她看着程言红了的双眼,恶劣地笑,“我随便在街上拉了个人。” 她凑近去,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和紧绷的身躯,她拍拍程言衣服上的碎屑,道:“毕竟,他们比你干净呢。” 程言恨得目呲欲裂,还有难以言说的悲伤,他无法理解郁小小怎么能这么对他。然而郁小小当时的心情很不好,每次做完她的心情都不好,她从包里抽支烟出来,身上还裹着寸守打电话叫人送过来的衣服,带着薄荷味儿的烟草屑碾出来。郁小小很烦躁,“程言,我们分手快两年了。” “成年人,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那天程言走的时候门狠狠响,震得桌上的牛奶都洒了。郁小小看着那杯牛奶,沉默片刻。最终她还是回到卧室,去看王易和她推荐的片子,《性爱大师》。 那之后,程言好像根本没发生过那天的事情一样,他恢复作为一个追求者根本的素养,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天制造一些浪漫的小惊喜,试图将郁小小追回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有时候郁小小在街上逛街,都能碰上他说几句话。她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只能忍着去敷衍他。有次她看到一个蓝紫色头发的女人盯着这边,眼睛一眨不眨。他是有过其他的女朋友?然而程言否认,指天发誓绝没有。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女人不知哪儿去了。 他没有越界,郁小小也不好刺激他撕破脸。 郁小小沉默着,张云问她要不要帮她处理,她问张云是不是该考试了,复习得怎么样,张云就沉默,沉默,再沉默。 最后郁小小看着他,他就叹口气,说姐,我已经准备好资助院里的项目了,到时候走特殊通道。 郁小小默然。 “我试试嘛。”张云道,“能成就成,成不了就算。我生物这一门学得还是很好的。那需要资金的也是个很有资历的大佬,到时候我好好学就是。” “没打算出国吗?”她这么问。 张云摇摇头,“我出不了国。” 郁小小没问为什么,连家给张云的支持也不是白给的。现在那位守贞的连家夫人,她的儿子是连家那一支的继承人。 很聪明,很天才,一点不像是他的纨绔爹。 她摸摸张云的头,她知道张云肯定有渠道知道这些消息。没有人能够不管外界的评价,也没人能一直管外界的评价。 “那大佬有个很帅的研究生,”张云打起精神来,“据说是大佬的关门弟子,但是很平庸,全靠大佬带。至今还没有独自发表一篇一区的。仅有的都是大佬给他挂个名。” 郁小小看着伸到面前的帅照,那是个带着半圈黑框眼镜的看起来有些腼腆的青年,他的皮肤很白,白出冷然的光,那种光将他眼里的虚无化作一种看破一切的冷嘲,面上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沉默的样子。甚至有些木愣。 她的指甲在屏幕上刮过,“这个人,你和他打好关系。” 对上张云的视线,她摸摸他的头,“对你有好处。” 那是一种奇特的怪异感,就像是古怪博士为了追寻极致的科学与知识而罔顾人命做些残害人的实验。郁小小沉默着,为自己所联想到的。她顿了顿,“但是不要太近。” “算了,”郁小小昂起头叹口气,“别和他做对就行,做你自己的事。” 张云似懂非懂,他看着屏幕上的人,那个大师兄还是一副木愣的样子,将他那副好颜色都黯淡三分。姐又从上面看出什么来?他摸不懂她的脑回路。 马上要到夏天,这几天郁小小终于褪下了秋裤,不知那喜新厌旧的习性是身体带来的还是怎样。郁小小看那些衣服总是不爽,一件衣服最多抗一季。 得去买点衣服,又没衣裳了。她叹口气,数着包里还剩多少钱。 她现在的资金来源主要是张云,每个月三千,张云说多给她打点,说就算是陪读也没有这样少的钱。 但郁小小很清楚自己不是陪读,于是她拒绝了他。 怎么感觉,像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呢? 郁小小失笑,决定去商场逛逛。 