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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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善可以肯定,郭解在皇上那边的嫌疑已经全然洗清了。 他于落日时离开茅员外府,去县衙晋见皇上,被告知等候召见,随后被带去后厅休息,之后就被告知明日再见,让他按照圣命在后厅安歇了整整一晚。这分明是想拖住他行动的意思,不过倒也遂了他的意——他在师父那里已经被逐渐边缘化了,有理由可以不去自然也好,就是符申那边,看来得放一次鸽子了。 还好他走前就已经吩咐过了狱卒,符申这人得留着有大用,由自己来教训就行,想来应该不会再受什么刑了。他在后厅安然待着,丝毫没有出去的打算,然而一封密信却被传了进来。是常二,他居然溜进了县衙里,递了密信就飞快离开,连往常的嘲讽话都一句没有说,实在是稀奇。他疑惑打开密信,却是告知他这两天会有人来行刺皇上,让他定要救驾,获取信任——落款是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茅”字。 他爹传来的信?但常二不是师父的手下么,这个家伙平日里都是号称只听老主人的,对杨家人基本都是不服不理,怎么如今……他眼眸一暗,将信置于烛火上方烘烤,果然,一行小字又显了出来。 “常二常三是我们的人,他们会负责行刺,必要时可以杀了他俩。” 居然是这样,果然一个个的都挺会装,不过可惜,既然这两个人是他父亲手下,那就不是必要时,而是必须不能留了。他捏着信的手往下一沉,把那薄薄的纸张彻底烧毁。 这天早上,他终于见到了似乎异常忙碌的皇上。杨善按着师父那老旧的剧本,禀报着镇上出现了郭解和花如梦的同党,和郭解一起烧杀抢掠之事,并如实表示担心皇上的安危,果然得到了皇上要亲自见郭解,让他把人带来、不行就绑来的命令。 他们估计早就见过面了,现下就是在耍自己玩呢,不过毕竟皇上不知情,这般做法其实没什么过错,也没人敢说皇上有错。他恭敬应了是,退下后自然不会傻到真去抓什么郭解,只是沿着二狼镇一路出去,确认没有跟踪者后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林间小屋。 匈奴的小王爷正等在那里,这是早就约好的,然而一旁却多出个韩通。杨善眯着眼打量着那个说自己有反骨的家伙,轻轻一笑后若无其事走过去,与他们一道坐下喝酒。果然,这韩通怕不是想取代自己位置,没几句就看似劝告地说着他现在处境不利,皇帝已经和郭解等人串通起来骗他了,根本没有让他抓人的意思,他们二人之前夜探神仙居时,还亲眼看到他们那些人有说有笑。 这韩通,与羊天朋、小王爷都走得近,又妄图挑拨他的位置取而代之,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把杨家往外挤了,虽然举动让人不齿,不过倒也阴差阳错地帮了他忙。杨善笑了笑,举杯低眉顺眼地敬了酒,只淡然道了句“他们不仁我便不义”,随后转向小王爷,压低声音问道:“密旨一事,小王爷可还有兴趣?” 见对方饶有兴味望了过来,他摆出志在必得的模样,继续给他们下套:“朝廷里实属是没什么能人了,到现在都还没破译出密旨,现在那东西还在郡主身上带着呢。后天师父和他们一战之时,也正是小王爷拿回密旨的好时机。” 说罢,他便继续笑盈盈地喝酒、讨论其他事情。太过殷勤反而会惹人怀疑,他只需要这些匈奴人在后天也到场就行——虽然羊天朋和匈奴是合作关系,但到底也是各自行事,各怀鬼胎,还是能一锅端就尽量一锅端的吧。 谈完事情他便回去了县衙,一共也没几天,估计行刺也快了。果然,下午常二常三都单枪匹马地来刺杀了,甚至连黑白武士都没带上,就他们两人而已。 这时候不需要那么多同情心,该救的得救,该死的,自然也得死。杨善没什么犹豫就拦在了皇上身前,以一挡二全无怯意,并且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武功——事到如今,基本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数十招过后,他便剑锋一挑,直直划过那两人的脖颈,堪称冷血地将两个造反的拥簇给直接夺去了性命。 - “父亲,孩儿自有安排,杀他们俩确实是必要的,”他对着气急败坏的白胡子老者恭恭敬敬解释着,“这对羊天朋而言也是损失了两名大将,决战结束前爹您都不用露面了,也不用费心去做什么,自有羊天朋会铺好路,我们只要安心等一个结果就可以了。” “是、是,等决战结束后,孩儿会将好消息亲自传达给您的。” - 三日时光飞快流逝,很快就到了约定的决战时日。主角照理该是花如梦和羊天朋,然而龙先生他们的加入让局面变得相当复杂多变,黑白武士与山盟的人打在了一起,郭解花如梦等人则与羊天朋缠斗,难舍难分。杨善和卫箐等人守在龙先生身边,并未参与打斗,只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郭解他们身后,确保羊天朋这个主谋不会脱逃。 按着羊天朋的意思,杨善是要躲在后方,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师父身上时,与他师父里应外合一并杀了郭解、制住皇上的。他当然不会真的那么做,但心思也止不住地有些分散,甚至没法集中在他自己的最终计划上。 符申哪儿去了?不是说要先尝试用人质换书么,怎么一见面客套了几句空话就直接开打了,也没见有人押着符申上来,那么抓他的意义何在?这里头肯定还有什么变故,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人再说。 他扶着剑柄牢牢跟在龙先生身侧,视线却在不断地扫视周围,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寻人这事儿上——反正也无所谓,龙先生和卫箐他们现在都提防着他,并不需要他真的做什么防卫的活儿。 然而目之所及都没有那个身影,而前方的缠斗也暂时告一段落,是郭解他们确实不敌,暂时撤退了下来。 “按着约定,奇书就在这里,你自己来拿吧。” 花如梦将一个精致的木匣放在地上,随后与郭解等人缓缓后退,走到了杨善他们的前边。是陷阱还是真的奇书?这显然是一场赌博了,杨善心里虽然更偏向前者,不过他知道,以羊天朋的性格,只要有这个可能,他就肯定会来拿的,郭解他们只要不傻,这一个地方就是赌对了。 果不其然,羊天朋摘掉了那碍事的鬼面具,朝那木匣望了过来,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但他没有动,只是看向自己后方,那是韩通和其余心腹手下所在的位置,接着,有人从那群人里走了出来,在羊天朋的示意下,步履矫健干脆利落地走向了木匣。 是符申。 糟糕了。 杨善想也没想,径直越过郭解冲了上去,剑在他跑动的过程中已经出鞘,抢在了那个失去自我意志的人前头挑开了那个木匣。木匣被利刃挑飞至半空,翻滚了几下落到了远处,盖子滑开,浓厚的白烟从里面冒出,果然有诈。 “羊天朋!你好生卑鄙,还不快放了符大哥!” “呵,这话送给你们才对,先耍诈的可不是老夫。” 对峙双方那层脆弱的友好表象立刻被打破,在一来一回的对话间,失去目标的符申已经拔出剑,朝着杨善这边毫不犹豫杀了过来。 铛的一声,剑身相抵,杨善执剑挡住他一击,同时也将他呆板的神色收入眼底。羊天朋的制心术比他更胜一筹,但那人习惯藏在幕后坐镇指挥,而不是亲自动手,因此他居然遗漏了符申被控制住的可能性。他侧身避开对方再次袭来的凌厉剑锋,招招都只是防守,格挡着往后退去。 这般情况下很难施展出破解之法,必须得先制服他才行,但是符申武功摆在那儿,要彻底制服他或许得和他人合力,但现在这情况每个人可以说都抽不出手来——他瞥了一眼已经再次朝着羊天朋围攻而去的那一行人,果断决定还是拖着,幸好他之前教过对方破解之法,现在只要拖到符申自己清醒就好。 那另外一个鬼面人应该会来,羊天朋在他们联手之下应该不是问题,目前和黑白武士战斗的都是山盟的人,也就是说朝廷那边还没发力,那么,等着坐收渔利的匈奴最后也能被真正的黄雀给逮到,他本来要做的就是避开和朝廷还有花如梦他们的正面交锋,等到羊天朋被抓后再去执行他的……现在被符申拖住,倒也是正好。 不过,这人到底要多久才能自行恢复意志?他咬着牙再次挡下那迎面而来的狠厉力道,微倾的身子在沙地上被硬生生推出一段距离,留下不浅的痕印。