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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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的路上Omega发起了高烧。 这是无可避免的。毕竟他嘴太硬,曾经的后台垮得又太快,卢卡斯巴尔萨克仅凭一夜就从玉叶金柯沦落为阶下囚,身份转圜之迅速让王都地牢深处最擅长刑讯的老手都没捏准力道。马鞭和电椅折腾尽了他的体力,也把小孩身上阿尔瓦养出来的那点rou全消了下去。等枷锁桎梏往身上一披踉跄着上路时,Omega腺体泛肿,体温已经非常不正常。 押送他的狱卒一脸冷漠,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濒死的畜生。卢卡斯不敢言语,只能闷头赶路——说来可笑,当时他在牢里被劈头盖脸的剧痛逼起一身反骨,就是不肯吐一句认了,心说大不了把他打死,现在却忽然感觉自己必须活下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前途和理想这些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的东西,如今于他而言都是后事,他要活下去,他只想活下去。胃酸已经烧到了喉口,他想找点水喝,然后吃口饭,最后睡一觉—— 押送队伍小小的喧嚣了一阵,囚犯们夸张地四散让开,好像昏倒的Omega身上有什么传染病。这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将近半个月,洛伦兹教授从重度昏迷中艰涩地挣扎出来,绷带一直绑到手指。 ——他还没来得及按下传呼铃,就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瞳孔。 阿尔瓦自诩与裁判庭的首领还没熟稔到如此地步。Alpha阖目,从剧痛未消的脑中迅速搜了一轮——是了,只能是总裁判长收到了他那封信。 “好一个莫待俟河之清。” 约瑟夫单手托腮,笑意盈盈,“外传洛伦兹教授奉权不奉人,我本来也如此认为,现在看来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太浅薄了。” “卢卡斯……” “我把他送到了一个您或许用得到的地方。” 总裁判长撩起眼皮。他生得矜贵雍容,即使露出这样恶劣的笑,整个人也流华熠熠,顾盼生光: “您要的人情我给您了,巴尔萨克的性命我留下了。其余方便的您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我只拜托您一件事——” 您是皇家理学院第一任教授。 您是新党女王的密友。 您是旧党陛下的重臣。 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定天下、平宇内、颠倒政权、倾覆云雨的棋眼…… “这热闹,您要让我看尽兴哦?” . . 商业假笑中阿尔瓦蓦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 . ——特蕾西伏在男孩肩膀上,手指无力地蜷缩起来,呼吸间全是鲜血的腥气。红酒和黑加仑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在空虚混沌的罅隙中扯回一丝理智,发现自己的脸正埋在卢卡斯出了汗的、泛红的后颈。感官随着意识的苏醒渐次恢复,身下的脊背是这样瘦,硌得她浑身都痛。苍茫的白雪和枯草都朝两边急急伏下去,一个Omega咬着牙背稳另一个Omega机械地迈动双腿,好像要逃到天边才肯停下。 ……她被卢卡斯使劲往上颠了颠。男孩的声线飘飘渺渺,在拼命地呼唤她的名字。女孩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回应卢卡斯——但整个世界好像都灌了水,她的声带被厚重的水膜封住,又冻成冰块,只能挤出一声残破的断音。 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孩身后缀着一群不紧不慢的雪匪。卢卡斯高烧昏迷之后信息素彻底失控,冰天雪地里骤然爆发的高甜信息素让狱卒差点控制不住局面。押送队伍简单整顿,决定分成两拨前进——无论是狱卒还是罪犯,Alpha都不能再留在这个泄露信息素的Omega身边。 结果他们这波并不强势的队伍就遭了雪匪。