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阴晴不定
难听的话当然是影响心情,可是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珺艾扭身往回走,差点迷了路,还是领她上床的那个英国人带她回了房间。 她现在真是不好再回到场子里去,就怕暴露自己的担忧。这消息是全然的重磅炸弹。她不愿意相信,可是这也很能解释一些事情,在座的几位男士里,大哥是一目了然的优秀,怎地就没人主动送上来?也许这新闻已经流传了很久,他作为男人来讲,已经没什么竞争力了。 她把药瓶一一拿出来看,想从中窥伺到证据,也许这些并不全是治疗心脏的药品?也有治疗下面的? 药丸在小小的塑料瓶里撞来撞去,把她的心都撞乱了,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他为什么会这样?怪不得老是一副开心不起来的样子,脾气也是阴晴不定。换一个人,还能忍? 舱内不像外头那么凄风楚楚,但一个人呆着,大概还是觉着有些冷。房间大小且不论,设施器具都是一概的奢华。两间卧室并排着,但只有一间洗漱室,安置在主卧里头。大概设置的时候是按家庭规格的来弄。 将温宏第二日要穿的衣服拿出来,熨过一遍挂起来,做了个把小时的活计,头实在是有些痛了,草草冲了个热水澡回去睡。 迷糊中有人进门来,闻到是他的味道,干燥温热的大手往额头上搁,特意降低了声调,歪下身来问:“真的不舒服?” 珺艾想要睁开眼睛,却被他捂上了,索性就闭着点点头,生病的人自觉就要透出一口气来,听在他人的耳里,无限地等于撒娇:“是真的,没有骗你。” “嗯,”难得他脾气好:“知道了,渴不渴?要不要喝点热水?” 珺艾点头,不一会儿就被人捏起来靠在臂膀上,水杯送到唇边就张开了含住,半天也没等到水,于是自己去扶杯子,扶到人的手背上。简直松也不是放也不是,到底没有立刻松,不然像是嫌弃他一样,知道了另外一层秘密,更加地要照顾他的心理。 温宏还是给她喂了,一小口一小口的,跟猫舔水似的,让人心软一片。 过后拿了热毛巾来和晕船药来,一切都是安宁温馨的。珺艾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过来,总觉得是睡在他处,一睁眼,半天缓不过来,既不是这儿也不是那儿,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下缓慢的一晃一晃,反应过来应该是在船上。 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倒是清亮的月光从圆窗里刚好射到她的脸上,床边拉来一张沙发椅,男人靠在上面撑住自己的脸,睡着了。 珺艾看了他好久,都不敢动一下,轻微的响声都可能把一室的暖意给打散了。 还是起来拖了被面上的毯子,给他盖上,将毯子两边掖到腿边,手就被人握住了。 胸口顿时大跳一下,还是埋着头,发觉对方的手已经发凉,于是反握回去,拿两只手心贴上摩擦:“回床上睡吧,天气太冷了。” 他似乎一直盯着她,见她老是不抬头,便把手掌抽了回去,人也起身了,就往外面去。 珺艾赶紧跟上,一边跟一边追问吃药了没有?几点了?要不要叫点东西暖暖胃? 问三句有一句回应都不错了。好在没有驱赶她。替他除了外衣,半跪着去换上拖鞋,触到他的脚腕,也是凉得不行,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转头去打了盆热水过来。除了袜子,轻抬着他的脚放进热水里:“好点了么?舒服吧?” 她是笑着抬头的,人的心理就是那么奇怪,又虚伪又矛盾又自私,前头要可怜做大哥丧失了男人的自尊,被剥夺了正常的心脏,料想也难以有子息后代,为他的日后愁苦忧心。可后头呢,一想到自己也许能做什么,能为他做点事,服侍他一辈子又怎么样呢?反正她是没有什么前途和希望了,就算隐身在他的背后,又有什么不可呢。 