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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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是最初受伤时那样汹涌的流势,然而粘稠的血液仍然不断从伤口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与绯樱闲沉滞的脚步声、短促而急切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嘈杂,竟然让她有种这一路走来并不寂寞的错觉。 她的目标是走廊尽头的房间,那里安静而隐秘、鲜有人去,作为此时身负重伤的她赖以藏身之地,再合适不过了——唇瓣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死,这样的色泽将她唇边渐渐浮现出的笑弧衬得更加薄冷,她迈着略显踉跄的步履向前走去,推开虚掩的房门,门后的房间盛满浓郁的黑暗,即使尚有月光自高大的窗框处悄然倾泻,却也敌不过那些深沉的漆黑、顷刻间被吞噬殆尽,死寂的空间中只能听得到她倔强压抑着不稳的呼吸。 被这样纯粹的黑色裹挟,身为血族终于能够稍微感到放松,绯樱闲缓下步履看着眼前空旷的陈设,突然间便有些茫然。 ……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果真的是为了复仇,那么为什么又会把自己弄得像现在这样狼狈? 她站在窗前的昏暗里,迷惘地抬眸看着盛大的夜幕,在这片凝滞的阒寂中,清晰地感受着身体的温度正随着流逝的血液一分一毫地抽离—— 视野有片刻的浑浊,重回清晰的时候,俊美的纯血君王已经出现在眼前那片晦涩的光芒中。 即使制服上沾染着户外的风尘,刺目的血印与狼藉的灰黑印在纯白的布面、尤为清晰,他从容的模样,依然像是一直站在这里,静静等待她落入罗网。 月华在他身后绽开,与前方的暗色交相辉映,他踏在黑暗之上,倚着窗柩的身形挺拔、姿态雍容优雅,微微垂眸俯视着她,宛如神祇般矜重高贵,接着,在与她的视线相触时,完美的唇角浮现出礼貌的浅笑,“流了很多血呢,闲。” 沉静的语气与琴音般美好的声音,如同低徊在美梦中的安魂曲,使得言辞中描述的可怖事实都显得格外温柔,若不是看到玖兰枢在微笑之时,仍然冷漠如精致雕像般的脸,绯樱闲甚至会觉得此刻的凄惨,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幻梦。 “……玖兰家的少爷?”银色的长发如皓辉般散落,凌乱地搭在微垮下去的肩头,绯樱闲的腰背却仍然挺得笔直、固执地站作矜贵的姿态,她看着玖兰枢,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时的她身在元老院的囚笼中,隔着槛栏与外面的少年对视,还需要垂下头才能做得到,现在……却只能仰视了。 于是她缓缓勾出一个疲倦的浅笑,“该说好久不见吗……但是,除了长大一些,你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呢。” 绯樱闲抬眸看着玖兰枢,他的眼睛一如往昔、沉渊寒潭般死寂,所有多余的情绪都湮没在红酒般醇厚、深不见底的眼瞳中。 就是这双眼睛,令人难以想象是属于那样一个年轻的孩子,曾经隔着坚不可摧的囚笼与她漠然对视,从容沉定地对她说出那些太过危险的话语:“想要自由么?” 带着蛊惑的力量使她下意识地答应:“想。”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但最后的理由会是,你因为发狂强行越狱出逃——你意下如何?” ——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着如此可怕的一切……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玖兰家的小少爷,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做,你会比较容易接受吧。” ——这样步步为营的人生,究竟会是怎样的悲哀。 回忆与现实重叠,渐趋迷离的视线里,分不清是过往还是此时此刻,绯樱闲想要抹去眼前的迷雾,却在一个眨眼的瞬间—— 玖兰枢已经消失不见,而后,一双手从背后绕至身前、以亲昵的姿态揽住她的肩头,背部也抵上君王坚实的胸膛,如此温情的依偎,也使得接下来心脏被刺穿、血腥的杀戮之状,看起来并不那么冰冷残酷了—— 耳畔传来玖兰枢温凉的声音,在做了如此残忍的事之后,依然如大提琴音般沉缓优雅,“好像并不怎么惊讶啊。” “因为我也想要夺取你的性命,”纯血种的命脉被剥离出躯体,心口处的疼痛也变得清晰真切、逐渐蔓延至全身,绯樱闲顿了顿稍作缓和,才能继续保持平静的语调,“……让黑主优姬作为刺客。” “明智的判断……不过,却不是最正确的。”玖兰枢微微叹息一声,由于距离太近的缘故,绯樱闲还是听清了那一瞬间出现在他尾音里、因为涉及到那个正确的人而生的柔软。 她不禁微微回眸去看,毫不意外地在短暂的时间里,捕捉到那些自君王眸中倾泻的温柔与眷恋,“真没有想到……这双眼睛,竟然也会有这样的……” 耐心等待着她的喃喃自语进行完毕,玖兰枢才开启一个有些冰冷的新话题,“你来到这里、这所黑主学园,是想要复仇,那又为什么会这样狼狈呢。” “呵……”绯樱闲短促地笑了一声,讥诮里带着难掩的疲倦,“就像玖兰咎一样直说,不好吗?” 