最近商场新开了家商铺,郁小小逛到那家,就见一个蓝紫色头发的导购员过来,郁小小一怔,感觉这个女人有点熟悉,再三一想。才合手到,这不是那天和程言街上遇见被她误认为程言女友的人吗! 那导购长得倒是花容月貌,只是仪态不好,态度也有些高傲。她问件衣服的价格,导购就过来把衣服扯走,说您怎么来这里买衣服,别污了您的眼。 郁小小又问了几句,确定这个导购是在针对自己,她奇怪道:“你认识我?” “我?”导购指指自己,眉皱嘴撇,“我怎么有那个福气认识您啊。” 郁小小更奇怪了,“你不认识我你说什么呢?” 导购一噎,把衣服一板,横着脸走了。郁小小刚准备走,迎面碰上那个奇奇怪怪的沉默的小女孩儿,她迈步进来,目不斜视,直直冲着刚刚那个导购去。那导购和小女孩儿说话去了,郁小小就回过头,走出了商铺。 这是她亲戚? “啦哩啦,啦哩啦,啦哩啦哩啦哩啦……”郁小小哼着歌回家,她看到一家店上架了一条荷叶裙,设计很独特,店家说她在自学设计,这条裙子独一无二。 价格有点小贵,料子都是好的。穿在身上透凉光滑,很适合夏天穿,郁小小一高兴就买了。结果如今荷包里只剩八毛一分钱。 “啦哩啦,我是一只高兴的小飞鸟。啦哩啦,啦哩啦,今天天气真好呀……” “哟,今儿真靓丽啊!小小姐你发财啦?”王易迎面过来,看见郁小小身上的裙子,眼睛一亮。 郁小小顺势转了个圈,不规则的荷叶边边转动起来,行走间仿佛水的波纹。 “真好看,哪儿买的?”王易越看越喜欢。 “就南边商场二楼那个月色荷塘。”郁小小从兜里翻出吊牌,一朵墨莲浅浅勾勒几笔,跃然纸上。 “她家老板最近在学设计,做的可好,每条都是独一无二哦。”郁小小晃悠着牌子,王易就碾了碾布料,“布料好吧?特别凉快。” 王易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很中意。哎,早知道送这个也不错,那条墨绿色的还是有点不合适……她这么想着,赶忙问清楚了郁小小地址和价格,准备回来去看看。 郁小小也乐得把宝藏小店推荐出去,创作者有了动力和经济效益才会专注于此,创造出更好的作品。郁小小表明自己喜欢她的设计,那个创作者拉着她说了好多话,特别兴奋。 所以郁小小一直都很高兴。 王易回屋去拿了手机,把地址记下来,手里还揣着辣条,问郁小小吃不吃。郁小小摇摇头,“你妈没在家?” “她接我姐去了。”王易嘟囔道,“小小姐,我给你推荐个网站,我好不容易找着的。只不过得翻梯子,是一个外国人做的中医的解释,特别有趣的视角。” “对,你有梯子没?我刚续费,借你一个?” 郁小小还真没有,她凑过去问这个梯子好使吗?王易就咬着辣条和她说这梯子好就好在一个线路塌了,搭建的人会让付钱的换一个,不会跑路,稳定。 “哦,那你把网址给我,回来我去下一个。” “这个得要推荐码。”王易发给她一串英文符号数字夹杂的内推码,“这个码别给别人啊,会连坐的。” “就是账户异常,连带的都会踢出去。”王易解释了句。 有什么香味儿飘出来,郁小小看一眼门口,“你炖着东西呢?” “啊对!我老鸭汤!”王易一合掌,蹬蹬蹬跑回去了。郁小小失笑,拎着自己的衣服回家了。 王易回家搅和老鸭汤——等等,这坛子是不是王妈熬药的坛子?她皱皱眉,翻箱倒柜,也没找到第二个,反倒看到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鸭子。老妈说这样血液更怎么怎么样,反正更好吃。 老妈绑鸭子的手艺真精湛,王易不禁感叹,想起老妈自豪的话语——这种绑法人也挣不开!她小时候拿来绑过好多猎物呢! 她自创的! 全自创! 臭屁,王易不禁笑着嘀咕。这坛子妈估计洗过了吧,她迟疑一瞬,又很快放过,哼着歌搅和。 这几天李元学校里有事儿,这玩意儿终于回去了。正好jiejie要来,不知道会提什么东西呢?王易摩拳擦掌。 不知过了多久,老鸭汤氤氲出鲜美的味道,她看眼手表,嘟囔:“怎么还没回来。” 打会儿代码?她犯愁地看一眼厨房,这鸭子汤得一直看着,要不把电脑抱出来,注意点时间就行。 说干就干!王易哒哒哒跑去抱电脑,伴着越发浓郁的老鸭汤的鲜味儿,沉浸入代码的世界里。 “我和你说……”越来越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钥匙开门的声音,王易猛得惊醒,我cao,老妈回来了?