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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端坐房中,意识潜入异空间的背后,将那片饥渴万分的祈祷一字一字听得真切。 他们愿用身体、意识、生命与灵魂毫无保留地服侍“神”的意志,聆听祂的指引并用毕生为祂铲除敌人,给祂承诺的乌托邦清扫降临之路。 可惜了。茨木心说。 这么优渥的条件,很难有“种子”不去心动。然而他们坠入的异空间早已不再由“神”主宰。 这方异空间,是虚无的一道影子,也是虚无的收割之地。一切向着“神”的祈祷,会被翻译成与异空间的秩序之主做出的交易。而盗窃者没有资本换取任何东西,他们能做的唯有乖乖交还。 于是,虔诚的暴徒耳边头一回响起了“神”的回应。 那个声音低沉而空灵,却对他们说: “我怎么觉得你们的虔诚和信仰这么不值钱呢?来吧,像允诺的那样把所有东西吐出来,让那个盗窃之神来宽恕你们,偿还亏欠你们的东西。” 一字一句,皆不是世间众人所能听懂的语词。 暴徒们却惊惧地发现,自己竟听懂了“神”的禁语。几个人甚至停下祷告,颤抖着嗫嚅起来:“……神迹……是神迹!神回应我们了!” “是啊,这是神迹。”茨木冷笑,咬着牙根替他的深渊说道,“你们祈求的神迹就在这儿,可惜,并没有什么‘造物主’能回应你们——混沌可不是造物主,你们和万物都只是混沌的一部分,从来没有被从虚无中真正孕育出来。所谓‘存在’和‘创造’都是虚妄不实的概念,哪有什么真正的神迹和永生?” 虚无乃混沌之禁,而混沌之禁又是万有之始。 轮回万物,说到底只是虚无汪洋里的一场妄相,一场动荡、变幻的梦境。 混沌无识,因为混沌的意识就是构成万物的梦境本身,祂无处不在也就无法与任何存在对视,因而并不会有一个独立于万物的“创世神”,也不会响应任何祈祷,更不会降临恩典。万物的存与灭、消亡和重生,说到底,都只不过是这梦境里短暂的瞬间。 然而,梦中的众人全然不能看清这些,甚至当释放出去的“虔诚”执念触了礁却无法收回。 伴随禁语的脱口而出,些号称不死的躯壳们无法抗衡地破裂开来。 铁甲般的皮rou绽开,钢筋似的骨骼寸断,在惨无人道的“特训”中被反复摧残摔打的rou身终于化成了血红的烂泥。 永生的的信徒终归是回到了永恒的死亡里。 他们本是被从各地寻来的最疯狂的教徒,有些人早年受过“神迹”的恩惠,数十年如一日严厉地传教,对信仰和道德感上有分歧的街坊施以恐吓、横加指责,邻里无一幸免地受到过诸如“下地狱”的种种威胁。不知是谁别有用心地将他们聚集起来,借助他们冥顽不化的信仰,将他们变成重生之力的接收器。 那种“特训”近乎虐杀,他们却靠着偷来的重生力量锻造成不死之驱。身材矮小的会被打断脊椎和腿骨,刀刃的砍划、子弹的穿射是每日的家常便饭。 他们百中存一,但还远远不够。 毕竟人类对生的执着在这样的“特训”面前依然太过弱小,唯有能为整个世界“降临福祉”的宏大愿景才足以让他们在这样的惨无人道中生存。因而洗脑他们的语句也渐渐地走火入魔: 清扫罪人!降临天启!神会降下一个无罪的世界! 制造他们的人,成功证明了“神迹”足以打造“不死”的卫道士,只不过代价是将全人类架在火上烤——若不是茨木刚巧卷入其中,出手干涉了一切。 “凡事太过,只能短命。混沌的禁地、无界的万有、一切永恒,这些都不可能属于你们这群货色。”茨木替鬼王道出了尘埃落定的结语。 异变之力被从一具具栽倒的尸身里寸寸剥离,斑斓的彩晕汇成盘旋而升的千丝万缕,朝着虚空背后潜行去了。 房中端坐的茨木深深吸入归返的力量,浑身的血液一时间激荡而翻涌。他方才私心一动,借用混沌的口吻宣说了一个根本的真相,似有什么与他的话音共振了许久,但依然没有任何反噬发生在他身上。 茨木抬起右手,朝着身前漆黑暗涌的“门”做了出攥握的手势。 流淌着无尽色彩的深渊从“门”的深处爆发出来,虚空扭曲躁动,只一瞬,异空间的一切泯灭归无。 