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翻脸
这天放学,放得很早,下午就上了两堂课,也就三点半的光景,最热的日头刚消下去两分。 曼心斜挎着书包,走得像大人一样规矩,挨到三班门口。 三班的小孩子对她早就见怪不怪,还有人起哄,等你男朋友哦。 这样嘘嘘她,她是丁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嘿嘿地笑:“别以为我不知你喜欢他,他不理你,就理我。” 说完把手臂高高地伸起来,小旗帜似的挥手摆动,阿哲无奈地撇过脸去,磨蹭着出来:“我还有一节课呢。” “有啥好上的,你不都会了么?” 两人交头接耳的咕隆几句,曼心跑到花坛后面躲起来,预备铃响,阿哲犹豫地走到数学老师跟前。 曼心贼头鼠目地看他们办交接,阿哲出来了,脸蛋还是红红的。 做jiejie的牵起弟弟的手,走出校门后凑过去亲他:“你好乖,怎么跟老师说的?” 阿哲怎么都不愿意讲。 姐弟俩在街道边结伴而行,高大的榕树哗啦地洒下热烈的光影,小孩的影子缩得短短的。 阿哲对外面世界没有太大好奇心,跟着父亲和唐叔叔,什么没见过? “去我家?”他问。 曼心早就等着这句话了,还想着拿什么借口呢,热情地点点头:“好,那走吧!” 这股奔放的热情到了老宅,立刻成了拘束的忸怩,阿哲叫佣人切水果去了,她把书包抱在怀里,视线不断地往楼上溜。 阿哲端着一盘水灵灵的冰西瓜回来,直言道:“我爸出门了。” 曼心失望极了,好在一个小时后,温宏带着客人踏步进来。 曼心跑过去立正,站得好好地,双腿并拢,头发也是重新扎过的,柳条枝式的蜈蚣辫子,脚上的鞋也是新买但很少穿的粉红色凉皮鞋。 “您回来啦。” 温宏露出一丝微笑,嗯了一声,把阿哲叫过来:“你们去外头玩会儿,我这边谈点事。” 其实阿哲以前都是陪着父亲会客的,温宏决计不吝啬儿子能够耳濡目染的机会,这会儿只得带着曼心往外去。 好在老宅花木扶疏,哪儿哪儿都是一片幽美精致,不会太晒人。 曼心早已见异思迁,还有巨大的好奇,生拉硬拽地把阿哲搞到窗台下,钻出圆脑袋来,顶在厚实的天鹅绒窗帘下。 屋子里的温宏自是发现了,也没说什么,跟股票经纪谈着,右手臂拖在沙发扶手上,捏一根香烟弹了弹。 “我那三只股票,尽快卖掉吧。” 经纪挽留他:“太可惜了,现在也就这三只还算有盈利,真要卖?” 温宏点头:“现在的形式,昼夜万变,我有预感” 又讲到在重庆、四川投资的房产,也要变卖。 曼心在外头看着,太阳把她的脑壳晒得guntang,可她没感觉,唯一的专心只在屋子里那个大人身上。 她跟阿哲不同,乡野长大,对于城市和城市里游走的绅士行为,讲话谈判根本不会有过分的情绪表现,好像算盘都存在心里,这于她来说是高一层的生存智慧。 温宏要送客了,把孩子们招过来,跟他一起陪同客人走到门边,送他上汽车。 回头进来大厅,单独拎出阿哲:“逃课了?” 阿哲咬唇默认,温宏道:“很好,起码你没撒谎骗我。但是逃课仍旧不对,你觉得我说得有问题么?” 阿哲摇头,自觉认罚,去面壁思过。 曼心在旁涨红了脸,很心虚,想要解释,可是她不想在温宏跟前表现出坏孩子的形象。 温宏什么都没问,也没指责,阿哲逃课只可能是被外力影响,而这外力就是他亲jiejie。 摸摸她的头,:“好吧,你陪阿哲一块儿吧。” 于是曼心很快乐地跟阿哲一起去面壁罚站了。 看着两个孩子肩并肩地对着红木橱柜,一个穿小西装的男孩子,一个穿粉蓝裙子的小女孩,他好久不喝咖啡了,还是端了起来,加了两块放糖和牛奶,喝到嘴里便是岁月。 少峯中午回家吃饭,饭后小睡片刻,扎着银绸的睡袍下楼来,珺艾坐在柔光线的白纱前,专心致志地踩着缝纫机。 缝纫机边洒了许些碎花似的布料,rou眼可见地,空气中漂浮着一些裁剪出来的纤维,折射着金光。 