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
苏逸的做派逐渐高调,他开始出现在公众视线中。 偶尔,祝笛澜会看着电视新闻,盯着他的脸许久。他长得是典型的混血模样,多夸张的形容男人俊美的词,放在他身上都不过分。 她总是想起他古怪的举动。他看见她时发愣的神情,他闯进她家威胁她的模样,她无法忘怀。因而对苏逸,她有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社交圈里的消息更为及时与私密。她找了个场合,打算堵万昱,套出点苏逸的消息来。 万家某个女儿开生日会,她去转了一圈,没找到万昱,于是独自在吧台边点了杯酒。 在她不想刻意社交的场合,她向来穿得十分低调。简洁的墨蓝色礼裙,耳边两颗珍珠,就算是全部的装饰。 “怎么一个人在这?” 祝笛澜侧过脸,看见一位老人。 他看上去很精神,连花白的头发都彰显着无穷的风度。祝笛澜想起她第一次见廖逍,就是这种感觉。 她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他一圈,然后别开目光。 她的高冷模样反而让万岩华很有兴趣。 “你跟谁来的?” 祝笛澜懒懒地偏过头,不咸不淡地回答,“这是万玲珊的生日会,对吗?” 万岩华坐上她身边的高脚凳,“对。你是她朋友?” 祝笛澜不置可否,也懒得回答。这种场合里,热脸贴着冷屁股要来与她说话的男人太多了,她要是对谁都笑,恐怕笑肌都要脱落。 她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好得很,知道这样的场合,每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再不耐烦也不能说难听话。不搭理,他们自然会觉得无趣离开。 万岩华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的侧脸。她看上去虽然年轻,但有股成熟的风韵,与其他那些举着手机不停自拍的年轻女孩很不一样。 “不是吗?” “说不上吧。” “你不认识我?” 祝笛澜这才侧过脸,轻轻摇头。 万岩华笑着喝酒。并非因为他低调,只是他这十六个子女,占据泊都八卦版面,风头盖过他这个爸爸。 “怎么不去跟她们一起玩?这吧台是我这样的老年人待的地方。” “您看着一点都不老。”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万岩华很受用地笑,“怎么,心情不好?” 祝笛澜垂下眼眸,“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她说这样的话时,娇媚的风情中透着可怜。万岩华瞬间心软,拍拍她的手背,随后又很快放开,似乎怕她嫌弃。 “年轻人,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谢谢。” 这招式她得心应手,懒得应付男人也用这一招,向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我看也是,打扮这么素,不像个年轻姑娘。” 祝笛澜把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摸摸珍珠耳坠,淡淡地笑,“不想戴,都是他送的。” “这么素的打扮,不适合你。”万岩华仔细看她,“你的五官适合浓妆,很漂亮。” “谢谢。” 万岩华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她,“你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是一条钻石手链,半克拉的钻石密集地镶着,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很漂亮。” “戴上看看,”万岩华帮她戴好手链,称赞道,“适合你。” 祝笛澜转转手腕,甜甜地说,“我喜欢这样亮闪闪的饰物。” 万岩华满意地笑,“送你了。” 祝笛澜做作地捂着胸口,“谢谢。” 再漂亮的女人也喜欢被钻石晃,她表现得越傻,这种男人就越喜欢。祝笛澜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她装傻的程度与首饰的贵重程度成正比。 “希望你心情能好点。” 祝笛澜亲密地挽他的手臂,“为什么你会带这在身上?” “给女儿的生日礼物。” “女儿?” “阿爸?!” 祝笛澜闻声回过头,万玲珑瞪大眼睛看着两人。 她身边站着万昱,后侧两步站着凌顾宸与覃沁。 一行人显然是来请万岩华,没想到撞见这一幕。祝笛澜用戴着钻石手链的那只手理理刘海,折射出的光芒显然是把万玲珑的怒火点着了。 “玲珑。”万岩华倒也不尴尬,摸摸她的头。 “阿爸!”万玲珑吹胡子瞪眼,控制不住表情,“你在干嘛?mama就在那边。” “这是爸爸的朋友。” 祝笛澜侧着身,不屑地看着万玲珑。 以往的每次,万昱撞见祝笛澜与其他男人在一起,他都要跟看戏一样看着,还能当着凌顾宸的面笑得十分嘲讽。 这一次,连他都笑不出来了。 万岩华一天到晚给他找小妈,他已经习惯。他目前的“小妈”赵丹就比他年纪小,要是再找祝笛澜,那这小妈的年纪就快要是他的一半。 万玲珑气极,指着祝笛澜,“你要不要脸?!” “玲珑,没礼貌!” 万玲珑瞬间噤声。万岩华轻声道歉。祝笛澜旁若无人地微笑,两人又聊了几句,她当众报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 万玲珑姣好的面容已经气到歪斜,万昱嫌弃地扯下嘴角。 覃沁睁大眼睛,脸上是纯粹的震惊。凌顾宸的气一点没比万玲珑少,只是没有表现得如她一样。 他低头用手指按山根。他真是受够了,围着祝笛澜绕的男人简直比这世界上的苍蝇还多。他怎么都管不过来,每次看到她跟人调情,他就嫉妒得肝疼。 可她跟人调情简直比喝水还频繁。 