她百米穿刺将电脑合上放回去。出来的时候正看到门开。 先进来的是抱着娃娃的王妈,王妈笑得合不拢嘴,后面便是这次接风洗尘的目标,王盼。 “哇姐,你好美啊!”王易一脸惊叹地过去,围绕着一身墨绿裙的女人啧啧称叹,“杨妃再世,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我的眼光果然好!” 王盼笑着点了点王易的额头,回来的时候她特意穿上王易送的裙子,果然很漂亮。这裙子面料也好,很像是电影里斯嘉丽穿的那一条。很合身,就算是现在穿还有点冷,她也换上了。 “这你送的?你不知道你姐坐月子呢?”王妈一听横眉竖眼,“后背那么大个洞,你送这个什么意思,啊?” 王易赶忙捂住耳朵,还不忘抱怨,“月子半年了都!”王盼上前去抱过孩子,道:“妈,鸭汤是不是好了,我在那边一直想您这一口呢!” “谁让你不常回来。”王妈一边嘟囔着,一边赶忙着洗手去厨房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 随着郁楠楠的奖状贴满了一溜儿,窗外的树黄了绿绿了黄。整个夏天就在郁小小闷在屋子里长毛里结束了。张云最后还是没靠自己考上那所大学,但是他的分数够了特招的线,勉强也算自己的努力。程言被寸守一波带走,顺带寸守也回了驻扎的地方。 郁小小还记得自己当时去央求寸守给程言找点事的时候寸守皱着的眉,简直能够夹死一只蚊子。 “不用你多做嘛,”郁小小坐在他身上晃他,“我就不信他家里看他这样不着急,你就想个办法,给他个前途,顺便把他拎回去。他们还得感谢你呢。” 程言家里确实很着急,他们对程言的安排是村官,做俩年攒资历往上升,继承他爸的政治资本,如果能和另一家结亲是最好的。京城于家的老太爷快要去世了,他的发妻当年下乡,在半路上丢了个女儿。如今这个女儿死在外面,只有她的女儿考上了京城。但是他们家只有老太爷对她有几分心意,其余人都怕她夺了财产。 那女孩儿很少感受到这关爱,她的家庭只是普通的家,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死掉。父亲不到一年就娶了新人生了孩子,从那之后,她在那个家里的位置越来越小。那家人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立在那里,就是破坏和谐的一份子。是蚌里的沙子,只磨得生疼。 为了表示自己的真情,女孩儿什么都不要。但是老太爷知道这世道没有钱和权哪里都行不通,他一死,那么这段日子那些人的提心吊胆一下子落下去,这外孙女儿便连他们所谓轻轻的拨弄都受不住。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立足呢?他又活不了多久。 眼下只有结亲一条路可以走。 老太爷没办法和女孩儿说清楚,他知道孩子总是天真的。但是在这圈子里滚过一圈,没有足够的立身之本,只会承受更重的反噬。他又怎么忍心让这受尽苦头的孙女儿,经受毕业后的心碎和认清现实的破败呢? 于是他的目光在同级的男孩儿身上打转,又往下放,女孩儿把不住那些人,贸然攀高只会自承其重。但他要在死之前,给自己的外孙女儿找到依靠。 程家进入了视线。 他们入选的原因是家风好,程言本身的履历也比较优秀。 过日子过日子,不仅要看本人,也要看家庭。家庭好,人不好,受苦的是自己。人好,家庭不好,最后也在忍受与痛苦之间拉磨。 老太爷真的为失而复得的外孙女儿cao碎了心。 这对程家是一次天大的机遇,这种人脉可遇不可求,更何况女孩儿不算特别优秀,但也不差,加上她背后的老太爷列出来的资源,虽说都是给孩子的,那也是闪闪发光。 于是他们费尽心思捂着程言的消息,一直把他往回召。 这次程言,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 “那怎么会到现在都不知道程言在这儿,他上次就来,不该第一时间想到吗?”郁小小奇怪。 “是喻家。”寸守摸着她的背,自上次她就没再联系他,军营里那帮小崽子说他是技术烂,人家才不找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上次他动了么!