高马阔刀的Alpha们狂笑着冲进他们歇脚的旅店,一铳爆了上一秒还在呵斥他们大胆的狱卒的脑袋。 “给尊贵的少爷小姐试试这个!” 卢卡斯只来得及听到一声这样下流的哄笑,紧接着就被什么拴住了脖子——他哪里见过这个把式,脚下一空被狠狠拽在地上,慌忙中只来得及用一只胳膊护住特蕾西:“咳啊——!” 这索圈是平时对付冰原里的野狼用的,上面的绳扣只有雪匪们才会打。他们在外面免不上遇到狼群,到时就是用这绳套远远地一把套住狼王。甩绳子的人手里有两股,到时候隔着老远就能把刚刚还威风凛凛的狼王活活绞死。卢卡斯脑袋着地,一手往绳结处胡乱摸索一边哆哆嗦嗦地去抓特蕾西,他还在试图带走她。 长绳抛出几秒后白茫茫的远处就传来男孩猝不及防的惊喊。雪匪们笑意更深——无人之境、鸟飞兽绝,让他们逃!使劲逃、拼命地逃! 这对Omega能逃到哪里去呢! 那个女孩可以留一口气交给政府处置,到时候人和财都尝了味道——至于另一个落到他们手里…… 有人回忆起男孩发狠怒斥他们不许再过来时矜持的贵气,忍不住和同伴大声谈笑,“我正好缺个斯斯文文的老婆!” “人家细皮嫩rou的,哪经得住你这种人折腾。” “折腾怎么了。到时候连命都是咱们的了!” . . 拿着绳的雪匪脸色忽然一变,“不对!” “他妈的——他们有刀子!” . . 卢卡斯来不及揉揉勒出淤血的脖颈。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特蕾西身边,把女孩翻个身搂在自己怀里。她清瘦的肩膀蜷缩在他胸前,声线单薄得像是一只即将冻死的幼猫,“我们好像……逃不了了。” “他们追得很紧。我打不过他们。” “……那就死?” 嗯,那就死。 像是兄长照顾meimei那样,卢卡斯垂下头去,把女孩整个护在身体的阴影下面,“一会……他们过来,我说跑,你就跑——受了伤也没关系,脑袋很沉也没关系,你一定要拼命跑。” 特蕾西缓缓瞪大了黯淡的眼睛,“不……” “如果不是你挡住他们砸过来的东西,我根本逃不了这么远。” 卢卡斯揉揉她的头发。男孩垂落的睫羽上覆着一层雪白的冰霜,视线温和又冷静,“听话。” ……听话。 都是命罢了。 . . 半个小时前 旅店二楼。 “把你的服刑证件拿出来。” 卢卡斯扯掉额头上覆盖的凉毛巾,一掀被子从头昏脑热里站起来——他捏住特蕾西的手腕,气喘吁吁,眼眶通红,礼貌的语气深处隐隐滚着被欺骗后的恼怒: “拿、出、来。” 女孩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下意识想要逃跑,被男孩用膝盖死死卡住大腿。体型之间的差距让他很容易就把女孩堵在旅店粗糙的墙角里。卢卡斯感觉自己本就混沌的大脑更加疼痛,他看着女孩咬紧的唇瓣、因为被粗暴对待而蹙起的眉、冰凉的试图掰开他桎梏的双手,忽然感觉一阵恶心: 骗他很好玩吗?怎么、怎么一个个都来骗他? ……怎么这么恶心。 ——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大家、为什么混入这支队伍、这队雪匪是不是冲你来的!! 卢卡斯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解释!” . . 特蕾西深吸两口气,温温和和地拨开了他颤抖的手, “你知道‘机械师’的传闻吗?” . . “机械师”的称号活在每一任列兹尼克家家主身上。卢卡斯略有耳闻,就在旧党卷土重来攻入城门的那夜,擅长研究机械造物的列兹尼克家族同样因为站队问题被烧净了府邸。支持新政策的大家族不在少数,被抄家的也不在少数,而“机械师”之所以能登上报纸家喻户晓,是因为大摇大摆涌入府邸大小姐院中的蛮兵……只有一小波人逃了出来。 火场里飘出一阵诡异的、咯咯的笑声,士兵们扭曲的嘶吼惨得领队人脊背发寒。无数人眼睁睁地看着烧断的房梁上缓缓伸出两只苍白的骨爪——仿佛是血光唤醒了府邸深处披头散发的恶鬼,漫天余烬、阴风呼啸,浑身是血的冤魂嘶嘶狞笑着朝他们扑来! 手里有刀有枪的旧党部队不敢再轻举妄动,等天亮火灭了才敢三五成群地踏着白灰探进去。 “关于人命这件事,你可能是假的,但我是真的,” 特蕾西脸色苍白,似乎也不敢相信那么变态和嗜血的事情出自她手,“他们当着我的面一刀砍死了我的父亲,又把家里仆人的婴儿一把摔死。我恨极了,我怕极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总之当我回过神时,我的傀儡把他们……按照我的意思,组合成了娃娃。” ——周时报有载:“他们看到了被钉在木制机关上,组成一个巨大人偶的同僚尸体。