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20.一动不动)
众人从会议室鱼贯而出,雨在一瞬间更大了起来。 会议室出来的男人自然接到了助理转告的母亲留言,他却没有立刻回电,只是一声不吭的上了久等着的车子。 “去酒店。” 他似乎十分疲惫,一上车就靠在了椅背上,闭紧了眼。 推动器取得了三期突破,比计划提前了一个月。 父亲马上就要去美国了。去美国之前,他还会上一趟京。说是有事——男人捏了捏手指,抿紧了嘴,不过他知道,父亲这趟,其实是为了去看母亲更多。 母亲有三个男人。 父亲还是那么的爱着她,一刻都分不开。 男人闭着眼,抬手捂住了眼睛。 会议上父亲沉稳的面容又滑过脑海。会议结束之后父亲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那份如利剑一样的报告已经交给他三天了,父亲不闻不问不理,没有给他任何的建议,他却知道父亲在等他做决定。他和父亲一样,也深爱着自己的母亲——他也从小深受着母亲其他男朋友的庇护。 正因为如此的家庭长大,他不是不可以宽容—— 至少他以为他可以。 他不知道父亲怎么做到的。 但是那天去了Q大之后——血液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和他手上的血混在一起,那个人如附骨之疽,在他的私生活里阴影不散了四五年——现在却一声不吭。 他却在一瞬间突然清醒。 不能真的让他去美国。 更不能让他去S家和B家。 这个男人关系重大,却是那么的听连月的话—— 连月。 男人又捂住了眼,胸膛起伏。至少他自己母亲的每个孩子,都明明白白的知道父亲是谁。 可他连这个都被拒绝告知。 男人紧闭着眼睛,一眼不发。 汽车飞驰而过,车轮压过积水,溅起一路水花。 车厢里气氛肃穆。 “祝安。” “慢走。” “不送。” 新换的似水流年是朋友家的酒店,因为男人的入住,正好在这边开会的朋友还特意过来照问了一番,聊了有小十分钟。 这是新开的酒店,装修时尚,格调不俗,景色不俗,当然价格也很是不俗。助理已经离去,男人嘴角勉强撑起的微笑已经消失。解开了衬衫衣扣,他又一个人靠在了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已经在外面住了三四天了。 沉默了很久,他又拿起手机。 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他没有打给母亲。 对于成年成家的儿子来说,母亲絮絮叨叨的爱有时候显得过于的繁杂和沉重——他爱母亲,可是现在他没心情理她。 今天还没有人给他发新的信息,手机里有的还只是那两条苍白的对不起。 不解释。不说明。不沟通。 只有这六个字。 这六个字太简单,又太敷衍。就像是对他六年等待和四年幸福的嘲讽。靠在沙发上男人闭了眼沉默了很久,又睁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他又摸到了手边白色的烟盒,抽出一根烟来,放在嘴边点燃了。 烟雾腾起。 带着薄荷味_3'4-1*0/8"1`1\8独.家.整.理道的烟气进入了口腔,刺激着喉咙,让他咳嗽了一声。 父亲在等他做决定。 这是父亲的放手。 可他没有决定。 也做不了决定。 站了起来,男人又看向窗外。落地窗外还飘着烟雨,雨意蒙蒙。对岸是灯火阑珊,就像是江南。 这屋子太大了,也太空了。 缺一个人,红袖添香,巧笑倩兮。 可她狠狠的插了他一刀。 男人靠在沙发上,紧抿着嘴,感觉心脏又疼了起来。狠狠的抽了几口烟,刺激的气体进入了肺泡,他忍不住咳嗽了很久——捂着嘴,他脑里却又闪过上午车里那白花花的一片肩。 还有女人那刻意讨好的笑。 男人闭了眼。 这样的女人太多了。 总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各取所需。 坐回了沙发上,男人胸膛起伏,闭目不语。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睁开眼睛,拿起了手机—— 又放下了。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春(21.接您离开) 21. “哇——” 一身婴儿的夜啼撕破了雨夜的黑暗,女人动了动身体,皱了皱眉,抱住了旁边熟睡的男人。男人根本没有被这刺耳的声音吵醒——还睡得扯出了鼾声。 “好吵。” 女人嘀咕了一声,又蹭了一下男人的身体。鼾声顿住了,男人的胸膛起伏了几下,然后翻身坐了起来。