他从后面凑过来,贴住珺艾的脸:“坐在这里热不热?” 珺艾笑:“不怎么动就不热。” 话毕对着他的唇香了一口。 少峯捏捏她的耳垂,吻她的颈子:“做什么呢?” 珺艾被着温柔的触碰给搔出一丝的痒意,扯出布料抖了抖,展开给他看:“给孩子做套衣服。” 衣服是男款的,看尺码自然是给阿哲的。 珺艾把半成品压到铜尺下,翻开旁边的箱子指给他看:“给峯哥的做好啦,你看看这个款式喜欢吗?” 少峯笑吟吟地,把她的手臂扯回来,令她扶在桌面上,身子紧贴着,氤氲着,从后面慢慢地插了进去。 “舒服么?” “唔、唔,再进来点,好喜欢,用力点” 少峯始终不太大动作,坚挺的roubang在里头大力旋转,抽出短短一截,再怼进去。 片刻后他坐到缝纫机前的板凳上,让小艾坐在jiba上自己动。 “我有几天休假,咱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珺艾说好,摇着屁股酸死了,少峯挽起她的双腿,大大的掰开,腰肢震荡着往上顶:“就我们俩去,好么?” 她是不可能拒绝他的,当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第二天一大早坐车出发了。 陆克寒独自在家,无所事事。小艾交代了把曼心送到老宅那边,他照办,只剩下自己,漫无边际的孤独瞬间把他击倒。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呢? 他问自己。浑身的力气、精神无处施展释放,找来一瓶白兰地,倒出满杯,大饮一口喉头里瞬间火辣辣的。 直坐到夕阳西斜,佣人过来问他晚上吃什么,他把酒杯砸出去,套上西装就出门了。 只身去玫瑰饭店里吃大餐,一桌子全是荤菜,喝的是红酒。 隔着木板,旁边传来肆意的哄笑声,陆克寒撇头去看,镂空的雕花木墙,竟然一眼扫到唐万清。 唐万清也看到他,眯着眼睛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朝他举杯。 陆克寒干脆过去了,唐跟在座地介绍他:“这位以前在苏南可是相当有势力,不知道在座有谁听过他的名号?” 大家纷纷插嘴询问,唐万清讲了,大力地拍拍陆克寒的肩膀:“陆兄如今挺闲的,你们有好路子,带他一把?” 陆克寒也是笑:“是的,我很闲,手里也没钱,现在是穷光蛋一个,没事只能在家带孩子。” “好笑吗?” “很好笑对吧。” 说完,面无表情的一边掀翻了整张桌子。 ———————— 61.终章 佳肴酒水顷刻间飞洒着成了烂泥,谁也不会再想吃,各个惊叫、感叹兼愤怒着身上的好衣服被糟蹋了。 唐万清退避及时,拿手去抚腿上的一根黏兮兮的青菜叶:“陆兄,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你这就不对了吧。” “对,是玩笑。”陆克寒一脚踢翻身边的高背红木椅子,心里倒还平静,平静地复苏着曾经冷酷的气概,他怎么能忘得的了呢? 原来拿起来也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唐的一位客人被这变故弄的痴呆,嘴里还咬着香喷喷的古巴雪茄,陆克寒随手捏过来,送到牙关下,咧嘴一笑,嘴角邪凛的高高翘起。大手招风似的,把唐万清撸过来,五指用力,唐的身子就被半吊起来。 唐万清总是有话说的:“大兄弟,这年头学不会忍耐,吃亏的是你自己呀。” 陆克寒亮出两排白牙齿,口鼻里呼出烟雾,牙锋处闪着光,跟野兽朝猎物张狂地露出獠牙一般。 他拍唐万清的脸:“忍你,你够格么?你以为你是谁?拿着尚方宝剑到处乱砍的钦差?” “不好意思,大清早就亡了。” 然后就是一拳挥出去。 