凌顾宸气极的时候,也会想,怎么栽在这样一个女人手里。 四人离开,只留下万玲珑一个人。她看看那条钻石手链,正想骂,祝笛澜抢先开口,“怎么不跟着你的’顾宸哥哥’了?” 万玲珑气得跺脚,“你真是不要脸!” “对,你最好想清楚,”祝笛澜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赵丹身上,“你是要你的阿爸,还是要你的’顾宸哥哥’。” 万玲珑看看赵丹又看看她,脸色惨白,又惊又气。 赵丹不过四十出头,看着却至多三十岁,非常美艳。她跟在万岩华身边已近二十年,几乎是他最长久的一任女友。 祝笛澜远远打量着她。 她越看,万玲珑越害怕。她是万岩华最小的女儿,也几乎最受宠,这与她母亲的地位密切相关。 她望着凌顾宸的背影,又转头看赵丹。 她害怕的模样把祝笛澜逗笑,“呐,是不是很难取舍?你现在是怕我抢你的’顾宸哥哥’还是怕我抢你的阿爸?” 万玲珑惨白着脸朝赵丹飞奔而去。她向来心高气傲,可此刻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祝笛澜这交际花的臭名她非常清楚,在万玲珑心里,祝笛澜显然什么都做得出来,气人的本领果真一流。 祝笛澜暗自发笑。她在泊都莫不成是白混了,怎么可能连万岩华都认不出? 只要钓上的是大鱼,哪一条她都不挑。 她还未在包间堵到万岩华,就先被覃沁堵在包间门口。他拽着她,推进洗手间。 “干嘛?” 凌顾宸也跟进来。看到他,祝笛澜悻悻地翻了个白眼,对着镜子补口红。 “服了你了,想干嘛?”凌顾宸压低声音。 “套话喽,我还能干嘛。” “万岩华能当你爷爷。” “谢谢提醒,”祝笛澜把口红扔进包里,“揩我油的男人里他不算最糟糕的。” “我没让你贴男人!” “我喜欢贴,你管不着。” “好了好了!”覃沁挡在两人中间,举手做求饶状,“这群人还在隔壁坐着,我们只能说几句话,能不能回家再吵?” 两人才作罢。 覃沁抓起她的手腕,看着那钻石项链,“你真是黑心。” “他开口就要送我,我拦不住。” 凌顾宸气得脸色发黑。 “你什么计划?” “问出一点是一点,”她双手抱胸,冷冷地嘲讽,“那么久了,你们不是什么进展都没有吗?明明知道万岩华看你们不过眼,往上凑有什么意思。” “就你讨人喜欢?”凌顾宸又忍不住呛她。 “总好过你。” 覃沁翻个白眼,指指他,叫他别说话。凌顾宸更气闷。 “诶,他虽然是个老头了,但也精明,不是简单的人,你不能大意。”覃沁好声好气地提醒。 “知道。” “小心别惹到万昱。”覃沁靠着洗手台,“说起来,他一看见你就一脸色眯眯的样子,我一直怕他打你主意。” “我不是万昱喜欢的那一型,”她对着镜子理头发,把发尾的大卷绕在指头里转,“我是他爸喜欢的那一型。” 凌顾宸的拳头握得关节直响。 覃沁看看他,咯咯笑出声,“那可是我爸爸辈的人了。你要是嫁给他,我们辈分就乱了。” “万家的公子哥都讨人厌,万岩华倒还好。” 覃沁惊讶地眨眨眼,“干嘛?你来真的?你知不知道他有十六个小孩了?生不出来了。” 祝笛澜白他一眼,“你们要把我嫁进万家去,我还不能挑挑?我要嫁就嫁个不受气的。” 要不是看得出她说这话不真心,凌顾宸怕是要气吐血了。 覃沁低着头,不嫌事大地笑,“他女儿都是’玲’字辈,什么玲玲,玲佩,玲钰……你要是给他生个女儿,可以叫铃铛,万铃铛。” 每当这种时刻,凌顾宸偶尔会对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生气。 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成戏谑,什么场景都能被他搅毁,什么车都能让他开到沟里去。 祝笛澜对他的烂笑话露出一个惯常的敷衍笑容。 凌顾宸堵在门口,她单手把他推开,“我先进去,不要跟我装熟,不要跟我说话。” 胸腔里的肋骨好似生生崩断两根,扎得他生疼。覃沁打量着他,硬生生把问话咽下去。 危险 祝笛澜贴着万岩华坐,她把他哄得十分开心。万昱冷漠地看着她,想起了年轻时的赵丹。 赵丹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年坐稳了万岩华女友的位子,靠的不仅仅是容貌。 这两个人精似的女人掐起来,只怕万家还要多一层腥风血雨的八卦。 万昱阴险地想,看来只能希望他爸早点死了。 万岩华开怀的笑容在看到凌顾宸的那一刻收敛许多。他从鼻子里喷出一阵轻蔑的气流。 祝笛澜不再说话,她的手轻轻挽在万岩华的臂弯里。 表面上的客道,凌顾宸维持得很好,毕竟面对的是长辈。万岩华也不掩饰对他的嫌恶。 祝笛澜静静听着,言辞之间大致明白了。最近这一连串的官司对凌顾宸影响不小。苏逸和万昱这两面夹击,让他身心俱疲。 万家的公子间闹得不可开交,其中凌顾宸没少搅和。万岩华心知肚明,因而说话也非常不客气。 凌顾宸内心不屑,但表面上装得十分谦逊。 说着说着,万岩华骂起凌剑坤来,说他坏事做尽,死有余辜。 凌顾宸扯扯嘴角,回了句嘴,万岩华更生气,“你小子还不学老实点,当泊都是你家的吗?” “万伯伯,你没必要气你自己。” “你爸做的龌龊事你最清楚,收敛点。”万岩华指指他,“你母亲这样的家世都被他弄臭,驱逐出境,这辈子都回不来,没吸取教训吗?” 祝笛澜一怔,偷偷瞥眼看他。 凌顾宸面无表情,“我先告辞。” 这是她先前从未听过的事。祝笛澜忽然心乱,但还是轻抚万岩华的手臂,做作地安慰,“别生气。” 万岩华拍拍她的手背,没留意她的另一只手迅速取出了他西转内袋的卡片。 她顺利溜出包间,刚走到拐角,就撞上凌顾宸。 他显然就这么等着她,祝笛澜拉开逃生通道的门,提着裙子快步朝上走。 “不打算坐电梯?”凌顾宸跟着她。 “顶层一定有监控,败露得越晚越好。” 这栋建筑是属于万鑫集团的一家五星酒店,万家举办宴会时,会包下顶层的房间。 祝笛澜要找的,是万昱或者万岩华的套房。 “顶层,这么走要很久。” 确实,他们不过爬了五六层,祝笛澜就恼得喘气。脚上的细高跟让她十分惹火。 凌顾宸倒是面不改色,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他伸手扶她,温柔道,“我背你。” 