他挪开了身上女人的腿,汲着拖鞋到洗手间去了。 液体落入马桶的声音响起,那边婴儿的哭声还在持续。女人翻来翻去睡不着,又拿起了手机看了看——晚上二点。 打开微信群,她果然看见业主群里已经有人发了一条消息,“谁家的孩子!!!!还让不让人睡了!!请某些业主注意个人素质!!!别人还要上班!!!” 感叹号打的触目惊心,女人打了个呵欠,没有附和,而是放下手机又闭眼躺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洗手间的声音没有了——接着是冲马桶的声音,男人汲着拖鞋的声音又来了。 “睡吧。” 床垫沉了下来,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女人又抱住了旁边温暖的躯体。 卧室里格外的宁静——对面传来的婴儿声音又显得格外的大了起来。 “好像没看见她家有老人带孩子。” 女人闭着眼睛,抱着男人的胸膛蹭了两下,又嘀咕了一声。 男人默了一下。 “什么?”他突然又问。 “就是对面的美女——你回来还想了半天的那个,”女人又捏了捏中年男人的小肚腩,低声嘟哝,“这都哭了两天晚上了,突然搬了过来——你说会不会是离婚的?” “管那么多干嘛!”男人默了默,嘀咕了一声。 “睡吧。”男人没有兴趣,女人蹭了蹭,也闭上了眼睛。这哭声是大——好歹隔着几道墙,捂着被子也还能睡了一睡。 带过孩子的,都理解母亲的难。 忍吧。 客厅里开着灯。 怕把另外一个小家伙吵醒了,连月穿着睡衣披着外套,把嚎哭的奶娃娃抱在了客厅来回走动。小家伙半夜哭了起来,奶也不吃——尿不湿也换过了,却还是扯着嗓门哭,也不知道在哭什么。 “别哭啦,别哭啦,” 哭声在黑暗里传出了很远,连月也怕打扰了别人,低声哄着她。可是小家伙张着嘴,流着眼泪,丝毫不减音量。 “宁宁mama唱歌给你听,你别哭啦,” 女人抱着孩子,放柔了声音,开始慢慢哼自己会的童谣,“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mama——” “哇~哇~” “姆mama,找娃娃——” 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追ベ新.更多好文+管`理Q24.4~61.42.36.2女人哼着歌,低头看着孩子,唱着唱着,竟然自己慢慢的哽咽了起来。 母亲。 这些都是母亲当年唱给她的歌。 她竟然都快忘记了。 现在她自己也做了母亲,可是她的母亲,却早已经离别,再也看不到她的这一刻了。 烟雨蒙蒙,外面的路灯折射出昏黄色的光,雨线如针,悉悉纱纱。 似乎是哭累了,婴儿终于慢慢的收了声,闭上了眼睛。连月忍着眼泪和酸痛的胳膊又抱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的走向了卧室,小心翼翼的把她放了下来。 “砰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就似在自己的门口——让她心里一惊。 是在敲自己的门? 怕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婴儿,连月穿着睡衣到了客厅,又拉上了卧室的门。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又格外的清晰了几分。节奏规律,却不疾不徐。 这个点了——半夜三更。自己一个女人独居,谁又会半夜来敲她的门?连月披着睡衣站在客厅,默不吭声。 “连小姐,”门外男人的声音并不熟悉,却准确的说出了她的姓氏。他声音平静,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麻烦你开下门,我们是喻书记派来,接您离开的。” 春(22.我不走) 22. 喻书记。 这三个字在深夜突如其来,连月猝不及防,心里猛地一跳。 外面的人能准确说出她的姓氏。还能准确说出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背后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非一般人可以得知。连月站在客厅中央,心如重鼓。她看着紧闭的大门,咬紧了唇,还是一声不吭。 门口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似乎是知道了她在客厅,门外的男人声音冷静沉稳,“连小姐,喻书记安排我们来安顿你。