后经过对机关的拆解排查,发现此事为列兹尼克家族长女,下任‘机械师’特蕾西列兹尼克所为。” 卢卡斯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是——” 女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就是‘机械师’。” 我就是那个奔逃在外,赏金千万的机械师。 “这伙雪匪认出了我,又因为从火场里传出的恐怖谣言忌惮我真的会驱动鬼魂,所以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我只能装作无谓的样子朝前走,但我不认路,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雪下得越大。我真的很害怕,才混入你们的队伍——” “但你没想到押送队伍因为我信息素失控分成了两队,带着武装的狱卒里只留下了三个Beta。” 杀声已经渐渐平静下去,两侧楼梯都传来纷至敲沓的声响。卢卡斯扭头,视线从粗糙的窗缝里望出去,“…老板、老板娘、一楼的客人…他们很快就要……杀完了。” “所以,现在你要把我交出去吗?” 特蕾西面色平静,“你现在逃还来得及。” . . 短暂的沉默后,卢卡斯滞重地、痛苦地揉上眉心: “——是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 他是巴尔萨克家的长子。是举止得体的贵族。是一个成年男性。mama绝对不会希望她的孩子为了活命而把一个无论年龄还是体格都比自己弱小的女性交给悍匪——那是在给mama丢脸。 “不过你敢信我吗?” Omega伸出一只手,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我可是……陌生男人。” “是因为发烧就哭起来的陌生男人。” 特蕾西把手指搭上他的手心,补刀般揶揄道。 . . 都是命罢了。 . . 卢卡斯终究是没喊出那一声跑。 . . 雪匪们缓缓围住了两个小孩。他们大声调笑,在马背上打量起卢卡斯的身型来——Alpha们不加修饰的yin言浪语听得卢卡斯面色铁青。他感觉有人在发抖,一开始是只有特蕾西在抖,后来他意识到自己也在抖。Alpha充满刺激性的信息素毫无节制地释放,如性sao扰般侵入Omega的大脑。有人执着于让卢卡斯喊他一声哥哥或者老公——男孩教养太高,薄薄的脸皮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半晌斥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胡搅蛮缠”。 这对基本没读过几年书的雪匪来说无异于调情,Alpha们更放肆地嬉笑出声。有人下了马,想捏起卢卡斯下巴看看他的脸—— 跑、跑、跑—— 他的声带都在颤抖。即将到来的暴行让他的体温和心跳一起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他感觉自己的眼眶脆弱如枯叶,再被刺激一点点就要流眼泪。 好想逃啊、好想逃啊。 漂亮话人人都会说,帅人人都会耍,但又有谁不怕……死呢? . . 轰——! 狂雪奔腾、天罚将至! 两个小孩没有在雪域生存的经验,只知道朝躲人背眼的小路闷头跑——这群雪匪利欲熏心,关顾着想裤裆里那点事,一群老手跟着两个外行跑进了瓶颈似的幽长峡谷里。本就陡峭的山坡两侧覆满了常年累月的积雪,落一下一根羽毛都会引起决堤般的崩塌。 “雪崩了!!” “从那边拐上去朝外跑!!跑!!” 厚重的雪浪迅捷如雷霆,纯净的白色如裹尸布般翻滚过马匹的四蹄,让它连同主人一起被裹绞在窒息的冰晶里。在雪匪惊慌失措地呼喝声中,卢卡斯重新拽起了特蕾西——他们没能跑出几步。身后巨大的冲击力让Omega膝盖一软,两个人齐齐摔进朝山脚汹涌而下的白雪里。 . . 好消息,他们还活着。 坏消息,不止他们还活着。 . . 卢卡斯踉跄着爬了两下,像是野狼那样把女孩护在自己身后,“别过来!” 对方衣着比其它匪徒华贵不少,也没有对Omega动手动脚。男孩猜他们应该是和雪匪的头子一起滚到山脚来了——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卢卡斯强迫自己支棱起精神,一咬舌尖,“——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Alpha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凭你?” 对。凭我。 