战场上方的天际盘旋着显现出另一道“门”,破碎的尸骸从那里面倾倒下来,冰雹似地砸了一地。 星熊眼疾手快钻进装甲车里,还来不及关门,污血已经溅满车窗。 门外的鬼族雇佣兵团却纹丝不动,兀是沐风栉雨,屹立在从天而降的血rou里,仿佛这一幕重叠着千年以前的那场恶战。 不过这一回,引领他们的鬼王和鬼后为这一战奠定了凯旋。 昨天差不多也是这时候,茨木曾对他们说过的话每个人如今记忆犹新: “你们跟那些人不一样。从千年以前,你们就不肯出卖信仰,硬着骨头坚持执念,化骨化灰也不肯停。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配得上异变的力量。” 血雨下了足足半个钟头才稀稀拉拉停息下来。 硝烟落定之时,超自然对策课的车也缓缓开进了层层叠叠的高压电网。 近藤鹰司推开车门走下来,径直朝着星熊而去。 “去跟他们谈谈,今天用的特种子弹对警方很重要,尽量可以收过来,资金的事都好说。”他一来,便传达了一个冷硬的命令。 星熊却耸耸肩,直言道:“晚了。那子弹是空间传送用的,现在作废了。” “作废了?”近藤一脸狐疑。 “那个异空间在绞杀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毁了,你也知道他们有多强,这是代价,没办法。”星熊一字一字道出同茨木商量好的托词。 近藤用一种毛骨悚然的审视扫了星熊好一阵,星熊老辣地平静以对,面上没有半分心虚。 最后,只能是近藤不再勉强,惋惜地叹了口气就又离开了。 星熊并没有说谎,茨木以珍贵的条件换来的那方异空间的确是被他毁了。 可他毁灭的理由却不是异空间的饱和,也不是什么代价。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在收回力量的瞬间有了与先前不一样的决定。 那晚炼成的符纸和弹弓,本是要拿来对付那些藏在人群里的重生者,这些危险的利器会让他们交出异变的力量,然后回归宿命中的死亡。然而,茨木在预见这些画面的时候,却深刻地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想赶尽杀绝。 假使不是那个手握初始权柄的盗窃者动手,假使没有浑浊的信仰交易掺杂其中,他其实很乐意看见这些突变,哪怕是合理的怪物的诞生。 毕竟,对千年以前的人类而言,鬼族都曾是怪物。如今过了这么久,新的鬼族的降临会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 酒吞悄悄绕到茨木身旁坐下来,面前的青年两眼放空,一看就有心事。 “你改变主意了。”他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洞察。 茨木没有停下思考,但却不再独自沉浸于苦思,而是轻声鬼王: “把自己的力量夺回来,还是借别人的手传播自己——挚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初始权柄不在本大爷手里,却刚巧有人动用它来帮本大爷传播虚无,本大爷当然会选择成全。”酒吞纵容了茨木的危险抉择,并喃喃道出一个深暗的理由,“……擅自动手改写秩序,就算不能称之为代价,也总要亲自动手解决一些麻烦吧?如果这些麻烦能靠献祭一个‘种子’来解决,何乐而不为?” 茨木扭过头,盯着那对从幽邃的暗影里亮起的紫眸,他难以置信的目光底下跃动着隐隐的亢奋。 这亢奋是他久违的,颊上泛起一抹绯红,茨木的呼吸也悄然急促起来: “挚友你果然一点没变!” “怎么,本大爷的秉性不是一贯如此么?——你也应该这样。” 鬼王轻笑着揽他入怀,手头一个使坏戳软了茨木的腰,翻身把他压向褥间。 尔后一番攻城掠地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