祝笛澜拍开他的手,“不要动手动脚的。” “我心疼你。” 她脱掉高跟鞋,光脚踩着水泥地,步伐畅快了许多。她又爬了两层,才停下脚步,不满地瞪他,“你不要跟过来。” “顶层有保镖,你打不过。” “我不用打,”她扬扬裙角,“泊都没有我混不进去的地方。” “啧,”凌顾宸无奈地低头,“又要跟我说你出卖色相,好像是我逼你,你知不知道我很愧疚……” “说得那么难听,”她不屑地转身,继续走楼梯,“我装傻抛媚眼就能混过去,你跟在身边,那就全露馅,知道吗?” 凌顾宸坚持着跟在她身后。 祝笛澜又气又无奈,“多简单的事,非要弄得打架。” “你拿到什么?” 她把包里的东西翻出来,一个小皮夹子加两张房卡。 凌顾宸接过,边走边细细查看,“你把他口袋都掏空了吗?” “差不多。万昱一定知道是我干的,所以我也就这么一手。下次他们再见我,就跟见你一样不高兴了。”她抓着扶手,爬得气喘,“尽量多查点。” 终于走到26层,她靠在墙上休息。凌顾宸依旧面不改色,他指指墙上的逃生图,“套房在这个位置,从这条路过去近。如果有保镖,一般会在这几个位置。” 祝笛澜瞄了眼,忽然也庆幸他在。这种侦查和实cao的能力,她怎么都比不上他。“如果门口有保镖,那我就独自进去。” “或者,打晕两个人对我来说是小事……” “闭嘴,”祝笛澜抽过房卡,“我单独进去,想待多久待多久。你把他们打晕,这个酒店就要封锁了。” 虽然不愿意,但凌顾宸也不得不认同她的想法。 他们打开门,张望走廊。明亮的走廊上空无一人。祝笛澜重新穿好鞋,走上地毯,尽量不发出声音。 她原本的计划就是大摇大摆地穿过这条走廊。即使被保镖查,她也不怕。 这种装情人的戏码她玩得非常熟络,以她的美貌和气派,查她的人只会暧昧一笑,然后放任她自由通行。 没想到今天凌顾宸硬是要跟上来,搞得她心惊胆战。 拐角传来细语,声音越来越近。她停住脚步,瞪着凌顾宸。他牵起她,快步回到刚刚的走廊。 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门,挂着大大的“危险”标志。 两人迅速躲进去。不足两平米的空间里布满了电线,缠绕着的色彩像无数条细长的蛇,吐露着危险的信子。 为了不碰到这些线,两人只能紧紧贴在一起。 凌顾宸果断搂住她,他背对着这一片电线,把她压在安全门上。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压住门。 祝笛澜也没办法,即使两人贴得那么近,那些毒蛇般的线似乎还是能触碰到他们。 凌顾宸尽自己的努力挡在她身前。确保她在安全的范围之内。 祝笛澜翻了个白眼,“开什么玩笑?你就不导电了吗?你被电到,我也没得跑。” 凌顾宸原先还与她有些距离,听她这么一说,干脆紧紧贴在她身上。 空间实在太小,她的双手也只能紧紧环着他的腰。她也很担心,想来他这样健壮的身材,竟然在这种时刻这么无用。 她努力缩着,希望自己再小点,这样他更安全。 她不满地嘟囔,“你自己一个人躲着就行了,我不用在这里……” “嘘——” 她马上噤声,因为她也听见了一墙之隔的人声。 那声音渐渐靠近,好似就在耳边。祝笛澜侧过脸,紧张地听着。过了许久,那声音才又渐渐远去,消失在拐角。 她舒了口气,转过脸,正好对上凌顾宸的目光。 在这片逃命般的紧张感消失之后,她才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过分亲昵。 他漆黑的双眸就在眼前,他的唇离她不过几厘米。 她垂下眼眸,许久没有说话。他们贴得那么近,透过薄薄的衬衫和礼裙,她听到狂躁的心跳声,好似是两个人的心脏搅和在一起。 整个过程,凌顾宸都只在意她的反应。他不觉得有什么可躲的,能与她这样无间地接触,还不被抱怨,那这个危险的环境看上去竟一点也不糟糕。 他盯着她的眼,盯着她的唇。在南岭的记忆激起他的身体反应。 “走吧……” 她话音未落,凌顾宸就按捺不住,低头吻上她的唇。 祝笛澜的陷落和沉溺几乎就在一秒之间,他一吻她,她就大脑空白。 好在这些毒蛇般的藤蔓电线刺激着她的视觉,逼她清醒。她不敢推他,只能抓着他的衣领。 他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只得用细高跟,一脚踩在他脚背上。凌顾宸痛得嘶了一声,终于放开她。 祝笛澜红着脸,轻声骂,“我不想死在这里,你不要胡来。” 凌顾宸抹抹嘴角,拉开门,护着她走出去。她匆匆逃离,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她无心与他纠结在那扇“危险”门背后的心跳与拥吻。 家世之谜 套房门口并没有人守着,她用门卡试了两扇门,进了倒数第二间的套房。 两人极具默契,麻利地扫荡了客厅的文件和电脑,直奔书房。凌顾宸一目十行地翻看书房里的所有文件。祝笛澜查阅电脑上的文件。 “苏逸昨天给万昱写了邮件,”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他还在瑞士。” “这我知道。有没有写原因?” “说是家事。他们果然有交易,都是加密文件,打不开。” “拷回去。” 她翻出口红,拧出底端,露出U盘的插口。她把所有能看见的邮件都拷进去。 凌顾宸把手头的文件归置原位,“他们的交易我大概知道些。是与俄罗斯军火商的生意。” “索科洛夫?” “他是之一。” “他不是一直跟你做生意吗?沁说跟他三儿子是中学同学……” “对。但沃德在欧洲的势力不是你能想象的,”凌顾宸靠着桌子看她,“约瑟夫的人脉和实力都比我强。” 祝笛澜微微蹙眉,“如果苏逸真的是他儿子,那岂不是很棘手?说起来,他生母究竟是谁?” “查不到。” 祝笛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万昱的电脑里搜寻。她打开一个文档,仔细看着。 凌顾宸俯下身,也读了一会儿,“看来他也查了。” “嗯,他查到的,与我们知道的都一样。