只是的她的笑在温宏眼里又是别的意思,大手落到她的乱糟糟的头发上,缱绻着梳理两下,缓缓地刮过她的侧脸,最后停在下巴上。她的下巴被抬高了,深夜里也不知道是几点,只有阻隔在外面的呼号声,她看到他的脸上,眼睛上,黑着卷着一团幽深的且是富有压力的漩涡。 “你笑什么?” 珺艾怔了一下,开始无措:“我” “你听到什么了?” “这没有” 温宏萧索寂然的眉头缓缓朝中心聚合:“那为什么这么殷勤?” 说着一脚踹翻了水盆。 她在他脸上看到类似恶心反感的表情,才飘起来的仿佛偷来的开心,瞬间就被击碎。 温宏起身赤脚大步地去到客厅,珺艾听到摇晃药瓶的声音,仓皇中抹一把眼睛,拿着拖鞋追去出去:“大哥,你先把鞋子穿上吧。” 男人灌了一大口酒吞下药丸,半侧着身子一手臂挥掉桌上所有的杂物,面容扭曲眼神阴暗:“谁是你大哥?你不是姓周吗?我犯得着受你的殷勤?你给我滚” 一连串的话出来,温宏脸色苍白如鬼,唇还在颤动,珺艾也是反映不过来。 她麻木地不受控制的垂下双手,就朝门口走去,两人距离越拉越长,手已经落在把手上,身后突兀地爆发出阴郁的极力忍耐的低喘:“你敢走出这道门试试?” 仿佛听到rou体跟柜子撞了一下,珺艾转身跑过去,他已经歪扶在桌上,站不稳了。她赶紧扶住他的手臂,扶不了,又去抱他的腰身,温宏的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将重量都放了过来,沉沉地压在她的身上,一只手臂把她圈紧了。 “大哥你别生气呀,我有什么不对,你跟我讲好不好?你别为难自己。” 话语里都是泣音。 温宏抱得愈发紧,随即把头也搁到肩膀上来,胸膛的激跳传给了她。 “送我,去床上躺下。” 很艰难地,才把人运到主卧的大床上,温宏出了一身汗,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珺艾是没想到他的身体外强中干到这份上,趴在他腰上眼泪完全止不住。 “别哭了,我没什么事。” 他揉她的脑袋,把人湿漉漉的脸从乱发里捏出来,大拇指揩过眼角,一时间温柔似水:“别哭了,去拿条毛巾来,给我擦擦汗。” 忙了好一阵,温宏仿佛睡着了,清浅的鼻息冒出来,珺艾贴过去听了听,也是不敢离开,就趴在床边睡了。 8.抱着骨头发疼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躺在大床上,这床很大,翻滚一圈才知道这是主卧。珺艾连爬带跳地下床,哑着嗓子喊了一圈,也没个人来应,慢慢也就不慌了,看屋内已经收拾好的景象,大哥该是起床出门了。 去洗脸的时候倒是被自己吓一跳,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核桃缝里露出猫狗似的三分之一的眼珠子,非常可笑。 她对着镜子噗嗤地笑了出来,想着这幅尊荣很难见人,索性穿着睡袍在屋内消遣。 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等头发晾干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红肿的眼睛滚了几个热鸡蛋,好歹也下去大半。犹豫着自己不出门会不会让人笑话?笑话她无所谓,毕竟是大哥带她来的,不能由着别人质疑他。 在游乐场上提溜地两圈,包房里也没找到,出了甲板,头顶上传来一片欢声笑语,珺艾提着大衣的衣角上去,原来他们坐在露天甲板的太阳伞下晒太阳。 正是日头正大的时候,几个人都把大衣脱了,温宏侧身跷腿地坐在侧面的位置,风拂过白丝绸的衣领,侧脸便是一道深刻的轮廓,兴致颇好地微微笑,手指上夹着粗雪茄。他是第一个看见她的,很自然地抬手招了招,珺艾踱着步子过去,位置也预留了,就在他身边。 梁在那里打趣:“原以为我是最晚起床本书的,没想温宏也是中午才出来,这几年就没见他赖过床。哈哈,没想到,还有一个比他还晚的。”说着转过头来,对珺艾俏皮的打了个千:“周小姐,睡得还好还香吧?” 珺艾脸上一红:“不好意思” 温宏却是把话插了进去:“她是认床,别开她玩笑,这家伙脸皮薄。” 