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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的货大半都还在,毕竟是法租界,治安还算可以。 桌面上摆着账本,珺艾一笔笔地对库存,咬着钢笔笔头,想着接下来的生意该怎么办。 小顺预备先回去了,她喊住他:“四藏路那边呢?”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四藏路那边地方已经成了流民收容所,别说她的铺子,那边的大世界商场都被抢空成暂留地了。 小顺双手背后,绞着自己的手指头:“哦...那里啊,其实...也还好。” 珺艾吃惊地瞪了眼睛,以为小顺绝对是在瞎说:“我这么走运?” “这个...嗯...那个,是陆先生把那里抢救下来,现在...是他们的人在照看着。” 珺艾脑子空了一瞬,不敢置信:“他有那么好心?天大的笑话!” 她打发了小顺,带着一个伙计一同去四藏路,因着汽车车牌是警察署的,一路算是畅通无阻。 珺艾发家的第一家铺子,成了那一排商店里还算囫囵完整的,门口大开,信手进去,却见里头灯火通明,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几个穿短衫的男人在喝酒打牌。 见着自己的地方乌烟瘴气,珺艾黑着脸叫他们走。 背对她的男人扭过身来,嘿嘿一笑,吊着眉梢歪着唇角,正是流里流气的阿正。阿正也是抽空过来休息玩两把:“你叫我就我就走?开什么玩笑!要不是我们,你这里还剩个屁!” 珺艾仰着下巴,活灵神现的冷傲睥睨:“你算哪根葱?这是我的地方,麻烦高抬大腿,赶紧走。” 阿正丢了牌,两步过来:“不定是谁的地方,你有问题,尽管去找我老大。呵呵,你敢么?” ———— 67.他的萧索 大轰炸之前,珺艾异常关心自己的财产,那时除了紧抓财产,还能抓紧什么?如今情形不同,就像是有人把头顶上胸上间沉甸甸的铅块拿开,许多问题许多失败已经够不上沉重的分量。 她想起点事情,瞄了阿正一眼,渐渐地哼笑一声:“你别管我敢不敢,你却是不敢的。” 这句话充满了暗示性,心里有鬼的人反应最大。阿正神色微动,动得很快,眼神极其锐利恶意闪过一道光,很快收了回去,咧着嘴将一条腿踩在板凳上:“温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珺艾耸肩努嘴,可可爱爱地闪闪黑亮的眼睛,无辜地做着挑衅的表情。她是真高兴,真兴奋,原来能够扇动一个人的心理,会令人镬取异常的成就感。阿正有反应,反应还不小,那种抵抗戒备的攻击感,成功地把她拱到主导者的位置。 “我说了什么?没说什么呀。” 阿正勉强冷哼,又听她大声当着众人的面道:“我犯不着跟你说,你是谁?陆克寒来了我也是这么说话,你凭什么管我?” 话里话外,无非是在讲阿正不够格,唯一给人的印象不过是陆克寒的走狗,没思想没尊严,这么一来,显得连本事都没有。 珺艾看阿正从未顺眼过,现在倒是顺眼极了,看他想揍她又不方便出手地模样,简直要对天狂笑三声。面上还是和气的,她朝他做出一张假笑脸,谁看谁觉得可恶:“你慢慢玩儿吧,就算这里我不要,也轮不到你来要,珍惜现在吧!” 见着阿正手臂上的肌rou绷紧起来,珺艾不介意再刺激刺激他,之前宫本就应该找过他,要他做暗线,不知道两个人怎么谈的。结果是宫本被调离,看来陆克寒是顺水推舟的利用阿正当了假暗线。阿正并未真反陆,但永远都不会反吗,可真不见得。 阿正做惯了阴险小人,反正他们那些人都是一丘之貉,为了自己的私利,什么都干得出来,背后嚼嚼最根子,那还是最基础的技能。他在陆老板跟前说了什么,无非是讲珺艾多么鄙视大老板,口气是如何的狂妄。陆克寒单坐在一张藤椅上,椅子架在甲板上,细长的甲板深出去,周边是碧波的湖水。这是个大阴天,湖边古典气派的花园洋房氤氲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雾气飘在湖水上,蔓延到他的腿边。 钓鱼用具摆在地板上拿千金石压着,他叠着腿,铮亮皮鞋沾了露珠,单手杵在扶手上,遥望着对面的房屋山景,颇如世外之人那边沉淀。 阿正废了点口舌,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再去看陆克寒的背影,好半天过去,他在那里抽烟:“嗯,她还说了什么?” 什么东西变了,陆克寒的情绪变了。 挺萧索。 阿正恼怒无处发挥,又是被人挥退。往回走的路上遥遥见这一道粉丽高贵的身影,安雅雯从廊道里转了过来,薄粉蓝的呢子大衣,内里搭长裙。大小姐似乎见不得他,想要故意忽视他,却又不得不向他打听大哥的位置。 阿正略略微笑,非常恭敬,做出忍辱负重之感。雅雯果真安慰他两句:“大哥最近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大了。” “我也劝过老大,可是....正是国难当头的时候,平时再有利益纠葛,这时候不是应该一致团结么?怎么反而要” 他做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 雅雯诧异地看向他,仿佛对方已然说出自己所想,默了两秒跟他道歉:“对不起,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阿正潇洒挥手:“别介,我没关系。老大在那边,心情不是很好。” 雅雯找到甲板处,两人没谈几句,气氛僵硬起来。陆克寒弯腰拿了鱼竿,鱼竿掉入湖水的那头静悄悄的,他很没情绪的淡笑一声:“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怪我这个做大哥的。” 当然怪,不可能不怪,她把做慈善当做极有意义的事业,斡旋在几方力量之中,很有些地下爱国青年对陆克寒有微词,让她的工作很难做,人格像是受了连累和侮辱。更别谈大轰炸时,第一个派人去应援她的不是他,是聂先生。第二是冯长乐。连他们都在费尽心思地找她,当时她和几个同事躲在万国大厦的洗手间里,怕得要命,还以为他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找她。 雅雯逐渐哽咽:“大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哦?我以前什么样?” “你...你以前无论如何都是站在我这边的,你现在甚至——都不关心我。” 陆克寒握鱼竿的手,末尾的那根小指忽地弹跳一下,到底还是解释:“那天很乱,很多事...所以晚了点...” 他越是说,越是有种孤寂感,随后手一挥,不再讲一个字。 眨眼半个月过去,陆克寒刚应付完端木顾问,又去开了一次商业大会,会上他已经是最有权威和权柄的人,言简意赅地统筹大家的运作方向。至于细则如何恢复市场繁荣,由煤矿公司老板来主持。 人群恭维着他,怵着他,循着他的心思讲话。陆克寒微微地笑,缓缓地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