什么技术烂! 她这段时间又找过谁呢?嫉妒的火烧得她难受。他沉默着,又听她道:“喻家?上次不就是喻家告的密么?怎么这次又瞒下来了?” “好像是他们家的孩子。”寸守道:“说他们哥俩亲,正好给他练练手。最近那家的女主人又怀孕了,可能顾不上了。” 郁小小觉得匪夷所思。 “过两天我也要回去了。”寸守看她,那双眼睛里好像有着期盼,“这边的巡视到时间了,正好那边有任务。” “小小,你愿意嫁给我吗?” 郁小小差点从他腿上蹦起来,这是这个世界第一次有男人问这样的问题,“寸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他沉声说。 “我们才见了三次面!连上这次!” 可我好像和你认识了千万年,他道:“这不是问题。” 他的手箍在她的腰上,自他说出那句话之后,郁小小便觉得那胳膊guntang。 “我不明白,”她边说边摇头,“我真的不明白。” “你愿意吗?”他固执地问着。 “我有个儿子。”沉默片刻,郁小小这么说道。 “我知道。” “我比你大三岁。” “我清楚。” “你家里不会同意的。” “他们会同意的,小小,”他凝视着她,那大海好像又出现了,蓝得厚重,“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会解决。” “你要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 “小小,你愿意嫁给我吗?” 时间沉默下来,空气都静悄悄的。于是郁小小真的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伤心。她鼻尖一酸,好像那伤心通过对视传递给了她。 于是她缓慢地摇头,缓慢地摇头,“不。” 她不该说这话的,这样便不会显得太过残忍。可是那卷起的风浪和期盼等着回复。 给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期望是最为残忍的事。 “我不会结婚。”她摸着他的脸,好像这样就能够告诉他,不是因为你不够好,“郁楠楠是个意外。我也不会生孩子。” 寸守看着她,如同一株等待千百年的桃树,在漫长的时间中已经失去了对于时光的概念。 “我,我,”郁小小不知为什么有些想哭,“我不会结婚。” 她本来是要敷衍他的,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可是这个时候她居然说出了真正的想法,“寸守,我们遇见的时间不合适。” “如果我们遇见在一个盛世,一个性别平等阶级不固化所有人怀抱希望理想与爱的盛世,我会答应你。” “可是,现在,不行。”她缓慢地摇头,好像她真的是郁小小,是这个世界生下郁楠楠的郁小小,是要在这个世界永远活下去的郁小小,“我对婚姻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与设想,我对于婚姻有着深埋于理性的恐惧,婚姻本身侵蚀着作为一个人的权利与未来。” “我不可能结婚的,寸守。”她摇着头,泪水从眼角流下。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深沉的悲伤,一股眼睁睁看着所在乎的东西渐行渐远的悲伤。 他本该感到高兴,为郁小小不是因为他本身而抗拒的高兴。为她流下的眼泪而高兴,但是寸守望着她,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人决定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的冲突,是一个人根植于此的土壤的不兼容,是最根本的不能剜去的部分。 剜去那一部分,郁小小不是郁小小。 剜去那一部分,寸守将不再是寸守。 于是他们的人生只能在这一瞬短暂交集,而后渐行渐远。 “没事。没事。”他低声说着,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他没有哄过女孩子,他该感到生疏。