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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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晚餐时间,沃特斯餐馆的员工们忙得不可开交。艾伯特和甘贡进去找到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后还能感受到上一桌客人的余温。弗兰克·沃特斯是这里的老板,厨艺精湛,待人亲切,老顾客们都叫他“老弗兰克”。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服务员腾出空来这边收拾和点餐。 甘贡环顾整个餐厅,服务员中没有那道巧克力色的曼妙身影。他又看了一圈,还是没有。艾伯特看到甘贡的动作,就知道他在找谢莉,说道:“难道你真的喜欢她?” 甘贡的目光不再寻觅,答道:“久违的心动。” “我以为你们只是炮友。”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和希拉·伊分手,我还以为你立志这辈子当修士……嗯,也可能是当僧侣。我真的很难相信,你为什么会喜欢谢莉?她和希拉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肤色、性格、学历、阶层,任何角度都不沾边。不过,谢莉在黑人当中也属于长得很好看的那一类,很受各色男人的欢迎。” “我为什么要爱上一个和水湄相似的人?” “你以前说过,你喜欢温柔知性的女孩。谢莉的话,她很辣,但和知识分子沾不上边。” “爱是一种感情,不是理性的分析。” “祝你好运,哥们。你真是太长情了,单身了十四年,她的女儿的都十二岁了。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赵美玉。我和水湄曾经讨论过孩子叫什么名字,我们都更喜欢女儿。我喜欢Mea这个名字,她喜欢Jade。于是,她的孩子叫Mea Jade。” “她偷走了你的心,还偷走了你给孩子取的名字。所以你认为她对你旧情难忘。” “在她心中,父母的意见比个人的感情更重要。我理解她。分手之后,我忙着读硕士,忙着读博士,忙着讲课,我都快忘了生活不只是学习和工作。” 甘贡和水湄是大学同学,几乎整个本科都在谈恋爱。伊家的家长希望女儿和会讲中文的华裔结婚,如果他的母语是闽南话就更好了。甘贡擅长学习语言,他学了讲闽南话,在原本的日文汉字基础上学了中文繁体字。这改变不了他另一个更严重的致命伤——他出身于一个同志家庭。对于家风保守的伊家人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更何况他的一个养父是日本人。 “至少你在谢莉身上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激情。”艾伯特说。 甘贡放低了声音,用右手挡在嘴边说道:“其实,我和谢莉是第一次。” “什么?你和希拉居然从来没有,你和她谈了四年恋爱……不是吧,你居然还有雏鸟情结。” “你好意思说我吗?处男。” “我和你的情况又不一样。”艾伯特想起玛丽,她刁蛮人性、无理取闹,还有先天的精神疾病,但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meimei,独一无二的meimei。除了meimei之外,他没办法对世界上任何女人动心。很可惜,玛丽不喜欢艾伯特。 艾伯特移开目光,突然看到半张美丽的侧脸——扎起的大波浪卷的深棕色头发,秀丽的耳朵,高颧骨,挺拔的鼻梁,丰润的嘴唇,雪白的脸颊——虽然她的肤色比玛丽稍微深一点点,不是金发,骨相也更柔和,但她长得很像玛丽。 艾伯特正想多观察一下,她转身走向厨房窗口递了一张点菜单过去。等到艾伯特再一次捕捉到她的倩影时,她的眼睛变成了深褐色。艾伯特想着那只和玛丽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甚至在思考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时,她走到了他们的桌子旁边。 她cao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说道:“很抱歉让两位先生久等了,请问需要点什么?” 艾伯特目光上移,这才发现她是异色瞳。刚才不是错觉,她真的和玛丽长得很像,而且越看越像。她胸前的员工牌上写着“Mary Bui”。真是巧上加巧,她也叫玛丽。艾伯特心跳加速,不知道该怎么认识这位混血美人。在艾伯特发愣的时候,甘贡已经把菜点完了。 “谢莉今天没有来吗?”甘贡问。 “谢莉生病了,请假在家休息。”裴珀心说。 “她的病严重吗?” “只是普通感冒,她明天会来上班。” “谢谢你。” 