只是没有人查得出他的生母……”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生母?” 祝笛澜直起身,“你想想,苏逸长得就是个混血的模样。他中文这么生疏,说是后来学的我都信,但他说他小时候住在泊都。” “你觉得他不是约瑟夫的私生子?” “如果没有人查得出他的父母,那么,他以私生子的名义接手沃德在泊都的生意。这个信息等于只存在于他与约瑟夫两人之间,真假难辨。” “约瑟夫的妻子,我与你说过,婚前姓氏是冯·弗兰伯格,奥地利贵族。就算她管不住约瑟夫在外搞出私生子,绝对管得住那些胆敢招摇撞骗的人。” “你是说,就算没有证据,你也信苏逸的私生子身份?” 凌顾宸点头,“苏逸在国外活动时,用的是杰森·沃德这个名字。这个姓氏是他的金牌敲门砖。他这么大摇大摆地活动到现在,就是他身份最好的证明。什么证据我都不用看。” 祝笛澜语塞,她皱着眉想了想,“那为什么连你们都查不出他的生母……” “三十多年前的资料,查不到的原因很多。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一与约瑟夫相识,约瑟夫就着手隐藏或者篡改了她的所有资料,以至于我们现在查不到。” “那说明她的身份不一般,查那些前后资料对不上的大家闺秀。” “不,这么轻易被篡改的,很可能说明,她是普通人。” 祝笛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与沁讨论过,这是我们觉得比较靠谱的结论。” “就算是普通人……”她若有所思地敲敲桌子,“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你们也只是查我,并没有篡改。因为没有必要,我来泊都之前的背景非常干净。” “我明白你的意思。改变或者抹去一个人的历史痕迹很难,但不是不可能,”凌顾宸顿了顿,“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她可能非常年轻。” 祝笛澜挑眉,“只有学校档案,对吗?” “有可能,所以只要她用化名,或者在认识约瑟夫以后只使用瑞士护照,我们就很难查。”凌顾宸点头,“更何况我们现在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 “普通人……”祝笛澜若有所思地喃喃着,“怎么可能……因为她的过世,他们就退出泊都……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我也没想通。” 每次想到苏逸,祝笛澜就想起他在餐厅里对她说的那些话。他貌似诚恳,可她根本无法从他的故事中找到一个合理的逻辑。 她隐隐直觉,这个故事背后藏着某个真相,因而她总是比其他人都要好奇。 这莫名像个噩梦,困扰她许久。 电脑里显示拷贝已接近95%,她看着那道浅绿色的指示栏,不自觉说道,“他为什么要有中文名?” “什么?” “他为什么要有中文名?”她重复了一遍,“他的所有证件都是杰森·沃德,他只在回泊都时,才使用苏逸这个名字。” “你是说……” “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欣喜笑容,“约瑟夫不懂中文,是你告诉我的。” “嗯。” “那这个名字就是他生母给他取的,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姓苏?只能说明他生母姓苏。” “有道理,只可惜,苏并不是罕见姓氏,查不了。” “我知道,不过好歹有点收获。” “我不想打击你,不过他生母是谁不是我当下最关心的事,”凌顾宸轻笑,“等你把她的名字一并推理出来,我帮你查。” “好,”祝笛澜开心地撩撩头发,“沁就是跟他母亲姓,你也是,算是取了你父母的姓氏……” 她忽然停住,因为想起了万岩华先前说的那些话。她收起笑容,愣愣地看着他。 “对,我的名字与我mama的姓氏有关,”凌顾宸依旧微笑,“你没说错,怎么了?”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刚刚他说的……驱逐出境……是真的吗?” 凌顾宸收起笑容,拔下U盘,装回她的口红里,递还给她。 “顾宸……”她轻柔道,“你以前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凌顾宸利落地擦拭电脑和桌面上的指纹,放回原位,确认这间书房没有被侵入的迹象。 她静静看着他,耐心地等他自己开口。 他叹口气,靠到书桌上,“我mama的家庭背景,你听说过吗?” “你外公是特级上将,我听说过。” “对,说起来,我母亲那一系算是军政世家。我mama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爸是地痞似的穷小子,当年她为了嫁给我爸,差点跟家里闹翻,吃过很多苦头。” “孙姨同我说过这些。你外公外婆还是妥协了,对吗?” “嗯,我mama是独女,他们到底不舍得。我爸不算是白手起家,没有我外公的特权,他没法把军火生意做得那么大。” “那……”她踟躇着,“可你说过,你mama离开泊都,是因为喜欢欧洲……” “这是一个原因。” 这些事让他有种无力感,他抓住她的手。他不想承认自己偶尔的脆弱,但只要有她陪着,他的勇气总是可以增加数倍。 “三十年前那场军政风波,我外公站错队,权力被削弱。幸运的是,我爸基本站稳脚跟,手段虽然脏,但终究保住了这个家,帮了我外公一把。” “他被监禁了,对吗?” “对,至少安度了晚年。我爸独立,势力也非常壮大。这其中的故事,你大概都知道,无非是黑吃黑,靠着血腥的吞并来扩大利益。” “我知道。泊都叫得出名的财团基本是你的对家。” 凌顾宸不屑地笑,“我爸在时,他们什么都不敢做。我爸生病后,他们就跃跃欲试,想要反扑。打击我mama是一件最有效且简单的事,因为我外公的势力也式微。” 