Omega受了伤,信息素止不住地外溢,行动应该是迟缓的——可卢卡斯的反应速度极大出乎了雪匪首领的预料。眼前拳风一晃,Omega在Alpha因为躲避而后撤的一瞬间就把身位压了上来,飞旋而来的鞋跟将将擦着他的下巴掠过去,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男人只好收起玩耍的态度,狠狠一脚踹在对方暴露的小腹想要拉开距离,“……!” Omega生生吃下了他的一脚,小腿肌rou猝然发力,提拳就要再来一击。Alpha心里惊诧,抬手扭住了卢卡斯胳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卢卡斯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血丝,声音沙哑得好像嗓子被活生生撕开了,“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相信……” 他总算找到了匮乏词库里最凶狠的词语。 “……我拧不断你们这种畜生的脖子。” Alpha哑然失笑!! 他猛地松开了禁锢着卢卡斯的手,把他一脚狠狠踢飞出去——男孩肩膀着地,无可避免地滚了几圈才得以喘息。Omega深吸一口气,找了几下姿势,总算又让自己站了起来。 快一点,再凶一点。 要撑不住了,要到极限了。剧痛和虚弱让他快要从这种拼命搏斗的状态里退出来了。 ……必须在这之前杀了他。 哎、等…… 怎么会——!? 浓重的Alpha信息素缠上了他的手脚,陌生又侵入性极强的味道捂住了他的口鼻。第三性别深处的劣势在这一刻尽数体现,Alpha对任意Omega的可怕掌控终于让卢卡斯发出一声绝望地悲鸣:“阿尔瓦——” “尊贵的Omega,” Alpha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笑意中露出一股阴恻恻的嘲讽和戏耍,“继续来拧断我脖子啊?” Omega就是这样的生物。不需要什么其他的招式,只要Alpha放出信息素,他们就会像是抽了脊梁的狗那样趴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雪匪头子脸色一变。 浓郁的苦木味像是晴天里落下一道雷霆那样突然出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被另一股同类信息素狠狠蛰了一下。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天幕深处睁开了一双眼。苦木味道的主人居高临下地冷冷觑着他,恶意从唇齿间溢出来: 滚开。 . . 卢卡斯死死盯着孤单一人的雪匪首领,把被信息素和伤势逼得缩成一团的女孩挡在背风的角落。特蕾西痛苦地收紧肩膀,纤细的手指死死扣着他的胳膊,“……。” 不就是Alpha么? 发白发糊的视野落在特蕾西紧紧搂在怀里的匕首上,男孩的声音嘶哑而急促:“……把你的刀借我用一下。” “啊……、啊?” 女孩濒临涣散的意识被他喊回来一部分,眼皮却依旧掀不开。她含糊不清地下意识应和着,因为痛苦而蹙起秀气的眉:“……” ——不就是Alpha么?? “把刀借我用一下!” . . Alpha腾一声站起来冲向卢卡斯,他看到这个囚犯探向后颈的指尖闪过了一簇雪亮的寒光。 仿佛是天地不忍地遮住了眼:风暴雪流骤然紊乱、翻飞的发带随风而去、垂落奔泻的冰蓝色发丝中忽然拉出一泼刺目的鲜红——卢卡斯割开后颈,凭着记忆转动刀柄,把老师亲吻过的、舔舐过的、用尖牙轻轻咬过的、活生生的腺体彻底绞碎! ——泛黄的曾经和咬牙切齿的痛苦瞬时从脖颈燎到全身!Omega肩膀一颤,拿着刀的手噗通一声撑进雪地里。温热的东西迅速从脖颈的创口里淌出来,痛、痛、痛——好痛,怎么这么痛、怎么呼吸都会痛。 ……周身寂灭,风雪无声。 滴——答。 他痛得涕泪齐下,伤口溢出的血珠沿着喉结大颗大颗地摔在冰天雪地上,很快被冻成一朵繁茂的红花。卢卡斯眼前全是漆黑的星星,后槽牙已经咬得咯吱咯吱响——他痛极了,有一瞬间甚至丧失了五感,恨不得把头埋进雪地里。远处的雪匪首领掂着手里的马刀缓缓走过来,被刚刚那股陌生的信息素顶撞得脸色惨白,“你就算挖了腺体也是Omega、一个Omega能——” “道理不是那么讲的。” 卢卡斯摇摇晃晃地扶着覆满冰霜的山壁把自己撑起来。他捂了一团白雪在血rou模糊的腺体上,企图让寒冷镇住钻心蚀骨的灼痛。他不知道自己又带上了阿尔瓦最害怕的那种表情。Omega看着对面彻底沉下去的脸色,一开始不知道是谁在这个关头还能笑出声来,凉风吸进喉咙才意识到不绝于耳的嘶哑笑声是属于自己的。