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们送她得了,顺路。你晚上再安排车来接她下班。” “行,”男人说,“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喻恒捏着方向盘,侧头看了看车外的季念,又补充,“我哪天空了再过来。” 在闹了一段时间的别扭后,国姓爷特意补充这句,颇有点冰释前嫌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之前是在和谁闹别扭——车外的季念微微笑了起来,又笑,“好,反正你有钥匙。” “那大哥你有时间就再过来。” 这边告别完,季念又看向副驾驶的男人。 “好。”男人声音平静,没有多说。 季念的视线又掠过了已经坐在后排的女人——他笑了笑,女人也对他笑笑。 “你晚上少喝点酒,”她说,“早点回来。不然我要找Kevin。” “知道了。” “走了。”喻恒的声音响起。车子很快发动,沿着大理石路面滑向了白色雕花大门。 男人目送车子远去消失,这才抬步走向了自己的车——车门已经大开,西装革履的保镖和助理已经站在那里等,屏气凝神。 他坐上了车,面色沉稳。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 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扶手。一枚普通的白金戒指套在男人漂亮的无名指上—— 昨晚星光明亮。 露台躺椅上,有一袭红色长裙侧卧。有人坐在她身边,低头亲吻。 他看见了。 能说的,也都说了。 父亲当年是什么心情? 情感在那一瞬间跨越了三十年,他在这一刻与三十年前的父亲同喜同悲。 感怀,叹气,不容退却的责任,却很难用语言去描述。 他当然有其他的选择——可是其他的选择,却不是他的选择。 不是他想要的女人,他不要。 这一点,他倒是和父亲一样。 连月安静的坐在后排,看了看前面两个男人背影。一个迷彩服,粗犷张扬。一个黑大衣,沉静内敛。 她挪开眼,又看着外面熟悉的风景后退。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此生还有这样的境遇——他们就在这里,离她那么近。会听她说话,和她聊天。她本来出生微末,凭着姿色做个或者嫁个中产,才更像是她正常的人生。 而现在,她却进入了他们的生活。 她已经不再是在屋外隔着幕帘惊鸿一瞥,而是真真切切的走到了屋里。 可是代价惨重。 被完全摧毁扭转的人生命运,没来得及尽孝就过世的母亲。还有她被粉碎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有什么力量粉碎了认知,打破了一切。 又重新构造了一切。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当年玄奘法师跳上了凌云渡无底船,水中却露出了一具死尸来。古时道理已经说明白了,想要成佛上天,总是要死那么一回的。 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这天儿冷了啊。”前排左边这个突然开口说话,又顺手开了空调。 “嗯。”右边个嗯了一声。 “待会我们去找老赵——” “别老赵老赵的,今时不同往日,”喻阳打断他,声音平静,“当面叫赵部长。” “那肯定的。这不私下和你说嘛?”喻恒笑,“只是咱这称呼突然改了,你说他会不会该多想了?” 不敢也无意多听他们的聊天,连月掏出了手机。 昨晚喻阳突然过来,她就一直没空碰手机,也不知道单位有人找她没有—— 是真的忙忘了。 原来高老师还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连月,有件事真的不好开口,不过说都说到这份上了,总要来问问你才好。” “我们学校的物理化学实验设备都老旧了,还是你当时上学时用的那一批。说换吧,也有一批不在教育局的目录里面。” “就想问问你先生那边方不方便帮我们捐一批?孩子们做实验精度都不够。” “我们统计了个清单,大概还需要四十万左右。” 可能是看她一直没回,高老师又给她发了一句,“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打扰了。” 四十万。 连月看着屏幕,抿了抿嘴又抽了抽嘴角。 原来是这事,她就说老师怎么突然找她——这是拉赞助来了。 正常的。 企业总要承担社会责任。哪怕是为了维持和政府关系,季家一年到头捐到各处的钱也不少。只是问到她这里来,她就有些迟疑和为难—— 在别人眼里,季家少奶奶肯定是风光无限,人生巅峰。爱马仕背着,私人飞机坐着,保镖和助理围绕着;可是真实的情况是,她和季念认识十年,一没有管过季家的事,二也真没向他伸手要过一次钱。 通常是他想起给,她就拿着。他想不起来,她也不要。 反正她有工作。 这突然过来的四十万募捐,难道真要去找季念开口? 开口很简单。