观客们大叫起来,有的叫住手,有的求他手下留情,有的干脆跑到一边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结果就跟别人鹌鹑似的挤在一处。 唐万清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到窗楞上,半天也爬不起来,爬起来也是笑,引着陆克寒继续对他施展拳脚。 很快就有巡街的警察上来,唐摸了一把嘴角的血:“我劝你停手,否则” 两位警察把枪托架出来,陆克寒看也不看,踩踏过残羹汁液,朝着唐就一肘子,不过同时脖颈处很是疼了一下,骨头都要碎了,他不去碰警察的东西,这玩意儿碰不得,唐万清可以随便打,警察的东西不能碰。他忍过这一下子,再后面后脑被人狠狠地敲过去,登时昏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时,整个人跟废物似的架在床上,脖子上绑着一圈粗壮的白石膏,脑门上也是包着绷带。 女孩子异样而惊喜的声音立刻穿入耳膜,陆克寒非常不容易地动了动,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溜出来,若非如此因角度问题根本看不见曼心。曼心爬上来,流着欢喜的眼泪,柔柔的小手去摸他胡子拉渣的脸:“陆叔叔你醒啦。” 立在门口跟护士交谈的大人听声进来,就见曼心小熊猫似的趴在病人的胸口上。 珺艾快一步进来,少峯在后面继续问询,视线余光透过半开的门扫进来。 “你干嘛那么冲动?”珺艾在床边坐下来,男人的手臂抬起来,她看来一眼,还是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陆克寒笑了笑:“不为什么,老子开心。” 珺艾又气又恨,掐他的胳膊。 少峯踱步进来,让小艾带着曼心出去办理出院手续。 两兄弟少见的心平气和毫无芥蒂地说了一会儿话。 唐万清那张脸简直没法看,小健从来没见过父亲这幅模样,心里相当复杂,一方面竟然有种豁然而阴暗的愉快,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唐从来不瞒他,可是他的生活太暗了,暗得没有柔情和阳光。另一方面自问父亲待他不差,可以说很好,然而胸口间那口心脏总像是不完整,空洞洞的,想来是天生的? “你这小子活得太别扭了。”唐半躺在沙发上,歪着嘴喝三茸汤,嘘嘘地每次只能啄进几滴。 “你说你到底像谁?” 讲了两句话也没有责难的意思,纯属无奈的好奇。 小健很缓慢地,品尝到了迟来的自己能够感受到的温馨,自是把父亲伺候的密不透风。 温宏那边反倒是相当忙,他有预感,向来是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会透过经济微妙的苗头来告诉你即将到来的真相。 小健也帮着他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送信跑腿,传达简单的讯息。 接下来三个月,陆克寒不再是家里可有可无的帮佣,少峯需要他,非常需要他,他重新变成少峯的暗影,在暗处帮他收尾。 还有就是小艾显怀了,就是上次跟少峯单独出游时发现的,惊险的落了红,好在养了回来。 陆克寒比谁都高兴,甚至比少峯自己还高兴,拿他的话说就是,他跟少峯是同一个娘胎里同时出来,顶多隔了几分钟,初初的脸蛋也是一样的。他们根本没差,正是由一个人分裂成的两个个体。所以小艾肚子里那个,无论真算假算,都也还是他的小崽子嘛。 珺艾的肚子在某天起,跟吹气球似的一天比一天大,笨重的安在身体上,各种养分、情绪失调,是从未有过的事。 