她紧张地攥住他的手,“他们想做什么?” “我爸过世以后,他们组织了律师团,准备提起关于那场军政风波的集体诉讼,罪名非常之多,你去网上搜,大概能印满三页纸,赔偿金额也是天文数字。我mama的压力非常大,这场诉讼针对她的意图十分明显。” “什么?怎么可能怪在她身上?” “当然不可能。但是你知道,光是这一个法律姿态,引起的舆论压力已经足够,”他扣住她的手,“mama没有被驱逐。我们只是选了一个最简单的规避方式。” “可是……她还能回来吗?” 凌顾宸摇头,“没必要。我把她送出国,算是与这些世家财团做的休战姿态。我只能与我的军政背景做切割,以凌氏的名义继续发展。就算我做的事大同小异。” 祝笛澜心疼地挽住他的手臂,“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我总以为,她会回来的……” “没关系,我经常去看她。” 祝笛澜笑得有点忧伤,“我以为你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没想到你见的别离也这么多,这么身不由己。” “我有时候也感慨。外公不喜欢我爸一穷二白的身家背景,没想到阴差阳错,正是因为他的一穷二白,用一个新的壳保住了我mama的家族。如果她当初嫁的是另一家财团,早就一起覆灭了。” 祝笛澜偏着头看他。 “笑什么?”他温柔地问。 “我会陪你,我会帮你。”她轻声说,“不想让你那么担忧,那么累。” 脆弱 凌顾宸刚把她搂进怀里,电话铃就响起。他听完电话,轻声说,“万昱快到门口了。” 祝笛澜拉起他,跑进卧室,打开侧边的阳台大落地玻璃窗,“你先走。” 凌顾宸不可置信地瞪她。 “你别管我,”她关好房间门,语速极快,“我一个人,随便说两句就应付过去了。” “你想干什么?装来跟他上床的?” “当然,这从一开始就是我的借口。” 凌顾宸气得双手抱胸,“我不走。你真跟他上床怎么办?” “胡说什么,快走。”祝笛澜一个劲催促。 “万昱是个色魔。” “我说过,他对我没兴趣。你该庆幸,对我有兴趣的是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有睡我的心,不见得有睡我的能力。” 她的话简直没有半分的安慰作用。凌顾宸气得好像要从耳朵里喷出蒸汽来。 “你抱着这种想法勾引他的吗?” 套房的大门传来被打开的声响。 祝笛澜急得跺脚,“快点走。你在我没法解释。” “我不跳窗户。我偷情了吗?要干跳窗户这种丢脸的事?”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倔强震惊,可墙后的声音眼看着就要靠过来。“那你说怎么办?” 凌顾宸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个办法。” “啊?” 凌顾宸拽住她,不由分说就把她推到床上。祝笛澜惊得反应不及,只觉得双唇又被吻住。 他一边吻她,一边把领带、衬衫统统扯开。扯完自己的,他就利落地去剥她的裙子。 祝笛澜紧张地缩起身子,她发出轻微的呻吟表示抗议,用手锤他的肩膀。 他拽住她的手腕,她瞬间不能动弹。每次他动起真格来,祝笛澜就有点害怕,因为两人的力量级别相差太多。 他扯她的肩带,她的上身都掉落在外。 她愈发惊慌,胡乱蹬着腿,“你疯了?!放手!” 凌顾宸半坐起身,一手扯她的手腕,一手拧她的腰,她就吃痛,也没法顾及眼下的场合了,尖叫着喊疼。 卧室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推拉门的沉闷撞击声中止这场闹剧。 祝笛澜迅速背对门,把肩带拉起来。她这才发现,凌顾宸的动作虽然很大,但没有撕扯她的裙子。 他要的戏剧,多过他的行为。 万昱和万岩华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凌顾宸悻悻地起身,脸上是痞帅的不屑笑容。他的外套和领带扔在一旁,衬衫一直开到腹部,歪歪斜斜地穿着。 祝笛澜躺在他身下,背对着他们整理裙子。两人的头发都十分蓬乱。 卧室里的物品东倒西歪,床上的抱枕翻落了几个在地上,被单一片褶皱,处处透着yin乱的气息。 万昱嫌弃地撇嘴,万岩华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着。 “这么等不急?”万昱嘲讽,“打个招呼,我送你个房间啊,老弟。” 凌顾宸站起身,理理头发,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不好意思,她可不好找。” 祝笛澜觉得尴尬至极,低着头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你们不是老相识吗?” 凌顾宸把这里当自己的房间,倒了杯水,悠悠然地说,“我猜得出她会溜到这里来,玩她擅长的——勾引戏码。” 祝笛澜咬住下唇,不悦地瞥他一眼。 万昱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好意思,今晚我确实等不急,”凌顾宸淡淡地笑,“她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万岩华呵斥道,“滚出去!” 凌顾宸继续他随意的纨绔做派,放下水杯,懒洋洋地捡起外套,牵起祝笛澜的手,悠然自得地慢慢走出去。 祝笛澜低着头,任由垂落着的长发遮盖她的脸庞。她用手捂住半边脸,做出害羞的姿态,跟着他离去。 回到走廊上,她才重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满,“亏你想得出来。” “亏你想得出来让我跳窗户。” 祝笛澜不满地甩手,大步流星地走到电梯间。凌顾宸侧着身端详她的表情。 她就是要表示自己的生气,他试着去牵她的手。 “你有完没完?”她甩手。 电梯门打开,祝笛澜快步进去,按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凌顾宸没说话,按下12层。 