请你马上开门带好行李,跟我们一起离开。” 还是没有吭声,连月默了一下,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贴在了猫眼上。然后她吸了一口气,捂住了乱跳的心脏——心跳得那么猛烈,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人不认识。另外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黑大衣,面无表情。 这个人—— 这个人是一直跟着他身边的人,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喻阳他—— 连月咬唇没有吭声,这才想起轻手轻脚的回屋拿起了手机,不知道是冷是怕,她的手臂都微微的发起抖来。好几下终于摁亮了屏幕,她这才看见手机上不知道时候已经有了两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微信。 微信简明扼要,是公文的格式: “连月: 我已安排周伟同志即刻赴沪,办理你和幼子的安顿事宜。望配合为念。 喻阳。” “另: 周伟同志长期负责我的安保,你是见过的。望认真核实,勿轻信他人,注意自身安全。 喻阳。” 女人低头看着手机,全身发抖,咬紧了牙齿,涌出了泪来。 睡前她怕吵到孩子睡觉,把手机关了静音,没有接到他电话。 而现在,他的人已经在门外了。 夜深露重。 有野猫的身影跑过了小区的垃圾桶,女人半梦半醒之间,又侧身抱住了旁边熟睡的男人。 对面刚刚有人敲门。声音还不小。 是个男声。 还说着什么。 女人砸巴了一下嘴。孩子哭两晚而已,真的不至于还要大晚上要去敲单身母亲的门。现在的人,戾气越来越重了—— 可怜。 “请喝茶。” “不必。” 敲门声已经消失。午夜两点过的房门大开,冷气从外面的黑暗中涌入,和屋内的光明和暖气混在了一起,散发着让人说不清明的气息。两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客厅,身上还带着深夜风尘仆仆的冷冽湿意,就像两颗沉默的树。女人已经换过了见客的衣裳,眼睛还有些盈盈的秋水。她身姿修长,也站在客厅,手里还捧着腾着热气的茶杯。 “还请连小姐马上收拾行李。” 两个男人没有接她手里的茶杯,也没有看她婀娜的身姿,只是四周扫视了一眼,带着公事公办的口吻。视线又落向了客厅里几个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盒子,他又问,“就是这些?” “不是——” 另外一个男人已经沉默的动身去搬盒子,连月连忙出声阻止了。黑大衣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合上的卧室门,“喻书记说还有两个孩子。是在卧室里?” “这个是你们误会了,我没说要走的。” 这个男人连寒暄都没有,直达目的。连月看着他严肃的脸,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这两个人半夜突然出现在门外,客客气气又循规蹈矩,其中一个在连月开门后还出示了工作证——确实是“周勇”无疑。连月把他们让到客厅,他们却似乎根本没准备休憩,也没准备闲聊,直接就要开始干活。 喻阳突然就派人半夜来“安顿”她。 他怎么知道她到这里来了,又为什么突然要来“安顿”她?她过的好好的—— 这里是她的房子她的家,她又怎么可能走? 又要到哪里去? 他又想要怎么安顿她? “连小姐,我们是接到喻书记的指示,” 男人站在客厅,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又说了一次,吐字清晰,一字一句,“今晚,我们需要把您和两个孩子都转移到梅园,那边有人照看您。” “我不走。” 连月摇头,又说了一次。 男人站在客厅看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我和喻书记,” 连月站在原地,捏紧了手。这三个字从她口齿间漫出,心里似乎又涌起了一阵胆战心惊——让她后背都绷了起来。她顿了一下,“还没商量好。” 她不知道用“商量”这两个字对不对。 她有没有资格和他“商量”? 而且不是没商量好。 是没有商量。她没有接到喻阳的电话——她也不会离开这里。 这是她的窝,就像是蜗牛不会离开自己背上的那个壳。喻阳他想“安顿”她—— 是又是什么类型的“安顿”? 梅园又是哪里? 来客站在客厅,一动不动,显然并没有被她说服。 “我自己会和他说。” 连月看着他身后漆黑的门洞,那里仿佛犹如嗜人的兽口,只要她迈入就会进入不可知的未来。未来里或许有着天梯——可以供人攀爬,直达最顶层的云霄。可是此刻她却觉得屋里的光明更能给她确定的温暖。女人站在客厅,捏紧了手指,声音平静,“我不走。你们先回去。” “连小姐,我们今晚一定得带您和孩子走。”男人又说了一次,声音平静,“这是指示。” 男人在最后两个字上放重了声音。 连月默了默,她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她拿出了手机。 “那我来给他打电话。”她咬着唇,手指微抖。 她在恐惧。 春(23.恐惧) 23. 屋外下着细雨。 来人站在客厅。 手机拿在手里。 连月低下了头,发丝在脸边飘荡。 手机上一直有个号码,可是她,从来没有拨打过。 现在这个时间点—— 凌晨三点。 她拿着手机犹豫。来人站在门口,沉默的看着她,并无催促。 这事无法善了。 手指一摁,屏幕上的名字跳开,弹出了绿色的通话窗口。 “嘟——” 是电波到达地球上某个地方的声音。 “嘟——嘟。” “连月。” 接通原来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男人的声音在一瞬间响起,投过黑暗和雨夜传来,那么清晰又温和,仿佛他随时都在。他的声音里并无困意——这个点了,看起来他还没有休息。 汽车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又滑过了。远远的还有人声嘈杂,随风而来。 “喻阳。” 张了张嘴,连月艰难的吐出了这两个字。他的声音那么的安稳温和,她又有点想流泪——她哽了一下,“你派来的人——现在在这里。” 凌晨三点。在她的客厅。 “嗯。” “嗯。” 客厅里,女人拿着电话微微侧身,一缕发丝从耳边落了下来,在空气中微微飘荡。她穿着黑色的大衣,长度刚到了膝盖,勾勒出了修长苗条的身姿。鼻子微挺,嘴唇粉嫩。她拿着手机放在耳边,那边说着什么。 “我不去的,”她站在客厅,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黑衣人,低声说着话,“我没事——我和他没事。我就是我自己想来住几天。” 她哽了一下,“没事。” “我没问题的。”她捏紧了手机,“我自己可以带孩子。他们都很乖的。你不用担心。” “宁宁很好——” 她顿了顿,又咬了咬唇,补充了一句,“她都睡了。睡得很好。” “嗯。” “然然没有打她——是拍了一下。” 那边说了什么。 “我知道。”她顿了一下,“是不小心碰到的。都好着呢。” 那边又说了什么。 “我不去。”她的声音在黑暗的雨夜扩散。 “我不想去的喻阳——”她拿着手机,声音都微微的抖了起来,“我知道你关心我和宁宁。谢谢你的关心。你别管我,我要自己住——” “不,不用保姆。” “那边有保姆的,是我不要。”她吸了一口气,“我带得了。他们都很乖。我要是要想要保姆,我打个电话她们就过来了。” “真的不要——现在不要。你让我自己带几天,”她最后说,“我要是想要保姆,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 “好。我让他听电话。” 她拿着手机侧耳细听。那边又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侧头看了看门口的男人,走过去把手机递向了他。 黑大衣看了她一眼,接过了她手里大红色的手机。 视线在上面硕大的“熊大”两个字上掠过。 面无表情。 “喻书记,”他站直了身体,声如洪钟,“我是周勇。” “是!” “是!” “是!”他看了连月一眼,“是!我们看见了连小姐,但是并没有看到任何孩子。” “是。” 那边说了什么,男人不说话了,过了几秒,他拿下了手机,看了她一眼,把手机还给了她。 连月接过手机,通话已经挂断了。 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五分。 “连小姐,我们今晚先离开。” 得到指示的男人并没有再纠缠,而是摸出了纸笔,写了一个号码放在了桌上,“我会在附近等候您二十四个小时,明天凌晨三点前如果您改变主意,可以打这个电话。” “如果您明日凌晨三点后改变主意,”男人声音坚定,“那我们只能安排其他人来接您。” “抱歉深夜打扰,告辞。” “再见。” 男人转身干净利落,连月走了几步,送了他们到门口。 “不送,请注意安全。” 在两人的示意下,连月率先关上了门。 屋里灯光明亮。 冷气隔绝,屋内的暖气又围绕了上来。 