说着哄堂大笑起来,温宏也是微微笑,珺艾咬咬唇,一丝丝地快乐从肺腑中飞出来。 珺艾坐下后又半起身来,捡了温宏的大衣要给他套上:“风太大,还是穿上吧。” 女编辑夹着一根细烟,涂了眼线的眼睛腻过来:“不用了吧,待会儿就进室内了,还不是要脱?” 温宏扫来一眼,却是配合着伸开手臂,穿好后拍拍珺艾的手背,虽然没应女编辑,女编辑自己也知道落得个尖酸刻薄的不体面,吐了一口香烟后先一步去内场了。 小半个时辰后大家换去内场吃下午茶,下午茶都是精致的点心,温宏招手叫来服务员,很快送来一海碗的红烧牛rou面。 面是直接端给珺艾的,面滚汤红的,心里跟着暖洋洋一片。 “我吃不完的,”她小声跟他讲,温宏帮她勾一下垂下来的发丝:“能吃多少是多少。” 等她填饱肚子,那边开始打牌,温宏仿佛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饭碗才收走,就被他召唤着过去。他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一条手臂搁在珺艾椅子上,大半个身子倾身过来,指点她打牌。 如果这还不算明显,那吃晚饭时已经很明了了,珺艾给他夹菜,从没见他给谁夹菜的几个人,眼睁睁地看他反过来照顾她吃饭。两个人腻得让人牙酸。只是伍正德多看出几分来,珺艾一心一意地投入进去,完全是尊崇温宏的一切意志。温宏的眼睛往哪里看眼梢上透露点什么意思,她都要去照办。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偏向于珺艾,对于痛苦这码子事男人之间通常也不太分享。然而气氛正好,说什么都是伤雅兴,伍正德默默地把话吞下去。到了晚上憋不住了,坐到老友身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温宏抿了一口红酒,视线还在去外面吹风的珺艾身上:“你指的是什么?” 9.雷霆之悲 两具躯体在雪白的大床上纠缠、抓挠、绷紧。 温宏从脖颈到后背,弓成紧绷危险的弧度,像极一张拉满的弓弦,睡袍滑下去一大段,背脊深深地朝中心下陷而去。 他把头低下去,内在的疯狂显露无疑地暴露在他的手劲上、唇上、腰上。 只要堵住她的嘴,饥渴地吞噬着对方的口水,去挑那只缩瑟后退的粉舌,一力地往自己口腔里吸,吸得珺艾引颈着半抬,秀发乱了又乱,嗅到的都是清甜、滋润和柔软。 想必如果可以一口把人叼进嘴里咀嚼,嚼出汁水,再吞金肚子里,哪里再也去不了,就是最畅快最美好的愿景。可是她不愿意啊,还在挣扎,幼蛇离开母巢后的软和弱,惊和恐,被人捏在手里把玩,随便一掐脖子就要断气似的。 温宏长吻一通,终于歇下一口气,珺艾的浴袍早被蹭开,熟透的荔枝自动自发地裂开果壳,露出里面的白嫩的rou。他压住她的双手,眼睛里是滚热的雾气,猩红的血丝,见那脆弱的下巴高高扬起,胸脯流露出来,茶栗色的奶头已经硬成了色欲的糖果,后背便过来一丛电力,电得他也是跟着发抖。 他喊她的名字,续吻过去,从头到脚的匍匐,舔过一遍上来扯开珺艾的腰带来开腿。 心里发痛地在喊在问,眼角含着酸腐,到底问不出口,太难了。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这么难,捏起她的下巴,听她衰弱地喘息:“小艾,看着我,看着我。” 珺艾睫毛上挂着泪珠,在灯下一闪一闪地,迷蒙地凝视过来,也不晓得看到什么,娇花含羞似的抿唇笑了笑,撇开脸去。 温宏的喉咙一滚再滚,彻底打开她的身体,蛰伏下去,死死地摁住她的腿心,眼见着下面紫红发胀的阳具,这东西如此挑嘴,如此不听人使唤,几年都没动静,此刻却是涨得发痛起来,一点点地埋进那个娇羞又yin弥的地方。 舌底迸发出一声低喘,他弓着身子进入她,感受里面的温暖和紧致,舒服要死过去,于是越动越激烈,整张床都因为他的动作在发颤,弹簧在底下叫嚣。 顷刻间就把身下的人cao成一朵烂漫流汁的小花,她的身体对于他来说是那么幼小,折叠起来后完全就是一团,小小的一团,猫咪似的一团。 