祝笛澜以为他还有事,没想到12层的门一开,她就被拽了出去。 他掏出一张房卡,划开房间门。祝笛澜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她又被推到床上。凌顾宸捧起她的脸,用力吻下去。 他的欲望沉默又瘆人。 她的心疯狂跳动,她红着脸推他,“刚刚就算了,这又是什么?” “我要你。” “顾宸!”她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你答应过我!” “对,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凌顾宸跨坐在她身上,语速极快,“我想取消我们在南岭的约定。” “这要是能取消,我跟你做什么约定?!” “笛澜,我知道你的顾虑。这是我的错,我会好好处理。” “我说了不行……” “算我求你,”他轻声说,“我需要你。如果没有你陪着,我已经想象不出我怎样度过每一天。你知道吗?” 她认识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用这样低的姿态与她说话。她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意识到,他几乎已经带着微弱的央求。 祝笛澜怔怔地说不出话。她一直默默地爱着他,本来就容易心软。他再这样,她几乎失去抵抗的理由。 她看出他眼中的疲倦,无比心疼。 凌顾宸紧紧抱住她。与她在一起,像是他充电的方式。他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的依赖竟然到了这一步,可他不想深究。 那些危险的毒蛇好像在她眼前绕起来。她想不通,自己的人生怎么会这样,明明有些事就是错的,她非要陷进去。 她的嘴唇抖了抖,伸手紧紧抱住他。他的脆弱,只在她一个人面前展现。 凌顾宸叹口气,他的唇贴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看看他,又垂下眼睑。 见她没有躲,他发狠地重新吻住她的唇,开始撕她的礼裙。 她的呼吸声重了起来,她很紧张,但是并没有阻止。 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她猛然间清醒了一点。凌顾宸并没有搭理的打算,他把手机甩到床头柜上。 她瞄了一眼手机屏幕,赶忙劝,“顾宸……” “别管。” 祝笛澜努力从他的吻中挣脱出来,用力揪住他的衬衫,“是罗安。” 凌顾宸半坐起身,接电话的声音十分沉闷,“什么事?” 祝笛澜不出声地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抬起上身。 凌顾宸单手按住她的肩膀,粗暴得把她压回枕头上。 他眼里沉默的欲望让她一惊。 她不出声地听着这个电话。廖逍在家里晕倒,被紧急送进医院,前后不过两个小时,就下了病危通知。 凌顾宸挂掉电话,他的手还压在她身上,呼吸依旧粗重。 被他这样看着,祝笛澜格外紧张。她的手挡在胸前。两人沉默许久。这份沉默的激情弥漫在四周。 但他们都理智地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去医院吧,”她轻声说,“我陪你。” 凌顾宸微微低头,重重闭了下眼睛,好像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起身牵她,语气里带点虚弱,“走吧。” 这一次,她的礼裙被撕破好几处。她随手拿了块薄毯子,折了两折,当披肩盖住上身。 偌大的病房里,所及之处皆是雪花般的白色。 廖逍躺在病床上,从鼻腔到身体内部都延伸出数条管道。 他病了那么久,此刻的他仿佛缩水了许多,蜷缩成一具躯体,小得如同幼童。 因为化疗,他本就花白的头发掉得所剩无几。 祝笛澜靠在墙上,静静看着他。她想起,见他第一面时,他虽然已经生病,但依旧带着健康人的气度与精气神。 此刻他的生命,像是仪器上的线条,断断续续地跳动着。 罗安站在床边,他依旧如往常无表情。但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盯在廖逍身上。 凌顾宸面露不忍,他拍拍罗安的肩膀,与他说了几句。 廖逍的手动了动,他睁开眼,虚弱地动动嘴唇。罗安给他递了杯水。 祝笛澜佯装伤心,她的眼眶泛红,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她心里的算盘声比那台检测仪更为响亮。她把冷漠隐藏在娇弱的神情中。 对于廖逍并没有死透这件事,她略感失望。 不过转过身,她就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足够了。她已经等了很久。愿意等待与蛰伏,是她在这血腥游戏中学到的技能。 一个得了绝症的老人的威胁,她一早就知道没有硬碰硬的需要。若是比谁活得久,比谁的姿态低,她当然知道答案。 现在她终于等到这一天,等到抢回主动权的这一天。 她谋划一切,在罗安手里活下来的机会;保住弟弟的机会;抢回属于自己的爱人的机会。 罗安准备在医院待上几天,好好陪伴廖逍。 凌顾宸依旧跟着她回家。他非常疲累,略作洗漱便睡下。祝笛澜把U盘交给覃沁,同他交代了几句,才回家。 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他。她心疼他这样疲累的背影。 凌顾宸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别离开我。” “我知道。” 说完这话,她也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平衡,现在的她却忽然意识到,她爱他已经如此刻骨铭心。 她想过,她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影子般的情人。