他师父估计看出他的不对了,没有下达任何约束符申回去的指令,因此对方的动作毫不留情,每一剑都是尽了全力,而与之相对,他的招式则是防守为主,一开始还好说,时间一长还真是招架不住。 杨善有些怀念那天晚上了,好歹都有分寸,尽兴而不废力,哪像现在——“砰!”,为了避开符申收势后立刻又迎面劈来的剑刃,他躺下身子,以剑拄地格挡的同时以那柄剑为圆心,身体在地上蹭过大半个圆,快速绕到了符申的身后,浅色的衣衫上沾满了枯草与泥印,连脸颊上都剐蹭到一些,显得有些狼狈。 符申当初花了不到两刻便突破了自己的制心术,那么对于羊天朋的,或许两刻多些也就够了,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对方回到羊天朋那里去,也不能让那些个不知轻重的家伙来插手了,万一被符申伤到或者伤到了符申,哪个都不是好处理的——啧,果然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己,撑过去就是赢了。他咬紧了牙关,丝毫不敢懈怠,与再次转过身来、漠然狠厉的符申四目相对。 - 削铁如泥的长剑没有它的专属名字,却锋芒逼人,此刻正直直指在那张漂亮却微失血色的脸庞前,那人跌坐在地上,双手后撑,喘息有些微重但神色却是泰然自若,那双和染了污泥的肮脏衣服并不相配的清亮眸子正一动不动盯着他——那是杨善,对,他记得他的名字,他知道他是谁的,他也不应当用剑指着—— “咣当”,长剑落地,符申后退了一步,以掌抵额,用力揉了两把。他宛如刚从噩梦中醒来,头脑仍有些发昏发沉,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放下手,看向仍然坐在地上那人,对方挑了挑眉,若无其事似的调侃道:“还真是两刻的时间,符大侠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符申沉默不语,目光仔细扫过杨善的全身,rou眼可见的范围内没有过重过大的伤口,但细小的伤痕却是很多,而且罕见地累成了这样,呼吸急促不说,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完全不符合他平日游刃有余的作风。 他蹙起眉头,对不远处喊着让他快趁机活捉杨善的声音充耳不闻,蹲下身去替人将凌乱黏在脸上的鬓发抚到耳后,又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他,随后手掌抵着他后背,运气帮他恢复,顺带检查内伤。 “杨大人才是,何必只守不攻,想法子敲晕我不也是一种办法,万一耽搁了你后边的……”他及时止住了话头。他并不赞同杨善的计划,但也知道自己不能阻止,此刻身处堪称战场之处,快要到对方的计划之时了,符申只觉五味成杂,自己这何止没帮上忙,简直称得上是拖了后腿。 杨善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还好,他只是硬撑了太久有些过度了,并未受什么内伤,符申将手收回,目光终于移向了自己身旁那近在咫尺却仿佛完全与己无关的战场。羊天朋果然是太过托大,被众人,包括胡老头在内联手生擒,所以那个存在感极低的老头子果然就是另一个鬼面人,也就是花如梦的父亲了,这人也拥有着极高的奇书武功,本就能与羊天朋打个大概平手,这会儿和郭解他们联手自然是称得上所向披靡,而韩通他们就更加是手下败将,见势不对想要溜逃的都被太极剑阵困住。就在他们二人独自交手的这段时间里,局势已然明朗。 唯一剩下的所谓敌方,大概就是杨善了。 杨善拒绝了符申的搀扶,不过是有些脱力而已,已经不妨碍他接下来的行动了。 “龙先生,在下有急情需禀。” 他淡然说着,抱着自己的剑,慢慢朝着被卫箐和霍冰挡在身后的皇上走去,郭解他们的目光也都跟了过来。 “欺君乃是重罪。”他低着头,缓缓握上自己的剑柄,周围瞬间响起多人的长剑出鞘之音,他恍若未闻,只是侧过头去,傲然扫视了那些人一圈,视线经过符申时,他嘴角扬起,朝对方眨了眨眼,最终将视线转回了自己的正前方。 “——罪臣杨善,特来引颈谢罪。” 佩剑出鞘,雪白的利刃划过了他自己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