怀龙凤胎时可没有,孕吐都很少,硬着心肠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后就睡大觉,反正那时跟唐万清困在一块儿,啥事他自个儿去cao心,他怎么cao心她都不心疼。 这会儿显怀后,特别依赖少峯,什么都少不了他,也许是肚子里崽子提前冥想到了现实格局。 然后在孩子五个月时,昆明进入阴雨绵绵的潮冷中,这天她刚睡醒,被陆克寒哄着吃了一碗红枣乌鸡汤,浑身暖和起来。 说是要去郊区的寺庙里拜一拜,上了汽车后曼心把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断定肯定又是个弟弟,可她想要meimei,如果有meimei,可以随她打扮嘛。 汽车越开越远,珺艾发困着睡了一觉,醒来时是温宏扶她下车的。 清灰的空旷机场大厅里,到处都是谨言慎行的低低黑脑袋,而她身边围着一大圈人,所有人都在,大人小孩都在。 温宏搂着她,护着她跟人群隔开,去旁边一间勤务室里接电话。 少峯在电话那头,不说话,讲不出。 珺艾的脸湿个彻彻底底,要湿到骨子里,有虫子在里头咬。 抹了把眼泪,她笑着问他:“峯哥,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 少峯嗓子沙哑:“相信我,要不了多久,然后陪着你白头到老。” 珺艾咯咯地笑,掺着沙子:“那我们拉钩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他说好的。 温宏把电话接了过去,嗯嗯两声,面上沉着山岳。 也许颠颠倒倒了近四十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这有机会,再一次的机会,能够为小艾伸出手来。 一年零八个月后,辽阔无垠的平原草场上,在地平线的尽头,坐落着一栋长长的两层楼木房子。 房子被墨绿的松林给包围着,再远处,可以看见皑皑的山峰。 这是美利坚中部的一处农场。 珺艾套一件碎花的长裙,脚下踩着凉鞋,肩头上披着棕色宽披肩,愁苦地咬着钢笔记账,这狗屁农场日日都在亏钱! 温宏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给纽约那边打电话,cao着熟稔的英文。 茶几上的报纸被纱门外的穿堂风吹起来,飞舞着飘出门口,再飞远了砸到谁的脸上,这人高高地坐在麦梗田地上的大型拖拉机里,暴躁地抓下报纸丢开。一条杂种猎狗跟在拖拉机旁乱跑。 陆克寒望一眼浓稠的夕阳,脸上晒得通红,竟然还长了很多雀斑似的红点子。 他把车开到屋舍旁的仓库里,徒步回家,带着他的猎狗。 走了一半音乐听到汽车声,还以为听错了,远眺着望向玉米地,高高的玉米杆子把小路给拦住了。 于是他搬了块石头坐下来抽烟,拍一下猎狗的屁股,叫它去看。 小狗兴奋激烈地朝声音那边奔去。 然而他没看到那边的影子,可是心脏处生生地几乎要停摆。 陆克寒蹬上屋檐下的台阶,钻了半个身子到门内,跟珺艾招手:“你来,你快来。” 珺艾手里的钢笔滚到地上,这时身边的摇篮里响起婴儿的哭声,非常尖利,震耳欲聋。 温宏丢开电话,过来扶她,然后轻轻地推了她一把,折身把摇篮里的哭红脸的孩子抱起来,跟珺艾说:“去吧,你去吧,孩子我看着。” 珺艾喉咙里堵着很多东西,疾步往外走,狂风卷着沙砾冲击着她的裙摆。 远处的汽车已经近了,却停在两百米开外。 小狗围着车上下来的男人转圈圈,咬空气,但是没有攻击的意思。 谁也没上前,除了珺艾。 红橙似火的夕阳下,广阔的平地上,金色桔梗和玉米地沙沙的麦穗旁,两个人的身影很小,非常小,他们逐渐缓慢的靠近。 然后有谁扑进谁的怀里。 ———————— 全文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