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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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师父好像帮错人了。”茨木不动声色地告诉身旁的酒吞。 酒吞捏了捏茨木的手,暗示他现在并不适合干涉。 的确,茨木不能暴露自己的能力,也就没有理由阻止面前的法事。 娴熟的黑巫法师已经念完了另一段咒文,并将两个附着恶灵的胎尸用一根特制的红线缠住,卷进了相片里面。 那根实形的红线上,自然也附着一条无形的血降丝。 而被红线裹缠一处的,还有事主的指甲和前女友的几根长发。 白布将阴物重重覆盖,而后盖住的是红布,最后是黑布。每一层包裹都经更多红线缠绕,也被打上再一重咒文施以枷锁。 情降双方的气息就这样被死死地绑在一处,拆解不开。 师父起身披上衣服,向导告诉酒吞和茨木,这是要去选一处“好地点”将法物埋下,以完成最后的流程——所谓的“好地点”便是墓地之中的极阴地,黑巫法师做成的物件如同一颗种子,日复一日透进去的阴气会浇灌着它发芽抽枝。 茨木想到了酒吞来时的话:阴灵做引,在活人身上动手脚。 他估摸着恐怕过不了三五日,那个可怜的前女友便会被巫术cao纵、被阴灵纠缠,对从前向她拳脚相加的男人产生无来由的怜惜和无法解释的情感,甚至麻痹所有伤痛的记忆、念起他对自己的“好”,最终回去找他……每一条,都会像这些情降宣传的功效所说的那样。 “因果不会错乱,这师父帮错了人,自己怕是要倒霉了。”酒吞盯着法师远去的背影说道。 那个男人约摸五六十岁,佝偻着背,腿脚还有点跛,想来做这行做了一辈子,年轻时必定受过不少磋磨。 可叹这样的磋磨并不会随着迟暮而结束,也并不等同于佛门教诲普通信众所说的“一切病痛皆是消除业障”——黑巫法师遭受的反噬,纯粹是收钱之后要替事主承担的报应。 其实说起来,传到南部的佛教跟酒吞记忆当中的佛门也有着天壤之别。譬如这位显然是黑巫的法师,在佛门他处定是邪魔外道,而在当地人眼里却是“佛门流落世俗的高人”。 酒吞想到这里,拉住了茨木,没让他跟上乌泱泱的人群去围观最后那段毫无意义的步骤。 他有些更要紧的事,是时候对茨木讲透了。 “本大爷堕鬼之前,也算亲眼目睹了佛门的种种,这地方各种事情的缘起,你想不想知道?”酒吞问茨木。 茨木站定下来,望着他的鬼王郑重地点了点头,酒吞便开始娓娓道来—— 佛门本是一群死磕“真理”的俗人,他们抛家弃口、远行苦修,最终摸到了万物运行的秩序,并对参悟之事身体力行,这才修出了超越世俗的道行、勉强可以“自由”行走于轮回。用来满足愿望的术法最初并非缘起佛门,而是从前的僧侣传法来到巫术遍行之地,为了共存才吸纳了这些原始的传承。 人在接受外来信仰的时候,并不会把原本的抛弃,更何况那些巫术是这里人祖祖辈辈用惯的谋求福祉的工具和击败仇敌的武器。 他们能够依附佛门,或许是受了脱离轮回这类愿景的诱惑,或许是追求平、安宁的内心一隅在蠢蠢欲动,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们在“仰仗黑巫”和“信赖因果”之间形成了一种自欺欺人的矛盾的弥合。 正如向导所言,这里人大都清楚恶灵的“用途”,都知道穷凶极恶的阴灵有着不可言说的力量。因此,很多人在请“古曼”和求做法事的时候,不仅不问法事材料的来路,反而更希望用上大凶之物,毕竟阴灵不比神明,它们是轮回底层的存在,唯有足够凶戾的才能替主人冲破命运的轨迹。 每每这种时候,他们会短暂地忘记高僧们“放下执念”“怜悯众生”的教诲,反将种种世俗目的呈于供案的最高处。 