刚刚的两个男人带来的冷冽寒意和压力似乎还在屋里盘旋,这半夜突如而来的拜访更让人觉得恐惧,连月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体力不支似的,终于瘫坐到了椅子上。 她这才发起抖来。就连牙齿都有点微微的打颤。 手里的手机重若千钧,似乎刚刚接通的那个电话都有了实质的重量。 是恐惧啊。 恐惧不知道从处而来。但是如附骨之疽。 就像是那夜蚍蜉抱着大树,看着翻天而来的汹涌巨浪。又像是那晚,她从某个似笑非笑的男人手里,接过了那页轻飘飘的offer。 是控制不了的命运。 女人一个人在椅子上静坐良久。 明明是很温和的人——很温和很温和的人。她的泪涌了出来,明明那么温柔,就算刚刚,也没有强迫她。 可她还是觉得恐惧,就像是觉得自己好像错判了什么事。 是贪念。是渴望。是她想要更多更多的温暖,可是现在形势往她控制不了的地方飞奔而去。 屋外夜深细雨,二十楼灯光明亮,一个女人在客厅独坐良久,然后她拿手撑住了额头。 发丝从两颊滑落。 然后她又站起身来,确认了一次紧锁的房门,起身慢慢走向了卧室。 窗外细雨蒙蒙,屋里两个排成一溜的婴儿床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举着手正睡得安稳。 看过了rou乎乎的老大,她又在小女儿的小床里低下了头。小家伙刚刚满月,淡淡的眉毛,那么的小——闭着眼睛举着手,小肚子起起伏伏。 她看了她良久。 又慢慢伸出手指,拉住了她小小的手。 春(24.一声叹息) 24. 剩下的这半夜,竟然睡过了头。 连月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还看见了很久很久不见的母亲。明明她都已经三十五,母亲却依然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母亲说,连月啊,你爸爸不在了,你还是读书吧?要是成绩不好你就去市里做工。心里的惶恐又蔓了上来,连月又觉得恐惧环绕了自己,她听见自己说,没事的mama,我现在已经上班了啊。没钱我们就一起喝粥吧,一天两顿也够活了啊。 梦境迷迷糊糊,凌晨六点半连月却又被宁宁的哭声惊醒。小家伙躺在婴儿床里捏着拳头涨红了脸,哭的撕心裂肺。连月披头散发的坐了起来,把她抱在了怀里。 尿不湿已经鼓鼓囊囊,她先给小家伙换了尿不湿,又抱着她解开了衣扣。小家伙脑袋蠕动了几下,准确的找到了奶头,张开嘴含了进去。 哭声终于消停了。 连月披头散发的抱着宁宁,感受着rutou上的啜弄,又想着刚刚的那个梦。母亲一直是很少入她的梦的——昨晚一见,竟然她老人家还难得的头脑清楚了一回。母亲昨晚来,是要告诉她——是要告诉她,得省着花钱了吧? 婴儿车里另外一个小家伙还睡得正香。昨晚半夜这里来过了人。连月低头看着吮吸着奶头的小女婴叹气,她哪里也不会去的。 这里就是她的家。 是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只是现在她休假,尚且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可是到时候上了班—— 她现在也不想去想这么远的事情。 半年之后的事情,半年之后再说。她需要面对的是眼前的困难。 喂完了宁宁,又抱着小家伙逗弄了一会儿,连月起床去了厨房煲上了小米粥。拉开了客厅的门,她又去阳台看了看——下了好几天的雨现在已经停了,外面凉意浸人,温度好像又降了几分。现在又起了一些雾,对面的那一片别墅区已经全部都淹没在了黑暗中的雾气里,只余三两点星火。 她没有再看,而是又回了屋子眯了一会儿。 九点左右两个小家伙都醒了,又是一番闹腾之后她抽空吃完了早餐,把然然放在了地上让他自己玩玩具,连月坐在沙发上,终于有空拿起了手机。 这段时间没有人再找她。 微信里也一片安静。她点开了“念念”,里面还是她前晚上发的“对不起”。 他一直没回。 小季然还在旁边举着手快乐的跑来跑去,连月放下手机,扭头看他。 是她的孩子。 “你好呀。” 女人穿着睡衣汲着拖鞋提着垃圾袋来到电梯门口,门口已经站了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黑大衣女人推着双座的婴儿车,车上依旧是两个孩子——那天放下的帘子已经拉了起来,一个小女婴刚刚出生的模样,带着粉红色的绒布帽子,正闭着眼睛睡着正香;大些的小男孩儿醒着坐着,正踢着小腿儿晃着手里的水杯,东张西望。 女人推着婴儿车,身材是那么的修长美好——黑色大衣衣料笔挺光滑,在她身上服服帖帖。