可是在她面前,他好像天然知道该怎么做。于是他把她抱在怀里,手抚摸着她的脊背,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她。 他走的那天是大晴天,郁小小来送他。她送了寸守一条围巾,驼绒的,棕褐色。他裹上像一头熊。郁小小就笑,他就笑着低头看她。 登机的时候,他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她的眼里积蓄起泪水来。郁小小从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他的大手捧着她的脸,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别哭。”他轻声道。 于是她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看着他渐行渐远。看着天边那只剩一点的痕迹。 在那云边的飞机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不知道是她的谁的人。 飞机不会停,人也不可能在一起。 出了机场,拎着行李箱的人骤然倒地。 “医生!医生!这儿有人晕倒了!” 两块蓝色发光的碎片手拉着手在虚空中玩耍,时而合体,时而融合,像是千万片碎片镜子散落人间,机缘巧合分外幸运之下,遇到了最为合适的那一块。 但我要走啦,那块蓝镜子道。你要去哪儿?另一块问道。 但是它没有回答,只是渐渐飘远。 “不要!”郁小小猛得坐起身,一股强烈的心悸将她从睡梦中唤醒。莫名的悲伤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唰得涌出来,在棉白色的麻布上滴出深色的暗影。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她抓着自己的胸口惶恐地问着,她问天问地,问空气问影子,她什么回复也得不到。 郁小小跌跌撞撞走出门去,她一径跑下楼,夜里总是冷的,便是夏天也一样。然而郁小小注意不到这些,她跑出几步,忽然感觉天地茫茫之大,素日熟悉的事物仿佛变了个样子,张牙舞爪像是暗夜催生的怪物。 一抹柔软牵上来,“mama,你怎么了?” 是郁楠楠跟了上来,他担忧地望着她,半长发还散在身后,他的脸上是压出来的红印子,穿着单薄的睡衣,手里却拿着一件大衣。 “mama,夜里冷,你披上吧。” 然而那单纯的关心也像是暗夜化成的怪物,郁小小猛得甩开他的手,郁楠楠跌在地上,他低下头看看擦出的手上的血丝,还是抬起头道:“mama,穿上衣服吧。” 他的脸在月光下仿佛诱人的精魅,装作小孩子的样子来蛊惑人心。等待放下警惕后将人吃得一干二净。 郁小小忽然笑起来,她盯着郁楠楠的脸,笑起来。 这是男主啊,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他啊。说到底,我算什么东西呢? 无边无际的恶意在暗夜悄然滋生,情绪催动着她,郁小小昂起头,月亮在树梢上挂着,下面铺着一堆堆的茂密的叶子,像是怕它掉下来摔碎。然而月亮只是弯着钩,挂在天幕上,谁也不理。 宇宙里有微云,有星球,有黑洞,有粒子,然而郁小小透过黑夜,只能望见无望的黑,那黑把天幕遮住,把无尽的未来遮住,就好像舞台上的幕布,只限制人在一个框框里,做戏给人看。 夜里的凉在夏天的燥热下无声无息侵入人的肌体,郁小小第二天发起了高烧。她烧得一点也不好看,发丝凌乱、狼狈,黑眼圈浓重,嘴唇干皮翘起。那股肌体自生的热从内部开始烧,把所有烦恼与纠结与思绪都烧走,烧得人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清楚。 “不,不要走……”她喃喃自语着,一只手在床边胡乱地拍,郁楠楠赶紧上前握住她,“mama,我在这儿,我不走。” 那只手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郁楠楠手被勒得生疼,但他脸上一丝痛意也无,这是我的mama,她如此爱我,便连那痛意也让人高兴。于是他低下头,去吻mama的手。 