她竟然认了,只要他心里有她。 凌顾宸转过身,紧紧搂住她。 她知道他为廖逍的事伤心,安慰地拍着他,“他已经病了好久……” “这一天还是来了。” “顾宸……你有足够的能力。廖教授与我说过,他对你很放心。” “我的两个父亲,都走得早。母亲……我此生都不能再与她团圆。”凌顾宸把头埋进她的肩颈,“我弟弟,我不想他过我这样的日子。他能与普通女孩成家,有一半正常的人生,我为他高兴,虽然他不能一直在我身边了。” 祝笛澜忽然语塞。 “我没有亲人了,”他猛地攥住她的手,“除了你和罗安,我没有亲人了,你知道吗?” 她止不住有点哽咽,“我在。” “你是我的家,别离开我。不要逼疯我,好吗?” 从他们相识开始,凌顾宸就独当一面,运作着这个泊都最大的财阀集团之一。 对她来说,他无所不能。他没有过害怕,没有过脆弱。他有的是钢铁般的手腕,和极端的名声。 他的脆弱、疲倦和孩子气,只留给她一个人。 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紧紧抱着他,好像一松手,这一切就会消失不见。 丑闻 罗安不在的这几天,祝笛澜倍感轻松,她不再赶凌顾宸回家。 凌顾宸难得在这连轴转的倦怠中感到一丝放松。 她随意地与他聊着天,却发现他一直盯着iPad看,便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凌顾宸扯扯嘴角,“这件事,我不希望你从别人那里知道。” “是什么?” 当她看到孟莉莉在微博上发布的取消婚约声明,惊得好似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声明中只写了,两人是和平分手,无其他理由,孟莉莉搁置下半年的所有演出工作。 凌氏的公关发言人证实这条声明,自此再无任何官方信息。 祝笛澜盯着屏幕,久久无言。凌顾宸有点担忧地看着她,然后轻轻握她的手。 她猛地打了个冷战,赶忙甩开。她惊慌地跑回卧室,双手不自觉颤抖。 我究竟干了什么……她来回踱步,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你别担心,她的经纪人陪着她……”凌顾宸靠着门框,轻声说。 “什么时候的事?” 他没有回答。祝笛澜大致猜得到答案,这让她更不安。她重重叹气,只想躲到某处独自待着,可她根本无处可去。 凌顾宸坐在沙发上,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足有半天,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这则声明本身掀起的风浪并不大,但傍晚时分,著名的八卦论坛上爆出一个料,则把祝笛澜迅速推上风口浪尖。 她硕士毕业时,被杨颜君暗整,生活照片满天飞。孟莉莉也发了两人的合影。 那件事被凌顾宸压下。 此刻,她与孟莉莉的合影再度在网上流传。那篇帖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孟莉莉被闺蜜抢夺未婚夫的故事。 孟莉莉的国民好感度,与这个故事的狗血程度,准确戳中了所有受众。 这篇帖子迅速发酵,四处传播。祝笛澜的生活照又一次被不断贴出。她先前为万循公司的纪录片出境,那部小众纪录片竟然也被翻了出来。 她淡妆的截图在网上流传,赞叹她美貌与辱骂她品行的帖子漫天齐飞。 晚上九点,她盯着微博的热搜头条,看着自己的生活照。她重重叹了口气,关掉手机。 凌顾宸打了许多个电话,调用了各种力量压新闻。他安慰她,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她知道他的手段,无非就是放出更多爆炸新闻来掩盖,买水军,放各种假照片混在其中,然后悄无声息地删帖。 所有恶毒的词,她都看见了。她竟然也觉得无所谓。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别管了。是我活该。” “别放心上。” 她钻进被窝,默默掉眼泪。 “是我的错。”他与她并排躺着,轻轻握她的手。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骂我,”她哽咽着说,“我应该去见莉莉,可是我真的没想好……我究竟该说什么……她才会原谅我。” “我去找她。”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顾宸,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当初知道是因为你骗她与我在一起,才导致她自杀,我绝对不会对你有感情。” 凌顾宸神色复杂。 她自顾自掉泪,“我自己深受这种狗血感情的苦,我不想抢好友的男友。什么男人都比不上我们之间的感情,可偏偏要这样做……” “笛澜,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 她把脸埋进枕头,不断掉眼泪,“我也愿意这样想,可是当下的现实那么复杂,把责任全部推给你也不会让我觉得好过……” 凌顾宸轻轻拍着她,温柔地安慰着。 祝笛澜知道她不该拖,但是她怎么都找不出完美的解释。 这片血腥游戏里,她被浸泡得虚伪又丑陋,血迹斑斑。要她拿出一点真心来,简直比登天要难。 她像是怕光的吸血鬼,对于孟莉莉的单纯和美好,她羡慕又害怕,似乎一遇见孟莉莉,她就要化成丑恶的灰烬。 这几天的新闻连环爆炸,一个比一个猛烈。但孟莉莉的故事也没有被掩盖。 凌顾宸为她掩护、删新闻的行为,更是坐实了两人的关系。因此这件事,流传得越来越夸张,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被偷拍的照片中,有许多上不同轿车的照片。那些轿车的品牌与价格都被扒了个精光,列表发布在网上。 于是第三者插足传言很快发展成被包养、乃至做援交的外围丑闻。 