她戴着墨镜,脖颈挺直—— 怎么还戴着墨镜? 提着垃圾袋的手不自觉的稍微往后靠了靠,她有些怕弄脏了她的衣服,看起来很贵呀。 “你好。” 女人侧过头来,对她笑了笑,回应了她的招呼,声音动听。 “这是你的小孩?”穿着睡衣的女人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这么小,才刚满月吧?” “刚满月。”女人笑了笑,又随手把帘子拉了下来,遮住了女婴熟睡的模样。 “别受风了。”她声音温柔的解释。 “是呀。” 倒垃圾的女人也关切的点点头,“这个天儿回寒了,可得小心些。” 黑大衣女人笑了笑,没有接话。电梯还有一会儿才到,提着垃圾袋的女人看了看扑腾着腿的孩子,又问,“昨晚是在敲你的门吧?” “什么?”女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又侧头来看她。 “昨晚我听见有人敲门来着,” 电梯门开了,提着垃圾的女人后退了半步,再次让她先推着车进去了。 “谢谢。”黑大衣道了谢,声音温柔。 “你没开门吧?”她又说,“有些人是这样的,一点响都听不得。这个房子不隔音——房价都那么贵了,还偷工减料。我家也有个奶娃,以前也是,天天投诉我来着。” “哦。”黑大衣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电梯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电梯广告重复播放的声音。 下了两层楼,电梯门开了,上来了一个中年大叔。他一直拿着手机打着电话,好像是说要卖房子——说着740万我不卖之类的话。 又下了两层,又上来了两个年轻姑娘。她们似乎认识的,一直说着话。电梯很小,连月还推着一个双座的婴儿车,电梯里大家东侧西站,已然十分局促。 “我幻灭了我幻灭了,” 穿着白大衣的女孩拿着手机,“芽芽你看,季念居然真的出轨了——” “真的假的?不会是炒作吧?”另外一个凑过去看,“和谁?” “和李芊芊,拍的那个。你看看,季念都给她拉车门了,还能有假?”白大衣把手机递了过去,“照片这么清晰的。” “不是说季念结婚了,老婆好像还是外交官?”这个叫芽芽看着手机也叹气,“唉——这世道。那天不还说他夫妻恩爱吗?” “有钱又帅的花花公子,哪个不花?”白大衣说,“这些话你也信?都是骗人的。哎呀,季念也出轨——我今天一天心情都不好了呀。” 不过只是一个随口一提的八卦罢了,没有引起一丝波澜。电梯很快到了,众人鱼贯而出,连月推着车子,慢慢走在了最后面。 昨天已经在屋里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出门,现在雨已经停了,她本来是准备推着孩子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的。 她摸出了手机。 这两天忙的天昏地暗,连睡觉都是奢侈,她没空看娱乐新闻。 “重磅!一线小花和J家大少酒店恩爱约会,大少早晨体贴开门秀恩爱。” 点开了APP,连月拿着手机,看着手机上占了小小一角的照片。她甚至都不用输入关键字——能在电梯里也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炒作,现在俨然已经火爆了全网。 是酒店门口的照片。 画质阴暗。男人站在车前,西装革履。他嘴角含笑,用手扶着车门,十分绅士。一个女人身姿婀娜,穿着长裙披着羽绒服,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捂着胸口,正款款往车上坐。 是真的开了车门。 难得见他这么主动一回。 小家伙还拿着水杯在推车里扑腾,连月站在大厅,低头看着手机。她点开了那几张偷拍照其中的一张——放大。 他含笑的嘴角那么的清晰。6 只是好像又更陌生了一分。 温润疏离,风度翩翩,好像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模样。 “昨日早上九点左右,有人途径酒店——甜蜜——恩爱——共同进出两天——J少先回酒店,Q女随后——十分警惕。” “今早共同上车离开,已然毫不避讳——Q女已经成功拿下J少欢心——十分满意。” 一楼大厅的过道里,有人低头看了手机良久,然后又仰起头捂着胸,轻轻叹了一口气。 似乎千言万语,都尽在这一声叹息里。 春(25.没有资格) 25. 下午妈咪又打过了一次电话来。 她老人家又劝了连月一番。