像是打了一阵强心剂,温宏缓缓的恢复几分神志,啵唧一声,roubang从软烂的小嘴里抽了出来,狠狠的兴奋过一回,身体徜徉在飘飘然的眩晕中。还是不可置信。还是仔细去看她,小艾很真实的躺在他的身边,富有温度,声音幽怨的喘着,搔人肺腑。 他按照脑子里想的那样,让她侧身蜷缩起来。而他从后面抱过去,碾那丰盈的奶子,又是爱怜的摸摸圆满的臀,抓捏着掰开,再度缓缓地推送进去。 他把她整个地抱住,从后面进入她的身体,珺艾湿漉漉的脑袋在他手臂上哀哀地蹭,嘴里溢出娇吟。温宏爱怜地贴过去,亲吻她的耳垂和侧脸:“小艾,喜欢吗?” 珺艾醒来时是完全的混沌,呆呆地坐在床边,桌上的钟荡到十二点,清脆的摆动声将她叫醒了。 衣服已经穿好,睡袍安静地垂吊在衣架上,她迷糊地起身在装饰的大圆镜上照了照,脸色还颇好,粉橙橙地像是打了一片胭脂。但是摸上去后又没有,还没上妆呢。思绪一阵阵地断片,过了一会儿她已经坐在圆凳前,开始梳妆打扮。抹口红时自言自语道:“刚才想什么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口红自然是画歪了,徐徐地擦干净,用粉补上去,重新再画。 收拾好脸面起身,脑子突然裂开似的痛了一下,顿时滑过一段尴尬的景象,昨晚洗澡时好像碰到大哥提前回来了?后来呢? 珺艾捶了捶脑袋,意识到老毛病又犯了。像是人还在那辆周转的火车上,眨眼就到了新地方。 房内的一切,细毫无疑的冲进瞳孔,桌子椅子摆件全是一通狼藉,倒是都是砸碎的瓷片,种种迹象显示着男人离开房间前,是如何地大发雷霆。她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在这么杂乱的地方踩过去,还分毫无伤。 隐隐地有些担心,心脏也揪了起来,正巧敲门声也响了,她吓了一跳,赶紧去开门:“大哥” 倒不是温宏,伍正德担忧地看她一眼,见到屋内情形后大吸一口凉气。 “你还好吧?” “我?我很好啊,没事的。” 正德进门来,扶着她在一片干净的地方坐下,这状况也不好叫人进来收拾,干脆自己捞起袖子清理现场。 他猜测着这两人必定是要发生关系的,可是床铺已经被收拾过了,干干净净的整洁,什么都看不出来。 收拾差不多了去洗手,客房服务把热茶和午餐送了进来。 正德把水杯给她端过去:“来,喝口水。” 她那样子,浑然不觉地,置身事外的,同时也是隐隐的欲碎。 珺艾老被他盯着,略有些烦恼的挪了一下坐姿,心里还是焦急,伍正德倒是率先问道:“你们怎么了?一大清早地,他发了好大的脾气,真是没见他气性这么大过,脸都发青,天还没亮就要下船。” 珺艾吓了一跳:“他走了?什么时候?半路也能下船吗?” 正德细细地看,缓缓安慰:“九点就走了,刚好在港口添补物资,他就走了。你不要担心他,在那里坐火车回去也就个把小时,很近的。” 其实看温宏那样子,一下船势必就要去医院走一遭,他也不好说,怕吓着她。然而到底是什么事让两人闹得这样的僵? 伍正德难免要往床上那档子事去联想,温宏不能人道在私底下都是默认的,除了工作和交际,一向反感跟女人有额外的联系,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说的就是他,完全没有丝毫浪漫细胞,连想都不去想。所以温宏把珺艾领上船时,他也就不舒服了很短的时间,同为男人的角度,他还是很体贴温宏能够铁树开花,还是那句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嘛。 还是说他始终发现自己没能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重展雄风,所以负气离开了? 如果只是这样,又怎么会火气大到砸了一屋子东西?症结大概还在女人身上。 伍正德眼尖,珺艾扭动脖子时,深紫色的印子触目惊心地露出一截来,他的心情跟着往下坠。 但是他怎么隐晦地问,珺艾也是不懂的,问得烦了还要请他出去。 