只是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就是开了口子,有一必有二。 爸爸不喜欢她沾染季家的事。不管是管,还是借用资源,还是顶着季家名头私自做什么。 虽然他没明说,可是她感觉得到。 她也不愿季念又因她受气。 可是,不找季念开口,她又去哪里拿这四十万? 拒了?老师只怕觉得是自己不愿意帮,而不是认为她有切身的难处。 “诶连月,” 女人还在低头看着手机,前排的两个男人本来自己聊着天——等着红灯的时候,喻恒却突然回头喊她,面无表情,“你不是要请我做Spa?安排上了没?什么时候?” 连月抬头看他。 自从上次卧室闹绷,这都一个多月了,喻恒这才是第一次直接和她说话,气性论起来可真是不小。 “什么Spa?” 喻阳也回过头来,声音温和。 她看着他的脸。 他也看着她。不见(23.不回啊) 23. “就是SPA啊,”喻恒的声音在驾驶室响起,“连月上次说要请我做Spa,大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副驾的男人扭过头,和后排的女人视线交缠。 “什么时候?”他看着她漂亮的圆眼睛。 视线交缠不过短短一秒,女人却先一步扭开了头,看向了窗外。 男人的视线掠过她精致的下巴,还有修长的脖颈。他心里默叹,回过了头,动了动手指,摸到了烟盒。 却只是轻轻抚摸盒子上的棱角,没有打开。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这周五?”喻恒开着车还在说话,“大哥你周末回不回京城?” “不回。”男人的声音平静。 连月坐在后排听前面的两个男人说话,一声不吭。仿佛他们说的不是她的事。她慢慢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车窗边缘。车窗和车门结合之处角度垂直,直角轻轻按压着女人的指肚,就像是她凹凸不平的心境。 不回啊。 女人的手指突然拿开了。他回不回,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一起去?”喻恒又在前面笑了一声,“难得连月请回客——这都多少年了?难道她大方一回。” “别挑太贵的。”另外一个人吩咐。 “不贵不贵。”喻恒顿了一下,又笑,“老实说我还真不了解物价,咱这辈子就没买过单。” “要不我去问下老四那里便宜点?”他想了个办法,又马上自己否决了,“哎呀不行,别问老四,他过的就是资本主义腐朽的生活,肯定一挑就是最贵的,连月这点钱哪里够?这回是连月攒了钱诚心请咱——” 副驾的男人笑了笑,摸了摸烟盒,没有吭声。 “我倒是听说,”喻恒又说,“附近的那座山上有个私人会所的温泉还不错,也应该有Spa吧?价格应该挺亲民的——咱几个玩两天,八万块省着花应该也够了。” 连月抿抿嘴,看了看自己的指肚。 这人是准备比着她的钱花?这么精打细算的样子,怎么感觉还让他委屈了似的? “谁说的地方?”副驾的男人又问了一声,抽出了烟闻了闻,轻声道,“安全不?” “方方说的,”喻恒侧头看了看旁边的男人,又笑,“不安全先拿他开刀。” “不好。” 副驾的男人想了想说,“最好事前规避,不要事后补救。这地方不熟,最好不去。我倒是知道附近有个庄子——” 男人顿了顿,“条件可能差了些,但是也不贵。” 他回头看着连月的脸,声音温和,“过去住一夜,玩两天,花不了多少钱。就当散心。” “花不了多少钱”又是多少钱? 喻阳没说,她也不好问。 他正回头看着自己,连月也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 这事就算这么定了。两兄弟又在车上开始聊天,似乎也不避讳她。连月看着窗外,就算没有有心听,耳朵也自行抓住了不少关键字。 只是左耳进,右耳又出了。 他们天生皇亲贵胄,身在其中。 她人微言轻,却只是蝼蚁。很多事情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过只是增加心里负担和无力感,并做不了什么。 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任凭别人搅动风云,翻云覆雨,她懵懵懂懂的随波飘荡,并把一切归咎于时代好了。 车子停稳了,他下车拉开了车门,伸手来牵她。 “小心。”他声音温和。 连月低头,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却挪开了眼。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没有伸手。 胳膊却被人一下子拽住了。 “肚子这么大了,别上班了,”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扶她下车,声音在她头顶,温和道,“别太辛苦了。” “我还好。”她抬头,对他微笑,“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