疯狂或许是他身体内部一种触底反弹的保护机制,而它在这一刻被彻底触发了。男孩的声音冰冷、颤抖、决绝: “Alpha又有什么特殊的…难道你被刀捅了就死不了吗?!” 碎玉飞屑、炸光迸雪! 这一刀杀势太重,掠得Omega周身的落雪都扭成一条破空而来的白线。寒白的刀尖挑断了Alpha的衣扣、刺破了内里的棉衣——劣质的棉絮刺啦一声随着血液崩溅到卢卡斯面无表情的脸上,他眼神幽深,隐约可以看到一道天真的苍翠干涸在曾经流光溢彩的瞳底。 ——道理不是那么讲的。好比错的就是错的,落后的就是落后的,背叛的就是背叛的。那些陈腐的东西、卑贱的东西、生活在阴影和窄缝里的东西又能做什么?!披了一身镶金绣玉的人皮就能昂首挺胸地走出来了吗!? 持刀那只手的腕骨在雪匪首领的掌心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Omega利落地抬腿膝击,在Alpha下意识躲闪的罅隙中拎起自由的那只胳膊,抬手一拳! ——悍匪横行、流民满地。这样的皇庭,这样的体制,到底是什么值得他的老师一腔执着!? 马刀宽阔的刀刃锵一声撞在卢卡斯匆忙抬起的细窄刀身上。巨大的力道震碎了小孩的虎口,又沿着胳膊一路朝上,震得他吐出了一口一直顶在喉咙里的淤血——Omega咬牙顺着这股力道朝后仰去,足尖如金属钩般剜上男人暴露出的下巴,把Alpha踢得朝后踉跄了两步! ——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为执着的真理高歌,还是在权威下保持谦卑无声? 那一口淤血仿佛带走了他仅剩的精力。卢卡斯垂下睫羽,意识到刚刚Alpha已经把他握刀那只手的关节捏出了问题,女孩子能随身携带的猎刀现在于他来说是极大的负担。 ……Omega深吸一口气,把另一只手覆在这只微微颤抖的手上,死死攥紧了他们最后的武器。凶匪首领屡次三番在一个瘦小的Omega身上吃瘪,暴戾的脾气已经按捺不住——大开大合的杀人刀在暴雪里振出一声刀啸,明亮如雷霆般劈砍而下! 裹绞着沉凝杀意的刀锋差一毫就能砍进Omega细窄的肩膀里! ——残酷和丑陋的事情并不能动摇他。若这孱弱的膜翅不足以扇动风雪,那总要有人成为燃料…… 四溅的火星烫在卢卡斯脸上,他死死抵住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下盘骤然发力!扫腿、侧身、转圜——Alpha重心太靠上,被他鱼死网破的一脚扫得朝后跌去。电光火石间男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线生机那样猛地压上前,手中不长的刀刃仿佛拖曳着风雪! 破霜斩冰、素月流光!Omega嘴角的血丝像是无法控制一样溢出来,飞瀑在狂躁暴雪中的发丝遮住了卢卡斯半边表情。 ——总要有人成为燃料……融化坚冰。 . . Omega开膛破肚的一斩被男人徒手握住了。 生死一线间Alpha终于不顾他的那些象征和脸面,扔了马刀抬手抓住已经刺破脖颈皮肤的刀刃。浑身的体力耗尽,卢卡斯疯狂地喘着粗气,血从额头一路淌进浅色的眼睛里。他太疲惫,太虚弱,万般疼痛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看似狠辣的力道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摧枯拉朽——刺入对方脖颈中的刀被拔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而他在不甘心之余忽然分神想到,阿尔瓦的灵魂又在哪里呢?会不会老师就跟在自己身边呢? 如果老师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会想到自己的学生死在这里吗?如果知道自己会被凶匪追杀,老师是不是就不会倒戈旧党了? 是不是就不会骗他了?就不会丢下他了? 发抖的刀尖缓缓挪出了汩汩冒血的伤口。卢卡斯脸色惨白,抓着刀柄的手心里全是虚汗。被一个带病的Omega骑在身上打——打杀里滚出来的雪匪头子实在挂不住脸面,心底恶毒的杀意从瞳底腾腾升起来,在他看来这对男女的败局已定:“让老子想想待会怎么弄死——” 噗嗤——!! 卢卡斯听觉里陡然劈下刺破血rou的钝声——特蕾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顶着碾压满场的Alpha信息素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女孩在寥寥几秒内捋清了正在槁裂崩坏的情况,蹬地借力一个纵身,整个人猛地扑到Omega肩膀上!