艾伯特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珀心就端着上一桌客人吃干净的餐具离开了。 甘贡看出艾伯特很在意这个新人,说道:“她长得很像玛丽。” 艾伯特后悔刚才没跟她搭话,焦急地等待着上菜。等到他们的菜做好的时候,用餐高峰已经过去了,服务员们的动作也不再过于紧张。珀心端着托盘过来,摆放好食物和餐具之后,说道:“祝您用餐愉快。” 艾伯特赶紧搭话:“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是的。”珀心说。 “今天谢莉不在,你们比平常忙多了。” “谢莉在的话,确实会轻松一点。” “你很漂亮。” 珀心又听到了这句赞美,好像这辈子能收到的所有赞美都在这半个月听完了。她以前从来不指望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人会夸她长得漂亮,别人见到这张脸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就已经很难得了。谢莉·赫默特也曾说珀心长得像她母亲的某本杂志封面。珀心来到纽约不久就遇到了谢莉,和她成为室友,经她介绍后在沃特斯餐馆打工。 “谢谢。”珀心说。 “你是美国人,还是来自别的国家?”艾伯特问。 “我来自越南。” 艾伯特推测出她在越战时期出生。他看出她不太想回答太多问题,赶紧自我介绍:“我是艾伯特·弗兰西斯·史密斯,你可以叫我艾伯特。很高兴认识你。” 那双祖母绿一般的眼睛盯着珀心的眼睛,带着真诚的意味。虽然胸牌上写了名字,珀心还是说道:“史密斯先生,我是玛丽·裴。”她心想:美国人怎么有那么多姓史密斯的。 甘贡用越南语说道:“你好,我是甘贡·英格玛,这里的老顾客,艾伯特的朋友。” 说话的人是亚洲面孔,但五官偏立体,肤色也比东南亚人白净许多。听到这个怪名和英文姓,珀心有点疑惑,但还是高兴地问:“英格玛先生也是越南人?” “不,我来自缅甸克钦邦,是一个被美国家庭收养的掸族人。因为南亚语系是我的研究领域,所以我也会说越南语。我是一个语言学教授。” “你真厉害。我听的出来你说的是胡……西贡口音。” “谢谢。虽然我去过不少亚洲国家,但我没去过越南。要是有机会的话,我想去西贡、顺化、河内、下龙……我又想借着学术研究的名义旅游了。你是越南哪里的?” “海防市。” “这里和下龙很近。虽然你是河内口音,不过我以为你是南越的。” “我的母亲是西贡人。” 艾伯特看到他们聊得开心,又听不懂这段加密谈话,自然不太高兴。珀心差点忘了自己还有工作,还是结束了谈话。甘贡把刚才了解到的一点信息告诉艾伯特。吃完饭结账后,艾伯特留下一百块小费,甘贡和平常一样留下三十块。 珀心下班回家后看到谢莉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摸了摸谢莉的额头,温度是正常的。珀心不客气地坐在她的脚边,说道:“今天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而且长得也很帅。” “什么人?”谢莉说。 “一个语言学教授。” “你说的这个人是英格玛?” “他说他是老顾客,看来你认识他。” “你不觉得他旁边的老朋友长得更帅吗?” “史密斯先生?” “就是他。” “他长得很好看,但似乎不太正经。他今天还给了我一百块小费。”珀心感觉艾伯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算不上猥琐,但过度直白。 “他以前从不给这么多。我想,他大概是喜欢你。” 喜欢?这个字眼看上去太纯情了。按照珀心的理解,艾伯特大概也和谢莉在酒吧偶遇一夜情对象一样,只是想得到性欲的满足。珀心刚搬来的第一天,谢莉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人。珀心和两对激情的眼睛对视,只能赶紧溜出去散步。 她低头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不知道谢莉什么时候会结束。她习惯忍受这种事,和等待父母结束一场漫长的性爱出来吃晚饭一样。解决了居住和收入问题之后,寻找亲生父亲这件事就必须尽快行动起来。珀心是打黑工的。老板心地善良,所以她不希望老弗兰克被移民局的人找麻烦。 母亲当初大概打算彻底忘记过去,所以烧了与那个男人相关的所有照片,试图忘了那段过往。珀心看着手上的照片,里面是矩形翡翠手牌的反面,刻着三行英文花体字:Smith,&, Nguyen。母亲说这是他手写后刻上去的。没拍照的正面雕刻的是拿着弓箭的可爱婴儿丘比特。 这块翡翠产自缅甸,料子和做工都很好,只是刻的内容注定不太好出手。母亲这些年变卖了很多首饰,这件反而被留下来了。母亲本意让珀心随身带着,但她很担心弄丢贵重物品,所以选择带上照片。珀心之前问,除了姓氏,他的名字是什么呢?母亲突然变得很痛苦,思考了很久,说,帕特,帕特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