祝笛澜很快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同时有两股力量在cao作。凌顾宸想查,被她拦了下来。 那些恶毒的词汇与评价,她听得越多,才能对所做之事越心安。 文化大学开运动会,她跟着副校长一入场,整个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几万个学生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祝笛澜漫不经心地走到杨颜君身边坐下。这片沉默远远没有休止的意思。在这个春光明媚的四月,她闹出了泊都最大的丑闻之一。 学生们看见她依旧轻声叫,“祝老师好。” 一转身就毫不掩饰地窃窃私语。 她生命里,与生俱来得携带着无数恶意,把她逼到了这一条路。 而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然与这片恶意和谐共处了。 她早就认了命。 学生们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然后交头接耳,传播八卦。 杨颜君瞥她一眼,嘲笑道,“你的承受能力确实不错,还敢来。” “我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祝笛澜不屑,“这件事,你最好撇得干干净净,否则……” “哼,你是有靠山,我哪惹得起你。”杨颜君打断她,“你自己招人讨厌,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要推到我身上。” 祝笛澜斜眼睨她,“记住你的话。” 杨颜君露出傲慢的笑意,显得极艳丽。 祝笛澜终于决心去找孟莉莉。她已经搬回她的旧寓所。 刘勇宏在客厅坐着,看到祝笛澜进来,他警觉地起身,拦在卧室门口。 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祝笛澜瞄了眼屏幕。 “我劝你不要出现。”刘勇宏冷冷地说。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请你出去。” 祝笛澜轻轻叹气,她走到客厅的角落,刘勇宏紧张地跟着她。 “宏哥,我知道这几天是你在照顾她,谢谢你。” 刘勇宏与她相处很少,还动不动就被呵斥。听见她这样温和的语气,他惊得一怔。 “我与她谈谈,麻烦你回避,”她想了想,还是说,“我知道你气不过,把这些事放在网上。我挨骂,我认了。” 刘勇宏的脸白了一半。 “我对不起她,这事已经发酵好几天,我一直没有出手,希望骂我的话多点,你心理能觉得平衡。”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接下来就打住吧,你不要再推新闻了。” 刘勇宏点头。他本就奇怪,丑闻闹得那么大,她与凌顾宸竟然这么坐得住。 现在她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他也无法再做什么。凌顾宸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 祝笛澜走到卧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推门进去。 卧室的布置与先前并无二致。水粉色的色调显得很温馨。 孟莉莉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窗外。她的双眼有点无神,但已经不再流泪。 她看着祝笛澜,平静地等着她开口。 祝笛澜在沙发上坐下,轻声说,“对不起。” 孟莉莉的手在毯子上绕了绕,她并非不想回答,只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奢望你会原谅我……莉莉,我是坏透了的人。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你都值得更好的。” “道理可以想得通……我却一直都没有说服自己去做到。” “我怎么做,你会觉得好受?” “不要再顾忌我了。你与他之间的感情,我都看得比你们清楚。”孟莉莉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有那么一两个时刻,我觉得我才是挡在你们之间的人。” 祝笛澜低头,神情中写满愧疚。 “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身边的女人不断,我很伤心。每当这种时刻,我都想求助于你,他只听你一个人的……这不是正常的感情,我知道,却一直没有挣脱的勇气……” 祝笛澜擦擦眼角,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但她确实哽咽地说不出话。 “我不会做傻事了,我已经死过一回……” “对不起,我一直不想伤害你……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嫉妒你,嫉妒你有这样的家世,有这样爱你的亲人……” “笛澜……” 她摇摇头,“你不该认识我,我毁了你的人生……” 孟莉莉绞着手指,虚弱地说,“也许吧……” “莉莉,我们怎么办?” “对不起,笛澜,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但现在,我实在不能在留在你们身边……” “我知道……” “或许过几年,我再回头看这一段,会像个旁观者那样释然……但不是现在。” 祝笛澜点点头,起身犹豫着看了她一会儿。她转过身走了两步,想了想,复又回头,紧紧抱住孟莉莉。 孟莉莉咬着下唇,止不住大哭。 “莉莉,我很爱你。”祝笛澜轻声说,“你会很幸福,比我们都要幸福。我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