那块蓝色的碎片还是闪着光从眼前飞走了,郁小小没能抓住它。就像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被抓住,就像人必须有取舍。 她的手飞舞起来,郁楠楠用尽全力抱着,mama,mama,mama。她的头摆动着,头发毛蹭蹭的。 “不——!”她痛苦地叫起来,便连疾病也挡不住的痛苦,那种好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痛苦。那块蓝色碎片终于不见了。那痛苦一下子消解,仿佛心间空了一块,又很快被什么填满。于是她知道,她永远失去了什么东西。 “我怎么想的?”郁小小划拉着手机,有些匪夷所思,她不明白前些天自己怎么病了一场,又怎么半夜跑出去。生理周期撞上病情那滋味实在是难以言说。可如今那段记忆还在脑子里,但当时的情绪就像是一阵灰,倏忽就刮过去了。 如今她翻起来,理智上理解,情绪上无法带入。 一条短信静静躺在短信箱里,只是短短的三个字,我走了。 郁小小知道那是寸守发的消息,他给程家发了消息,于是程言也被带走了。郁小小不想办坏事,牵连到那个女孩儿,于是她托寸守匿名给那于家发消息,说程言有不妥之处。 程言走的那天,很平静。他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望过来的脸,带了一种很奇异的神色,一种早知道会失败却还是不甘心试试但预料之中还是失败的神色。郁小小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见程言转身上了车,程家请来专门绑他回去的保镖都没有动手的机会。 程言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郁小小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她只是摸着手腕,下意识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转身回家的时候,王易还在那头探头探脑,“我就知道他住不长。” “你怎么知道?”郁小小失笑。 “他那种,一看就不是平日里住的环境,他来这儿,要不是是意外,要不是追人。不管哪种结果,最后都是要走的。”王易摸出一把瓜子来,“小小姐,吃吗?抹茶味儿的。” 郁小小抓了一把,别说,还挺香。 王易这两天下去的痘痘又有点冒了,郁小小瞥了一眼,问她:“又熬夜了?” 王易就嘿嘿笑,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别告我我妈——”她这么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见王妈还在厨房里煲汤,舒一口气。 “你这天天的,不行啊。”郁小小道:“熬夜加健身,怎么,想死得健康点?” 王易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就这两天了。” “话说姐,你那天下去干嘛啊?” 郁小小一怔,问她哪天。 “就那天半夜,我没睡嘛。眼睛疼,就到窗户那儿看会儿月亮,结果瞅着像你。” “啊,”郁小小昂头,“大概算是,痛失所爱吧。” 王易就磕磕笑,以为郁小小在开玩笑。也不怪她,郁小小一向是独立女性的角色。 “小小姐,我妈给我找了个活儿,大公司,卖手工艺品的。”王易道:“说是一月保底五千,结果到那儿让签空白合同。和我一批的都签了,考虑也不考虑。” “我就问,这合同啥也没填签啥啊,不该是公司填好盖章再签名吗?还有这合同不能留存,这不对吧。” “然后那人资就把我叫出去了,说了一堆市场情况城市规模巴拉巴拉,还说把这协议给你,你想干什么?仲裁吗?” “我就说我就留个底,不然公司写什么我都不知道,主动权完全在公司手里。空白合同嘛,谁不清楚似的。但是可以不签啊,这才试用期呢。” “然后他就说我不合适,要我走人。” “我还有一堆话没说呢。比如你这样把权力全拿走,把义务全留给劳动者都有脸。怎么好意思问正正经经签合同的劳动者拿这合同想干什么?有脸没有?