游轮度假之行尴尬地在第三天就暂停了,温宏突兀地离开,伍正德也是没什么心思玩乐,那个贫民的女人也是躲在船舱里不出来,大家十分扫兴,索性分开来各玩各的。 隔了一天游轮回到港口,正德故意磨到最末尾,同行的已经坐车离开,他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从后一把拎了珺艾的行李箱:“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珺艾此时已经不想见他们中任何人了,但是人家伍先生一直对她施展友好,心里还会过意不去,将头一点,就上去了。 此后一个月,深秋进入了萧疏的冬日,珺艾从一开始的期盼,慢慢地说服自己放弃这份期盼,总之不论是风声还是人,都没见到温宏。 ———————— 10.多动症(一更) 难得碰到有太阳的天气,珺艾一大早起来将帘子拆了泡在盆子里,老周是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同一个点起床,在外打了一壶豆浆和一包油条回来,听到后面的动静,站在月洞门上看她:“手上都生冻疮了,就别自己洗,送到外面去洗好了。” 珺艾蹲在那里,卷着袖子挫了几下,的确搓不太动,讪讪地猫腰起来,又是卷裤腿想拿脚去踩。老周看得直摇头,笑了一下:“别犯撅了,要洗的话床单被套一起都送出去洗吧。” 老人家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卷了好几层,露出一叠整齐的钞票:“小艾来,爷爷给您零钱。” 珺艾嘻嘻嘻地笑半天,踩上鞋子也没穿好,一拖半蹦地跳过去鞠躬弯腰:“谢谢老爷子,老爷子明天发大财!” 打湿的帘子只得从水盆里捞起来架在板凳上,让它滴水,滴到中午差不多,珺艾将缝纫机上的线绕好,回头找东西把窗帘跟要洗的床单等等打包在一起,成了好大一捆的家伙,就往背上背。 老周都看不过去:“你就不能分两次送?” 珺艾扯了扯肩膀上的线:“还好啦,跑两次也费劲。” 想着也不是很远,勇士弓腰着低吼一声起驾,衖堂里不上学的小孩跟在她屁股后面又叫又笑,珺艾挥出拳头来,威胁要他们好看。谁也不怕她,倒退着在她面前吐个舌头做个鬼脸,起哄着跑开了。 街上人挺多,车也多,繁杂中透着nongnong的生活气息,谁又去看河对岸那一片战后千疮百孔的残骸。 旁边滴滴、滴滴个不停,是汽车喇叭的叫声,怎么都没想到是叫她啊,她也没去看,汽车停靠过来,发出刺耳的乍停声,司机把脑袋伸出来喊了好几声周小姐。 她是不能停的,一停下背上的大包袱就要往下滑,颠都颠不住。司机跑下来直接帮她卸下了,一条长腿加一根铮亮的乌木拐杖从车门内露出来,温宏下车来,两步走到跟前,始终是含着点风雨的意思,他看那可悲发湿的大包袱,再看眼珠子乱转就是不敢看他还在通过擦汗躲脸的小艾。 视线是那么明显,珺艾躲不过了,拿下手臂笑,因为刚才做了剧烈运动,脸颊上红成了鲜苹果:“就是送点东西去浆洗。” 温宏拿手杖在地上点一下:“送去哪里?” 她把手臂一抬:“喏,就是前面拐弯一个姓桂的大娘家,95号。” 司机自告奋勇地去送,路过的人不免要看这对僵在路边的男女,一个穷鳖土气,一个衣着绅士雅致,怎么看都不太配。 有些人实在看得过了,温宏在旁边又是一股压力,她就把眼睛瞪起来,腰也插起来,起骂时脚尖也跟蹬,专挑妇女婆子瞪眼:“看什么看!多看一眼能长rou!” 司机很快就回来了,温宏跟他讲了两句什么,这人就把车开走了。 温宏无言地做了请的姿势,是往回走的架势,珺艾挠一挠脑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上次分别气得那么厉害,就这么过了?骨气什么的本来也不能当饭吃,他一副要言和的架势,她也不能把这本来就要的东西往外推吧? 掰着手指头一路沉默着往老周记的方向回。来时没觉得有多远,怎么回去总是望不到头呢? 温宏老早就看到她在抠手指头,小动作不断地,以为抠两下就算,谁料到没完没了,他现在忍不了这些,步子停下来。一见他的动静,珺艾了也跟着停下来,又要去抓脑袋。