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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已经走远,四皇子也未曾跟上来,龙池才终于松了口气,向高贞宫行礼道谢:“多谢殿下为我解围。” 高贞宫负手受了这一礼,道:“既然如此,白石小姐可以回去了。想必我那四侄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龙池点头说是,刚想离开,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转脸问道:“我或许冒昧,但仍旧想问,殿下是来此调查连环杀人一案的吗?” 男人探究地看着她,反问:“是左大臣告诉你的?” 龙池故作羞涩地笑了笑:“父亲听说我要来护国寺,心中担忧,故而叮嘱了几句。” “那想必左大臣也不会希望你掺合进这件事。白石小姐还是请回吧。万一出了事,我可是要被左大臣问罪的。” 高贞宫语气淡淡,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想来是公事公办。而龙池从中听出了一些微小的可能,于是便打算争取一番:“…您先前说通往尼姑庵的路不能走,其实并不是山体滑坡导致的吧?” 他眉眼微动,垂下眼看她:“愿闻其详。” “护国寺周边林木茂盛,并非容易造成滑坡的荒山。而且据我所知,这些日子京都周边并未下雨,自然没有足够的气候条件发生山体滑坡,恐怕这只是托词。”龙池说道,“退一步说,如果真的发生滑坡,为了安全起见,肯定不会再让如此多的人还往来护国寺,否则岂非置游人性命于不顾?…我父亲也会劝阻我不要来的。” 高贞宫静静看着她,并不说话,这让龙池更有底气,继续道:“可见并非是路不能行,而是有人不愿让人走原先的路。难道那杀人犯就是从原先的路上山,在尼姑庵里杀了人不成?为了保存证据,所以不许人踏足……” 高贞宫盯着她,那视线沉郁至极,让人想起丛林中盘桓的巨蟒,眼底有着将人彻底吞吃入腹的危险。龙池扬起下巴,并不惧怕,只问他是不是如此。而那条巨蟒观察许久,才终于收起威慑,像先前一般温和说道:“白石小姐实在聪慧。但即使你明知那里在调查凶案,也还是想跟我去看吗?” “那是自然。”龙池即答,又补充道,“只不过不能看太久,我还需要回去同大家汇合。” “好奇心害死猫啊…”高贞宫笑着叹息一声,像是颇为无奈,却仍旧将这只胆大的小猫带去了前往尼姑庵的小径。具目悄悄离开,不仅是听从龙池的指示去通知平佳月不必担心她,还放出了那只有着金棕色尾羽的信鹰飞向位于京都的白石宅——现在已是下午,白石也是时候出发了,如此才能在天黑的时候赶到护国寺接人,顺便吃上一顿素斋。 那信鹰落下,叫停了白石的工作。他看向更漏,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出发了。于是他跨上马,让梅丸看家,仅带着少许精英亲卫,轻装简行地前往护国寺。 然而,在出城的路上,他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亲王仪仗浩浩荡荡,与白石狭路相逢。白石本不打算停下,却认出平月宫亲王的家纹,于是勒了马,与他礼貌攀谈了几句,又好似不经意地问道:“田中在您手下任职,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 平月宫亲王眼下青黑,人又消瘦,显然是纵欲过度的样子。但即使如此,他的脑子还好用,知道田中幸原先是白石的手下,只不过是参军又退伍才来到他亲卫队伍中。何况田中幸做事确实勤恳,因此平月宫不仅不敢磋磨怠慢,还愿意将他放在身边。现如今白石一提起,他自然要给这个面子,便抬手唤了队伍中的田中幸上来让白石看看,也免得在这种事上得罪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左大臣。 田中幸其实是个年轻人,和白石岁数差不多,但他此时出列行礼,竟显得比29岁的白石还沧桑许多。难道军营如此磨人?白石心中划过这一道疑虑,随后转瞬即逝。 他下马,把田中幸扶起,问道:“自从送你参军,我多年不曾见你,你如今过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田中幸笑着答道,“这个差事稳定,薪水也足够我雇人照顾我的孩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白石看着他,轻声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的,不跟着平月宫亲王,你还能建功立业。何苦如此?” “我图这里安稳罢了。亲王殿下在朝中无任职,于皇位无野心,如此我才能好好生活、将孩子平平安安地养大。” 听他提了两次孩子,白石才反应过来,问道:“我知道你结婚了,但何时有了孩子?” “我参军前结的婚,没想到我走了没三月,内人就查出来有孕。我这三年来少有假期归家,心中很是愧疚,现如今只想陪伴儿子,再无他求。”田中幸说到这里,脸上中浮现出内疚之色,真是人父慈爱。 “那弟妹确实辛苦。”白石点点头,他作为“单亲父亲”,对此也稍有感触,“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着薰上门拜访。” “我若休沐,会告知您的。”田中幸又行一礼,“我不愿耽误殿下过久,今日就到此吧。” 白石看着他曲起的肩背,似有许多话说不出口,但还是点点头:“我会同你联系的。