怎么好意思打压劳动者说大家都签就你不签你人不行?还说这地方没几个正经公司签合同的。” “你说可笑不可笑,保密协议啥啥的都让签了,劳动法对应的公司的那块儿是堵得一丝不拉,到劳动者这块儿了,他叫信任公司。他拿合同拿法律来保障他的利益,来我这儿就让我拿信任保障。好像这信任能当饭吃当衣穿。”王易磕着瓜子,吐字清晰飞快,她还迅速看眼室内,又接着转回来。 “我给那地方签字的几个人科普了下劳动法,空白合同的隐患。然后有几个人犹豫了,说考虑一下。那人资就急了,我瞅他是我妈熟人,没怼他。他是做了多少年了,能不知道这空白合同不合法吗?结果还搞这些,这是专挑熟人坑啊。” “回来我妈就说我,说那工资是一定一的好,能拿那些钱不错了。要不是你是我姑娘人家根本不带考虑你的,我就把那人资发的招聘信息给她看,她就看我一眼,说你一点儿不懂社会上的事儿,巴拉巴拉的。” “我姐说就不能签,不签合同还算是有理,一旦签了合同,薪资假期辞退什么的主动权都在公司那边。也就是说公司在工作这件事上对你有了全然的支配权,劳动法对你的保障几近于无了。” 王易意犹未尽,她又看眼室内,想起今天炖的这个汤很要火候,于是放下心来,继续道:“小小姐,你知道不?前天有个小姑娘给我发短信,说她把合同要回来了。那天她签了字,左思右想觉得不妥,于是又返回去。那人资还算是个人,把东西给她了。那小姑娘说她打算去大城市了,走的时候感谢感谢我。” “感谢我哎。”王易拿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脸上全是得意飞扬,衬得那痘痘也算是青春的痕迹了。 她眼巴巴看着郁小小,像是想要得到新一轮的支持,于是郁小小笑道:“你做的很好。” 王易一下子高兴起来,“我也觉得。” “那小姑娘还回去和一批的那些人普了下法。有个小姑娘决定和她一起去大城市看看。我妈说是人资放了小姑娘一码,小姑娘就该桥归桥路归路,怎么能这么干呢?一点儿不懂事。又说都是我挑的头儿,迟早有一天摔跟头。” “我才不管。”王易磕着瓜子,“小小姐,你最近有时间吗?” 郁小小问她怎么了。 “嘿嘿嘿,嘿嘿嘿。”王易挠挠头,忘记手里还有瓜子,差点洒地上,“小小姐,我才知道有那么多人不知道劳动法,不知道空白合同是违法的。也不知道试用期也要交社保。小小姐,我手笨,编辑不来文字,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写一篇文章呀。” “放心!”王易见郁小小迟疑,大拇指捏着食指眯着眼道:“怎么能让人白劳累呢,算稿费的!” 郁小小一下子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王易夸张地摇了摇头,“小小姐,你可不要破坏我的底线啊。理想主义者也是要吃饭的。只有得到本该有的回报,事情才能继续下去,理想才有实现的可能。理想不是绑架人的借口。君不见,子贡赎人,越赎越少啊。” 郁小小回去还在琢磨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后来实在想不起来,上网一查,才知道是论语里子贡赎人一章,意思是善行需有报,才有更多人行善事。 那么见义勇为奖,也是这里来了? 郁小小笑起来,摇摇头。 她打开电脑,劳动法啊,她还真的不怎么了解。这种对她生存环境不怎么管用的东西,她一向不怎么了解。虽然她很喜欢王易的观点,也很喜欢她这样的浪漫主义者,但是王易的mama说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那是老一辈人在社会中摸爬滚打摸出来的人情事故。有些可能已经过时,但有些未必没有实在处。 可那些过时,难道不是王易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推动的么? 郁小小怔住,失笑。 她打开王易的通讯,却发现她的个签改成了‘过刚易折?纯刚至坚!’配图是一个小人儿拿着剑戳戳戳,剑上还写了两个字,纯钢。 郁小小一下子笑出来。 今晚的月亮,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