她冻得发紫的手指握住搭档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把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手腕。思绪刚刚放缓的凶匪根本没想到女孩这样的状态还能杀出来,只觉得颈间的口子豁然扩大了,飚射的鲜红纷扬如血樱,飞溅的血点怒雨般落在他至死未合的瞳孔里—— 这个Alpha到最后也没有想到会被最看不起的Omega刺穿脖子。 . . 卢卡斯眨眨麻木的眼皮,肩膀左右摇晃——被女孩扶住了。 “我……” 他艰涩地开口,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女孩清脆的哭声震得浑身一僵。特蕾西死死抱住他,胳膊拼命地勒着他的肩膀,抽泣里满是后怕和惊惧——Omega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想要抬手回应女孩的拥抱,手指还没搭上她的腰肢就蓦的一沉。 . . 通往极地监狱的码头哨所外来了一位少女,拖着一个据说应该由他们收容的罪犯。 工作人员出去查了一圈,证件的确齐全,前些天押送犯人的狱卒也嘱咐过,有一个Omega罪犯因为身体原因掉队了,于是他们根据第三性别分成了两队,第二队会晚两天再由人押来,至于押送人嘛—— 做记录的工作人员是个男人。他颇为惊讶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震撼地看着风尘仆仆的特蕾西和已经被拷住手脚抬上担架的卢卡斯,“你们遇到了雪匪?” “是的,”特蕾西终于腾出手来擦了擦自己脸颊上蹭的灰,说瞎话不打草稿,“我的叔叔在和雪匪的战斗中殉职。只有我和他逃了出来。我想,我们需要医生。” . . 冰主在上。医护室的医生连夜切割缝补之后总算是保住了卢卡斯一条命。特蕾西知道他的腺体损坏严重,八成是留不了了——却没想到让她清醒了一夜的消息在最后一句。 医生敲了敲手术记录本,她的目光惋惜又温和: “他本来有一个两个月的孩子,但是因为母体腺体损坏的原因,这个孩子在你们来的路上就流掉了——不过病人身上外创很多,流产这种疼痛可能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没有表现出异样。” 他身上伤口太多,哪里都是血,加上你是背着他来的,没注意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这不是你注意了就不会发生的。小小的孩子才两个月,占不了多少生殖腔。本来就处于由父亲每日信息素安抚处处呵护的时期,就算那位Alpha父亲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在他身边,Omega自己也应该注意才是。 这位年过半百的阿姨在善意地、温和地劝慰女孩。 ——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吗? 特蕾西抚上自己的腺体,试图想象那里被刀刃活生生撕开绞碎的感觉。她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结了冰,巨大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立不住: ……卢卡斯知道他自己怀孕了吗? 是、是谁干的?他到底为什么会身陷囹囵?他在遇到她之前经历了什么? “他”呢? 那个Alpha又为什么没在他身边? . . 卢卡斯直到被急于交差的接待人员用担架抬上开往塔耳塔洛斯的最后一轮运货船时也没有从昏迷里醒来,自然做不到回答特蕾西的这些问题。他陷在白色的隔离仓里,没有血色的小脸和雪白的被子几乎没有界限。被褥下的细脖子上绑着厚厚的绷带,拘束带拉过他的手脚,把他牢牢固定在狭窄的半移动式病床里。女孩只是看了一眼就别过头,挥手示意没必要再让她看下去了—— 特蕾西孤零零地站在码头,泛红的眼眶已经被夜风吹得干燥。她看着轮船那道漆黑的剪影在渐起的夜幕里越来越小越来越矮,忽然腾起一种莫名的、他们会再相见的预感。 这个身价千万、走南闯北的女孩闭上眼,睫羽像是幕帘那样安静的垂下来。她虔诚的、认真的、严肃的把手合成祷告状: 冰主在上—— “……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