她是强大的纯血种,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获得黑主优姬体内流淌的玖兰血,然而不知是因为千夜咎的催眠,或者是什么其他的缘由,她始终都没有下手,反而像一名兴致勃勃摆布玩具的小女孩,一次又一次利用黑主优姬、去逗弄锥生零—— 从出生起,她就一直被关在元老院,那名人类男子,是她漫长枯寂的生命里、唯一的色彩,他被元老院作为血奴进献给她,却自始至终都平静漠然,倔强又傲慢、不肯露出丝毫胆怯,即使被她变成吸血鬼,也一直坚守着人类的本心与原则、拼命压抑嗜血的欲望……可是他那么艰难地抗争,却在还没有堕落为Level E的时候,就被她的未婚夫玖兰李土设计、由姓锥生的猎人抹杀了。 后来……是四年前吧,她在玖兰枢的有心协助下,终于得以逃出元老院,去找元凶和刽子手报仇——锥生零的眼神,真的与他很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锥生零变为吸血鬼,仿佛这样做就能够再见到他。 所以看见锥生零为了心爱的女孩拼命压抑着本能、竭尽全力反抗身为主人的她,她又生气、又莫名觉得开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要证明什么了。 纯血种之强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尚在被控之中的锥生零开枪、从正面击中的,即使他的意志已经坚定到能够挣脱血液的束缚。 所以,她大概也是真的…… “活着的人、被留下的人总是最痛苦的,”她沉沉的叹息里带着难掩的颤抖,不知那些痛楚究竟是来自重伤的身体,还是内心深处,“所以……我大概也是真的没有勇气再继续走下去了吧……” “不错。”玖兰枢微微轻叹着垂下脸,散落的发丝搔过绯樱闲的肩颈,伴着他喷吐在颈侧的呼吸,带起一阵细碎的麻痒,“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简短的几个字如同弹奏出的重音,在短促的鸣响间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一字一字沉重地砸在心口,昭示着紧随其后再无退路、孤注一掷的抉择—— “唔——” 纵然早已预见了此刻的情形,颈动脉陡然被尖锐的獠牙刺破,还是令绯樱闲不适地低哼一声,耳畔旋即响起的吞咽声,听着有一种奇异的节奏,竟意外地使她重新平静下来,“真是不可思议,竟然在这里、像这样被你吸血……” 过往的幸福、喜悦、悲伤、残酷……一切都如同影片般在眼前一帧一帧地流过,绯樱闲的目光逐渐变得空茫,不知落在虚无之中的何处,直到玖兰枢完全获取了她的血液,收回獠牙、将她轻缓地平放在地上时,仍然保持着那样的空洞轻声喟叹,“饮下纯血之血的纯血种吸血鬼,你在获得全新力量的同时,前路也只剩下一片黑暗了……” 打破了夜之社会恪守的规则将面临的种种质疑与攻击,血族中渴求纯血之血的吸血鬼更加贪婪的觊觎,还有其他纯血种忌惮之下的刁难与挑衅……等等,这些无穷无尽的折磨—— “我知道的。”玖兰枢安静地垂眸看着她,并未因这冰冷的告诫产生丝毫动容。 “听起来,你一点也不害怕呢……真是、嫉妒啊……”绯樱闲空茫的目光终于微微地波动了一下,“既然如此,我就好心、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吧,关于玖兰咎的……” 千夜咎的能力,是绝对的催眠。 并不受血缘的限制,他可以随意cao控任何被他成功侵入精神之人的躯体,这种效果是利用催眠、通过更改记忆的方式做到的,不同于贵族以上的吸血鬼都拥有的“抹消记忆”的能力,他的催眠能力不仅仅可以消除记忆,也能读取记忆,还可以将他人的记忆修改为自己想要的样子;也不同于失效几率较高的普通催眠,他的催眠能力是刻印于对象的灵魂之中、以灵魂为宿体、与宿主的灵魂同在的。 所谓吸血,其实是吸收的意思,时常会伴随着记忆的碎片一同涌入,然而若是灵魂已经被更改,想要通过吸血这种方式去获取原本的真相,也是不可能的了。 千夜咎的催眠能力,除了由作为施术者的他主动解除之外,就只有在宿主即将死去的前一刻,灵魂之力最为淡薄的时候,届时,以宿主的灵魂之力维持运转的刻印会主动失效,同时千夜咎的能力也会暴露。 因此至今为止,完整知悉千夜咎能力的人,都已经死的一干二净,也许是因为纯血种的生命力天生旺盛,身体在失去心脏、极度衰败的情况下尚可苟延残喘片刻,绯樱闲才能有余力揭开这些真相。 所以,就像你能用刀割伤自己一样,千夜咎同样可以对自己进行催眠,以此掩盖那些不应该存在的记忆—— “他想要隐藏的,除非他死,否则是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 随着生命的流逝,她的声音逐渐变得轻不可闻,玖兰枢站起身来背对着她,似乎是想要掩饰那些突兀莫名的怒意,奈何虽然对不悦讳莫如深,压抑的声线还是多少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谢谢你的告知,但是……闲,这并不需要你来提醒。” 话音落下的同时,君王也迈开步履,沉定稳重地向前走去,“他的性子有多倔强,我比谁都清楚。” 在微敞的门畔停步,玖兰枢最后一次回眸看着奄奄一息的绯樱闲,俯视的姿态令他的神色显出些悲悯,音调虽然一如既往的疏淡漠然,从容的语气却令人毫不怀疑,这是他必将兑现的誓言:“我会帮你消灭的,你真正憎恨的那个人——将纯血种的命运推向疯狂的人。” 走廊里灯火通明,他推开门,修长挺拔的身形一步一步地离开黑暗、逐渐湮没在那些光芒里,“好好休息吧,闲。” 然而光明对于血族而言,却全非如它字面的美好意味。 绯樱闲看着独自跋涉在黑暗中、沉默地沿着布满荆棘的断层,决然前往深渊的倨傲背影,终于缓缓地闭上眼。 “……祝你好运,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