说她已经说过念念了,念念表示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让她赶紧带孩子回去。又说“她大哥”也知道了,很关心她——也是叫让她赶紧回家来着,这几天还会安排人来看她。 月月拿着手机,没有说有人昨晚已经派人来过了。她只说自己不是和季念闹别扭,她就是带着孩子出来忆苦思甜,过几天她就回去。 管家也打过了一次电话来,说妈咪指示他熬了燕窝送过来。 保姆跟着熬好的燕窝来了。又带了一些小朋友的衣袜。 小季然看见了熟悉的人,很是欢乐。保姆人笨话少,一来就抱住了小rou娃,连月难得脱了回手。她难得放松,打开了电视,新闻之后电视上居然还在重播天意的新年晚会。里面一片歌舞升平,烟花欢腾。季念西装革履出现在电视上,眉目是那么的英俊。季然被保姆抱着站在一旁,突然指着电视喊了几声爸爸。 连月没有扭走这个频道,而是靠在沙发上继续看着。镜头某次切换之后,她在旁边不远处的几排里,看见了这次的绯闻女主角李芊芊。女人穿着抹胸的长裙,长发披卷,下巴尖尖的,对着镜头露出了微笑。 连月又叹了一口气。 保姆给她做完晚餐,又把孩子喂了,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连月看了看她,没有管她想说什么,把她赶走了。 可能管家和佣人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谁也不是傻子。可是她没有心情管他们想说什么,也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同情。 过去几十年的经历告诉她,别人的同情并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的东西。 她不需要。 日落星起,晚上九点的时候,美国那边的人儿似乎是起了床。手机很快亮起,是林太太也给她转了这条新闻。林太一向对某个人很有些滤镜——她又找她说了一番“季总肯定不会出轨的,这是造谣。国内的无良自媒体天天造谣污蔑生事,国家真该管管——我和林致远说说,让公公明年的提案就提这个”之类的话。 “好。”连月回复她,意简言赅。 刚刚放下手机,不一会儿敲门声又很快响起。连月心里一个咯噔,还来不及反应,门外有了一个女声喊她,说是隔壁的邻居。连月没有马上开门,而是有些警惕的站在门口问她有什么事。这个电梯里见过几面的邻居在门外说她家里炖了鸡汤——给她端一碗过来。 连月犹豫了一下,找到口罩遮住了脸,打开了门。门外果然是那个穿着睡衣的披头散发不化妆的女人——她个子不高,相貌普通,身材也走了样,脸上的笑容倒是热情。 “我这是老家寄过来的土鸡,我妈自己喂的,”女人果然递过来一碗鸡汤,黄的清亮,还有几块沉底的鸡块,“你是自己喂奶吧?这个汤喝了下奶。” 连月接过了。 犹豫了一下,她任由门开着,转身又去找了碗把汤倒了出来,把碗还给她的时候,她轻声说了谢谢。 “你家里装修得很好啊,” 连月倒鸡汤的时候,女人一直站在门口,扶着门框东张西望,“你还装了暖气呀?这么暖和。你的房子是不是找设计师专门设计过?装了不少钱吧?” “是我一个朋友装的,这房子给他练手,没花多少钱,”连月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纠缠,“我也就出了个材料费。家里有孩子,装暖气方便些。” “也是。现在的设计费可贵了。”得到合理的答案,女人又打量了一下她的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告别回去了。 门又关上了。连月反锁上门,又坐回在了沙发上。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一切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这几天的手忙脚乱之后,她似乎已经慢慢的适应了这种生活——总不会比mama当年更难了。 现在小的睡了,大的自己玩着玩具。女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装饰格调的房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得到的,终将失去。 来过的,也会离开。 她来过世界一场,浴火重过生,又有了很多奇遇。现在或许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但是她始终又和这个现实的世界有了关联。血脉的延续,路过的路人,都是和她丝丝缕缕关联着的人。 