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例行维护

    路德维克睡醒的时候，还枕着西瑟尔的胳膊。阳光倔强地穿过了厚厚的帘子照进来，又被仪器反射到了帷幕上，绣出来的草叶上点缀着金色的光露，叫她以为自己还停留在刚才的梦里。

    这个梦很没有道理，一开始就把路德维克丢回了学校里。上午的光明亮又刺眼，却没有什么热度，大家在走廊上聊天，女生倚着栏杆，旁边的男生为了套近乎而找她借那些热门的言情小说，大家聊剧情，聊作者，又聊最近又有什么小说要被拍成电视剧，只是不聊学习，直到上课的铃声把大家赶回去。

    她坐到了自己的桌子前，桌上放着的却不是课本，而是一本装帧华丽的皮质封面本子。

    打开本子之后，里面写着一个女人的一生，她有一个父母宠爱的童年，却只能作为一个完美的贵族小姐在16岁就嫁人生子，不久之后父母离世，她只能和这个说不上爱或不爱的男人一起生活，养育着他们的三个孩子，度过了叫她身边的人都艳羡的一生。

    她抬起头，刚刚的教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那个故事中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她们转过头去看，却在看见对方的脸的那一瞬间，路德维克睁开了眼。

    她盯着帷幕盯了很久，才慢慢地想起来，她已经醒了。

    路德维克从床上坐了起来，西瑟尔嘟囔了两声，没有醒，她就穿上拖鞋，一个人窝到了卧室里摆着的小沙发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梦里的东西对于她而言，都不知道应该称为恍若隔世，还是真的已经是前世的记忆了。

    在见到神明之前，她并不是路德维克。

    她在另一个世界做着一个普通的女孩，那个世界里没有魔法，人们把支持着世界运转的东西称做科学。

    她没有好看的外貌，也没有优秀的成绩，所拥有的最大的幸运也不过是在成年之后依然像个女孩一样，找到工作的时候激动到睡不着，第一件事是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mama。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没有车祸，没有意外，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工作了一天，只想在那间出租屋里睡一个好觉，却在梦里进入了那间属于神明的房间。

    一开始她的面前只有一把看上去就很舒服的椅子，以及一个漂亮的本子。

    她坐在椅子上看完了那个厚厚的本子，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个故事里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对面，刚刚那个在床上垂暮的老太太正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哪怕不用说也能明白，她手上的本子记着的就是自己的全部故事。

    她们原本的人生此刻变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

    知晓一切的神明和她们一样一言不发，在她们一起迈向新生的大门的时候，两个女孩悄悄牵起了彼此的手。

    在高烧昏迷三天之后，六岁的路德维克终于从病魔的手中脱身。尽管举止和病前有一些区别，但是经过多次检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除了特别健康之外，她就只是一个大病初愈的孩子。于是她的父母将她的变化归为了神明把她接到了神宫之中呆了两天，并且给她留下了属于神明的祝福。

    而这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路德维克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次的梦回竟因为陌生感而停留得更加长久。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像是忽视掉了她在另一个世界中曾有的人生，于是她决定把这件事怪到阿莱西奥的身上。

    不管这个男人在别人眼里有多无辜，都无法改变他曾经在21岁的时候就娶了一个16岁的姑娘。

    身为前屠龙者夫人，现塞得林克公爵，路德维克小姐一边这么想，一边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点的位置，好继续享受她尚未完全从梦中清醒的时间。

    只可惜这种机会注定短暂，房间外走廊上的座钟发出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整栋房子，就在旁边的卧室里听到更是觉得耳朵痛了起来。钟忠诚地敲完第十下之后又沉寂了下去，而西瑟尔从床上坐了起来，尽管还有点睡眼朦胧，却强打起精神问：“发生什么了？”

    路德维克用手指抵住了额角，或许是头有点痛，指尖微微陷了进去她却毫无察觉。

    “没什么，这是门口那座钟的老毛病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看着西瑟尔，“它敲十点总是特别响，早晚各一次。我快讨厌死这东西了，但是爸爸mama把它当成了时刻表，如果它敲完之后你还不能开始今天的工作的话，总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西瑟尔挠了挠头，金色的头发乱乱蓬着，他没准备去梳理，只是把手撑在发里，发出了感叹：“真的吗？”看起来只把她的话当作一个故事来听。

    “骗你做什么。”她顿了顿，又说，“以前这种时候我要还赖在屋里，就会有人来找我了。”

    这边话音还没落，卧室的门就响起了“咚咚咚”三声，路德维克已经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去翻找居家的裙子，才在西瑟尔震惊的眼神中反应过来，对着门外说：“请进。”

    进来的是欧帕尔，她的工作并不包括管教她的主人，并没有对还穿着睡衣拎着裙子的路德维克多说什么，只是在看见西瑟尔的时候挑了挑眉。

    “小姐，外面有人找您。”她还是决定先做完她本来要做的事，“今天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虽然我还想打发他走，但是他说自己是接了国王的命令来的。”

    对于这个意外的来客，路德维克嘟囔了一声：“他还找到这里来了啊。”

    还没等欧帕尔反应过来，她又说：“你叫他先进来吧，我等下去找他。”

    得到了回复之后，欧帕尔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对着还留着床上的西瑟尔使眼色。接收到了她的眼神之后，西瑟尔从床上跪坐起来，说：“我来给你梳头吧，维克。”

    眼看着欧帕尔的眉头拧得快飞起来，路德维克只好转身对他说：“你还是和她一起走吧，我们刚搬来这里，应该还有些事情没有准备好正需要人帮忙呢。”

    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西瑟尔拿起自己的衣服，也没准备换，而是直接挂在胳膊上就往门外走，走到欧帕尔身后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对她做一个鬼脸。

    等他出了门，欧帕尔依然是眉头紧蹙，路德维克终于品出她的表情里原来还有一些担心在里面。

    “那个男人的身上有些不对劲，我觉得他身上有一些魔法的痕迹。您真的要见他吗？”

    欧帕尔其实有些过于谨慎了，不过路德维克也可以理解，昨天她第一次察觉到陌生的魔法时也是这样。越是知道魔法能做到什么，接触这些事情的时候就难免更加小心。

    所以她只是柔声说：“没事的，我心里有数。他毕竟是……”

    说到这里，路德维克顿了顿，看着欧帕尔好奇的表情就忍不住起了坏心思。

    “他毕竟也是国王委托的人，国王大人总不能真找个不靠谱的人来做事不是？”

    欧帕尔的眼睛睁圆了一瞬，谁来了也能明白，那是在控诉她刚刚要说的明明不是这样。

    这表情逗得路德维克笑了出来，紧接着又被掩盖了过去。她故意做出严肃的样子，说：“这点事你总会知道的，现在你得先招待好我们的客人。”

    在欧帕尔退出房间之前，她才又想起些什么：“哎呀，我好久没有穿过正式的衣服了，你记得叫他多等一会儿。”

    不过到最后路德维克都没记起这些衣服往往要人帮着才好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