温宏差点眼尾要跟着抽搐,深吸一口气:“把手给我看看。” 珺艾长长的奥了一声,左右张望着看没什么人了,快快地摊开手掌送过来:“看掌纹吗?能看出什么命理么?” 温宏的喉咙就那么一滚,在压低的帽檐下深看她一眼,几秒后收回视线捏住她的手:“什么都不记得了?” 问一句就算,也没指望真能得到回答,珺艾也没听清楚,只觉得手心上痒痒的,男人的指尖在她的茧子上滑,手指羞涩地要卷起来,被他捏平了翻个身去:“长冻疮了?” “没有,应该还不算冻疮,现在就是有点痒。” 疮还算不上,但是骨节处已经显而易见的红肿起来,粗了一小圈,看起来笨拙又丧气。 他又站近了一步,离拥抱也就半步的距离,要贴不贴的,隔着一个拳头帮她捏酸痛的骨节:“这样,会不会舒服点。” 的确舒服多了,可是血液揉上来后,隐隐地又开始发痒,跟刚才滚水烫过一遍。她开始难受了,抽回自己的手,拿手背在裤线上使劲的擦。 温宏半晌退开:“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再过来。” 等他转身,珺艾偷偷看一眼,呲溜地就开始冲刺小跑,一口气不停地跑回老周记。老周靠在火盆间午休,眼镜快要滑下来,听了动静扶一把埋怨:“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要跟你求婚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朝外面张望着,也不知道是开始干活呢,还是先备上一壶茶。 半个钟后,温宏独自造访,老周在半滑的眼镜下瞅一眼珺艾,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温先生您来了,是要做衣服么?” 珺艾觉得这问题太傻,就像人去饭店,饭店老板问先生是来吃饭吗。正当她以为大哥要点头时,他却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软膏和一瓶药油:“老先生,她的手不太能碰冷水,以后那些事尽量不要让她做。” 狭长的裁缝铺里就没有第二个“她”,珺艾和老周双双地震了一下,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个程度了? 老周重重地咳了一声:“您说得是,她就是不太听话,瞎胡闹。我想起要去玉龙街看料子,小艾你招呼一下温先生,我去去就回。” 如果此时有地方,她是一定要钻进去的。哪怕有块豆腐,撞上一撞也能解开几分尴尬。 老周双手背后着走了,珺艾简直闲不下来,又是给火炉加炭,又是加水冲茶。 反正满屋子都是她团团乱转的身影,温宏坐在简陋的板凳上,忍不住抬手揉眼角和太阳xue。 “哪里有不舒服吗?没睡好?” 她把脑袋从后伸过来,温宏一抬手,便把人捞了过来。 珺艾一屁股压在他的大腿上,自然是要扭的,温宏面色不悦加不善:“你就不能乖乖地不动?” —————— 11.冰消雪融(二更) 火盆里噼里啪啦地炸了一下,温宏抱着她往后避了避,珺艾把嘴吊成油壶一般,映着橙亮的火光,像是涂了一层亮而暖的唇脂。 他拿额头顶了顶她的,珺艾侧脸跟他贴着,身子避无可避的也是软软的挨着,很快就不再觉得冷。男人身上的热度、气息还有靠得很近的火盆,让冬天的威力失去大半。 一开始的忐忑和揣测,到这时也没力气发挥出来,眼巴巴地盯着前面。外面哒哒地走过一片脚步声,她立刻跳了起来,还以为是老爷子去而复返,不免胸口发慌害臊地跑去倒茶。故意在那边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温宏问她,那是给他用的么? “是是,当然是”特意朝门口去看,脚步声却是进了衖堂再朝里,传来关门的声音,知道是别人家,到底嘘出一口气,把茶给温宏送过去。 温宏也不接,拍拍自己的腿:“过来坐,坐近点,天冷的很。” 他说得那么自然,父亲似的轻声淡语,不属于温柔的范畴内,可要换一个词,也决计想不出更合适的。 “来吧。”