也有她亏欠的人。 “对不起。” 看了天花板良久,连月又拿起了手机,开始打字。光标在屏幕上闪烁,她咬唇犹豫,又慢慢删掉了。 她想安慰他,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了资格。 又或许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她的安慰了。 春(26.黄海路) 26. 活动大厅高挑宽阔,灯光明亮。落地窗外还能看见粼粼的湖水,湖水里倒映着不远处标志性建筑的灯光。湖边同样灯光闪烁,棕榈树静立在旁——助理环绕周围,男人西装革履拿着酒杯,侧身回应来人的敬酒。 “季总你好,这位是小峰众筹的李总——” “李总幸会。” “季总你好,幸会幸会。” “叮”的轻轻一碰之后,酒杯里红酒荡漾。男人把酒杯放在嘴边微抿了一口,红色的酒液沾染了薄唇。 作为业内龙头的企业家,各种政府活动社会活动实在太多。这个“松江会”其实是某个大佬一时起兴,兴办的民间企业家的松散组织。这种组织,父亲以前一直没有太大的兴趣,却不知为何这次却在上京前特意嘱咐他来参加。 他来了,却也不过只是来了罢了。这里的人还是那些人,有些认识,有些陌生。 别的也都没有什么,倒是活动上半截,有些企业家发表的一些演讲有那么点儿意思。 “听闻季总喜获佳儿——”又有认识的人靠了过来。 “多谢关心。”男人端着酒杯微笑,眉目不动。 “好久不见季太了,我倒是很想她。” 又有一个女企业家端着酒杯过来问候,“听闻她是生产了?上次的新生基金活动,也没有见她来参加的。” “内子在家跌倒早产,身体还没恢复好,现在还在家里将养着,”男人低头看着这个矮矮胖胖的女企业家微笑,“多谢吴总关心。我回去自会转告——” 酒尽人散。 父亲的嘱咐男人自然不会违背,尽职的待到了接近散场。和主人告别出来,外面又下起了毛毛细雨。一阵冷意袭来,助理已经上前为他披上了外套。 保镖早已经拉开了车门,伫立一旁。男人弯腰上了车。 车子很快发动,又缓缓汇入了车流。男人靠在椅背上,沉默的看着城市的霓虹灯在车外慢慢后退。远处里更有着万家灯火。细雨蒙蒙,有行人已经撑起了伞。 酒尽人散。 欢闹之后都是余烬。 这里是S市。物欲横流,纸醉金迷。每天都有人升起,每天也有人降落。 和纽约,东京,新加坡一样。 像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是无所谓什么祖国不祖国的。美国一样,种花家也一样。父亲十几年前已经拿了几百亿美金成立了全球家族信托,经营到现在早已经过了几千亿——已经完全将季家的家族财产,和天意集团的经营风险分离了开来。 就算现在天意折戟沉沙,影响的也只是底层几百万人的生活和工作,影响那位的大国崛起谋略——不管如何,在种花家文化里,为国为民的人总是会被人尊敬——但是却并不会影响季家人的任何生活。 他们只会消失,隐身罢了。 会退居幕后,变成某些金融新闻里的“某家族基金”,变成LP,不会再站在台前。 走到今天这一步,季家已经算是真的万事无忧——除非又来一次全球的什么人民运动,这才是真正会让他们厌恶和惶恐的行为——已经进入真正的顶级资本家俱乐部。 男人沉默的看着窗外。 话虽然可以这么说,但是祖辈已经花费六代把家族企业推到第一,如果后辈折戟沉沙——那这会是任何一个季家男孙不能忍受的羞愧和失败。 他没有祖国。 地球都是他的家。但是,如果有一个城市让他有了家的感觉,那必然是因为这个城市里有着能牵动他心脏的人。 城市的浮华还在身后退却,男人看着车外的细雨,一动不动。 似水流年的六层高的门廊高高伫立。 宾利缓缓滑到门口,保镖下了车,拉开了车门。 门童挺直了身。 冷风灌了进来,保镖已经抖开了手里的大衣。 宽阔的房间,漂亮的装饰。男人坐在车里,一动不动。这套房子他一个人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这么久的时间,甚至连个电话都没人给他打。 男人一动不动。 没有下车。 也没有人敢催促。 静默。 “去——” 冷风激着酒意,好似就那么上了脑。男人静默了一会儿,又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他开始说话,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去——” 黄海路。 不是。 “去大宅。” 三个字,个个都是重拳,敲在了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