真正的佛门却从不曾忘记这些巫术的实质。教义的冲突一直都在,靠黑巫手段谋事从来是被佛门的高师所不齿的。 酒吞提起昨晚的事:“你问过本大爷密乘的护法。真正的护法修为颇高,的确是有触及禁忌的能力,可以通连无尽之地、跟‘种子’沟通结契。不过,能守住本心不胡乱作为的才能称作护法,失去本心的只是堕入魔道的俗类。” 以那些护法的能力,能替凡夫书写宿命,亦能替他们满愿,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为之,因为靠禁忌之力行事的代价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护法们甚至会在弟子打坐之时以音声传递教诲,其中便有一条戒律:不可与吸纳巫术的僧侣共修,不可与使用巫术的“僧侣”同行。 “挚友竟然知道这么隐秘的事?”茨木虽明白昔日的神子对于山寺的重要,却仍不免诧异。 酒吞笑了:“那是因为,这类告诫本大爷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彼时深居山寺,他被视为拥有千年不遇的慧根的传人,护法们夜夜在他耳边念叨,生怕他行差踏错。然而那时的酒吞足不出寺,连这种“巫师僧侣”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过好奇心使然,他却问了见不着面的护法一个从未有人提及的问题: “要是密乘弟子跟他们走近了,到底怕泄露什么才需要如此防备?” “密法之所以存在,是为助众生参悟智慧、脱离苦海。即便不得已时用来满足信众的世俗心愿,也只是为了吸引他们归入正途。如若本末倒置,以密法填补欲望,为世俗之需触碰禁忌,必将背不住果报。到时,一念即地狱。”护法答得分明。 他同时告诉酒吞,上根器的弟子会得到最殊胜的密教传承,能以一人之力助百千万人脱离轮回。 然而也是这份密义,被黑巫法师们视为千百年来求而不得的捷径。偏偏如此禁忌的捷径他们根本走不得,以他们的行事方法,得到之日便是灭顶之灾的开始。 “得不到就不能满足‘信众’,得到了又会引来灭顶之灾,这么说,那些法师活得也挺难的。”茨木听罢,倒不免生出些许真正的同情。 凡夫如蝼蚁,堪比轮回底层的阴灵,甚至还不及阴灵强大,谋求诸事反要借助鬼之力。他们钻研那些法事的时候,想必在竭尽所能地摸索无尽之地的入口、用尽手段召引捷径降临。 “可别同情得太早了,茨木。”酒吞玩味地说道,“护法能那样告诫弟子,可不就是在防着旧事重演?这些密义啊,多少是泄露过的。” 至于泄露了多少,在酒吞看来,分寸恰到好处。 多到足够这些巫术一并沾染“佛门”气息、灵验得让人趋之若鹜,也少到离真正的灭顶之灾隔了一步,至少反噬发生之后不至于断绝整条传承。 “刚才看了那位师父做法,觉得这法术如何?”酒吞循循引导着茨木去观察。 茨木回味着方才的所见所感,沉吟一下说道:“他们利用的完全是阴灵,看上去就只是普通的炼鬼术法,很难发现仰仗禁忌之力的痕迹……估计是那些护身符文和长咒里有点东西吧?” “那你觉得这法事的结果会如何?” “他下手很精准,办法也落在实处。”茨木坦言。 他甚至能够预感,这位黑巫法师今日所做的法事一定会灵验,即便他帮了心怀不轨之人。 酒吞自问自答出问题的关键:“这种法事产生的力量,很像蛊元、尸丹和血涌,接近于质,是无形之物里最最化实的。如此的巫术不生效也罢,但凡生效会极难破解,所以总有人踏破门槛来求他们。要说捷径,他们能走的捷径跟走钢丝也差不了多少,很多传承下来的东西是前人拿命换的。” 茨木听完,好像从酒吞的话里领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