他在那里不咸不淡地催,珺艾双手捧茶,担心茶水撒了,坐下去是可谓小心翼翼,屁股往后撅着试探找地儿,温宏扶上腰肢往下带,道:“口渴。” 他拿眼神盯盯水杯,又盯盯她的眼儿,珺艾下意识地送过去,杯口就被他叼住了。 她像个六神无主的牵线娃娃,被他使唤摆弄着,其实也没摆弄啥,大多就是安安静静地坐一块儿,不许她到处乱跑。 “大哥”她犹犹豫豫地喊,温宏目视前方,漫漫地嗯了一声。 “你今天不忙吗?” 他摇摇头:“还好。” 然后交谈又截止了,温宏似乎在想什么,又仿佛只是纯粹地在发呆,珺艾辨别不出,但看他心平气和地,已经是最好的光景。 珺艾保持一个姿势老半天了,累不过:“你的腿麻不麻?” 温宏却是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拍拍她的后臀:“是有点,起来吧。” 解放了似的,又想表现得太过,起身动作也是淑女式的。在温宏眼里就成了五分的撒娇五分的造作,造作也是可爱的一种。 “你住哪儿,带我看看。” 她不太想带他看,但屋子就那么大,这人自己转一圈也能明白。闷着头穿过一道宅门,后面是类似穿堂的格局,右边是老爷子休息的木板床,左边就是小仓库。再往前两步是三四个平米的厨房,也没灶台,生火要到外面走廊的公共区域,所以也就是煤炉、水桶和锅碗瓢盆一点儿东西。 温宏把眉一皱,珺艾就急慌慌地讲话,音调扭曲的上扬:“我住那儿,上面,上面还有个小隔间,不住、不住下面。” 这人不来,她对自己的现状是相当满意的,可也知道在外人眼里会是什么印象,大约贫穷本身就是一类的尴尬。 温宏把拐杖往旁一搁,作势要上去一窥究竟,珺艾脸上涨红,拉住他的胳膊:“别上去了,站都站不直。” 实际也是担心他爬那么个陡峭的危卵,怕有个闪失。 温宏看了她好一会儿:“那就不看罢。” 显然还是有点不愉快,珺艾追着他的屁股走:“地方小也暖和啊,大了还凉飕飕的。” 这话里自欺欺人的嫌疑太大,他一望她,珺艾嘴唇打个哆嗦,就不说了。不说后,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像是被人压着,什么都发挥不出来,很有点委屈。 温宏停下脚步,轻柔地揩揩她的脸:“怪不得别人说闲话。” 珺艾忍了又忍,瞪他一眼:“别人说闲话关我屁什么事?老娘们就爱嚼最根子,谁家不是这么挤的?两三代挤一间屋也正常的很,到了我这里就叽叽歪歪,谁给他们脸了。” 温宏垂着眸子,听她也是叽里呱啦地一大通,把她的手抓起来,捏在手里盘弄。 “我给你找套房子” “我不要!” 大叫着喊出来又是后悔不跌,生怕冒犯了天尊:“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这里我住惯了,老爷子身体也不太好” “我看他好得很。” 温宏松开她,踱步回到裁缝室,这里好歹是格局里最宽敞的地儿。 周老信步进来,朝他点一点头:“温先生想好要做什么样式的冬装么?” 温宏的下巴瞥向珺艾:“小艾给我提了几款,都还不错,看她吧。” 珺艾在他背后,对着老周拼命摇头使眼色。 周老长长地哦了一声:“时间不早了,您不嫌弃,留下来吃个便饭?” “不了,晚上还有应酬。” 温宏捡了帽子和外套,走到门口处又转过身来:“你们晚上吃什么?” 屋子里两个人脸色都有些发僵,晚饭他们吃得随便,中午没吃完的米饭炒一炒,或者下碗面条就顶天了,他真要留下来,拿什么招待? 温宏却不是这个意思,仿佛很明白,对着珺艾道:“没什么吃的就跟我出去,正德你也认识了,不用不好意思。” 珺艾是进退两难,真要甩下老爷子去吃独食,显得特别没良心。还有另外一层,认了一头的亲,就把另外一头的扔了,同样是大大的没良心。 周老是根本不计较这些的,笑眯眯地捋一把胡子:“也行,小艾来了这么长时间,挺少出门。那就麻烦温先生照顾照顾她。” 既然要出门,少不得换身衣服,温宏坐在外室等,跟老爷子聊着什么,等她出来了,就朝人颔首,领着珺艾出门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