田中,我们过几日再见。” 田中归队,没入衣袍神色全无差别的亲卫队伍中。白石略一晃神,就认不出到底哪个垂目垂头低眉顺眼的是田中幸了。他轻轻叹气,翻身上马,再次向西北方向的护国寺进发。 而此时的护国寺,一面是花团锦簇人流如织的热闹,而另一面却是行迹寥寥阴寒湿冷的死寂。龙池从前者走向后者,不免打了个寒颤。 “尼姑庵在山阴面,确实会冷上一点。”高贞宫道,“前方便是厢房,受害者就是在她的厢房内被杀的——你随我来。” 龙池跟着他一路走过,不时能遇到刑部的官员。他们看着两人,目露疑惑,却还是照常放行。两人行来,刷高贞宫的脸通行,一路顺畅,直到站在士兵重重把守的事发厢房前,高贞宫才停步,没有立刻带龙池进去,反而问:“进去吗?” 龙池没立刻回答,而是望向飞檐上安静的乌鸦——它像是某种灾祸的预兆,正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自投罗网。她不惧怕这些,缓缓收回视线、回过头来,坚定地点点头:“当然。” 高贞宫闻言,不再阻拦,替她推开厢房的门。 一股陈旧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如同一阵裹挟着尘埃和污泥的腥风,冲得龙池立马捂住了口鼻。高贞宫看她一眼,解下自己腰间的香囊递到她面前:“里面是薄荷,拿着进去吧。” 龙池感激地向他点点头,将香囊抵在自己鼻底,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厢房并不大,不过有窗有桌,倒是五脏俱全。外头的太阳斜斜照着,把里面也照得亮堂,无需点灯,也可一览无余。龙池走进房内,环视一周,仔细打量才发现这四面八方居然都有血迹喷溅留下的痕迹,出血量极为惊人。高贞宫在一旁说道:“尸体的脖颈处有一道利器划开的伤口,还有掐痕。我们猜凶手是先把人掐晕,再割喉杀人。” 龙池探究地看向他:“那脸皮是什么时候被剥的呢?” 高贞宫颇为意外:“左大臣连这个都告诉你?…算了,我们猜测是在割喉之前剥的。也就是凶手自以为掐死了死者,其实不然。等到她着手剥皮时,死者被疼醒,一不做二不休,凶手才用利器割喉。” “那伤口的位置是不是比较靠下?”龙池以手作刀在自己脖颈处比划,“在这?” “差不多。”高贞宫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既然要剥脸皮,当然是越完整越好,割太上面了影响剥皮该怎么办好。”龙池想了想,又说,“可是,为什么这个凶手要取走受害人的头部器官呢?” 对此,高贞宫也给不出答案,只好带着龙池调查了一圈犯罪现场——其实也不剩什么东西了,就连这里的床单都被带走用于给证人指证,只留下空荡荡的床榻——上头还沾着氧化发褐的鲜血,恐怕已经渗入了木头里。 当龙池检查茶壶的时候,高贞宫出言提醒:“先前我们在茶杯里找到了一些沉淀物,经宫中太医辨认是一种药物,酷似五石散,白石小姐还是不要多碰为好。” 龙池一愣,立马放下了茶壶,退得远远的。 高贞宫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道:“我们封锁山路,主要是是为了寻找可能被凶手丢弃的凶器。此处实在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不妨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龙池对这阴森的厢房居然颇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才离开。高贞宫看在眼里,不禁问道:“白石小姐对刑部之事也感兴趣吗?” “从前拜读过您刚就任刑部卿时所著的书籍。”龙池老实回答,“您对于现场勘察的经验总结和对《唐律疏议》的翻译注解,实在让人大开眼界,我十分佩服,常常研读到深夜,爱不释手。” 高贞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如此适才和我那侄女一起见到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龙池看着他的神情,忽然福至心灵般有了感应,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回去转了一转才道出:“若我在佳月面前表达对您的仰慕之情,回去少不得要被她取笑一番。您乐意,但我可不要。” 这话说到最后,疏远也没了,竟透露出股撒娇的意味,听得高贞宫笑起来,摆手道:“那便算了,你是女儿家,脸皮薄也正常。” “若是这样,我现在也不会对您实话实说了。”龙池笑道,“可见我只愿这是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您可不要告知别人我还读这些对女儿家来说的杂书啊。” “那是自然。”高贞宫表情温和,微弯下腰向她伸出小拇指,“我可以拉勾。” “殿下这是把我当小孩儿哄呢。”龙池微嗔,却还是也伸出小拇指,勾住了高贞宫的手指,“喏,那就说定了,今儿我去尼姑庵不是为了看祖母从前房间的事情您也要保密才是。” “…那是自然。” 高贞宫心里笑她的得寸进尺,却出于各种原因,也不免再次退让。他看着龙池挥手不舍告别好几次后终于安定下来的纤细背影,那充斥着冷酷精密算计的内心,也不免像是被蜂蜜水泡宣了,软软地塌下来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