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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而是的回话把皇帝气得咬牙,又颤颤巍巍地指奏疏, “你不敢,那这些又是从何而来?” 渊澄走到龙榻前的玉案,拿起奏疏翻看,眉头渐渐锁紧, “御史大夫文鑫,礼部尚书崔明皓,大学士李光启…” 他依次念出署名,转看皇帝,“微臣奉命剿除前朝逆党,绝无纰漏,想必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假冒其名伪造的讨罪疏…” 听得这番话肖何大为震惊,他心知皇帝对在他膝下长大的怀敬王另眼相待,但数年下来君臣离心也是有的,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诸多前朝重臣去向不明,定然不是巧合而已,怀敬王乃前朝宰相遗孤,身份敏感,皇帝欲除之并非情理之外的事。而若怀敬王之言属实,现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无异于狡兔死,走狗烹。他甚至怀疑前朝皇子仍活在人世许也只是个幌子罢了。 “字迹或可伪造,印玺可伪造不得!”皇帝紧接道。 渊澄面色凝重,声线却明显提高了些,“皇上忘了,凡有名望的前朝官吏,重则满门皆灭,轻则流放三千里,即便是铸造坊的何大人,也被皇上外放京城客死异乡了。” 皇帝一阵咳嗽,不过很快缓过气息,他靠回锦枕朝肖何抬了下手,似乎才意识到殿中还有人, “你去殿外候着,没有朕允许谁也不得入殿。” 肖何此刻暗暗捏了把冷汗,静声屏气转身,关上寝殿大门,立于丈外留候。 第55章 香炉冉冉生烟,安神香清馨沁脾。 皇帝的怒意也似平息许多,低沉了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大康开朝可谓兵不血刃一举成功,皇帝自认为当初做下的暗昧之事十之八九已沉石大海,另外一二明正典刑的皆有忤逆之证,无从落人口实。 渊澄轻笑了声,语气不乏谦诚, “欲人勿知,莫若勿为。如此简单的道理皇上不会不明白。” 皇帝冷哼,握拳震榻,眼里愤恨交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异心的?朕待你不薄!” 渊澄伸出一手,看了看自己掌心,回道,“微臣这双手沾满了鲜血,不负皇上厚爱。” 皇帝又被激怒,横眉瞪眼怒斥道,“朕所做的一切皆是顺天应命,为这天下,而你为了什么?你背叛朕,私藏逆党图谋不轨,简直罪大恶极!” 渊澄抬眼,直视不讳,神情多了几分冷漠决绝, “敢问皇上,诛杀归隐朝臣,流放无辜官吏又徐图杀之是顺天应命?逼死渊尚徽也是为了天下?” 皇帝窒息一般怔惊住, “你…渊尚徽是遭逆党行刺…” 他只以为渊澄藏匿野心步步为营,欲谋图大康江山,可他疏忽了文鑫没死,这便说明渊澄早就已经知道血诏的真相!可仍然下意识地否认此事。 渊澄嗤笑一声打断他,“请问皇上血诏被烧毁的部分何人提名?” 皇帝蜷曲的手指因中风过后总不由自主地发颤,此刻颤动地益发厉害,“血诏已毁,朕如何知道…” 渊澄从怀中取出一方明黄绸布,再次打断他,“微臣这儿有完好的,皇上请过目。” 说罢掷出黄布,黄布上字字鲜红,泣血椎心。 皇帝被渊尚徽三个字刺红了眼,猛一挥手将黄布甩掷地上,狂躁得挥舞双臂, “逆贼,竖子!其心当诛!当诛!” 渊澄俯身捡起血诏,摊放在皇帝瘫痪的双腿上,而后转身翻一本本奏疏, “这上面写的桩桩件件皆是皇上窃国屠臣的罪证,碍于时间紧迫,微臣无法让他们悉数列表,不过足矣,现下恐怕满朝文武甚至市井百姓,都知道皇上是如何取天下安天下的了。” “你、你蓄谋已久啊,果然,果然,他们都还活着…” 皇帝不知何时一双眼变得通红,口齿也不利索了,他恶狠狠地瞪着膝腿上的血诏,仿佛要将‘故人’们撕碎嚼烂吞进肚里去。 渊澄曲膝蹲下龙榻旁,环视一周大殿然后看着皇帝轻声曼语道,“齐皇在位时住的可也是这座寝宫?不知多少天子在这儿生在这儿死?对了,皇上午夜梦回时可曾听见齐后和幼帝向你哭诉,说这寝宫本该属于他们的,皇上还认得出么,大火烧死的人,鬼魂应是焦尸模样,漆黑的,有股腐rou味儿。” 皇帝喘不匀气,似乎有所想到,恐惧令他呼吸也发抖,肢体僵硬起来。 渊澄忽一拍额头,恍然道,“差点忘了,还有烧死的宫人,大多随齐后和幼帝葬身火海,那一定曾在这伺候过,冤死的鬼都认路啊。” 皇帝这时断断续续一下接一下哼笑,吃力地吐字,“朕敢取而代之,便不怕汝等报复,活着朕尚不惧,何况死人,死无全尸…” 渊澄颔首微笑,“对,皇上是天子,何惧鬼神。” 皇帝歪斜着头,面颊抽搐,嘴角溢出了口水,发声显得十分困难,却还是执拗地忿忿道,“敢为天下之大不韪,方能成就大业,朕无愧!试问天下间独揽大权者,谁甘做人下之臣…朕不例外,你也不会例外……朕只恨,当初没狠下心一把摔死你…” 渊澄凑得很近才听清皇帝的一席话,他站直身子,长出一口气, “若论史书记载,亘古以来谋朝纂位者二三,忠臣良将占七八,微臣只当做那七八当中的一个。” 皇帝生硬地扭动脖颈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渊澄知他心疑想说什么,便微微倾身,说道,“正如皇上所忧,齐皇世子尚在人世,用不了不久,国本将重归正统。” “谁……”皇帝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嘶声。 渊澄抿笑道,“自然不是那位蠢死的文公子。” 皇帝二次中风的迹象已再明显不过,可现下想传唤侍卫捉拿叛贼为时已晚,嗓音挤在喉间,像破漏的橐籥,扑腾一阵嘶哑的风。 渊澄淡然站定,漠视着皇帝徒劳挣扎。 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 至此只差最后一击,怕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他走近龙榻,将皇帝扶回躺好,盖上衾被, “皇上坐享二十数年太平,算是微臣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仅此。” 他脸上倏然闪现一抹狞笑,伏低头对皇帝耳语一句。 而后理了理衣裳,施施然走出寝殿。 皇帝瞋目裂眦,斜视渊澄背影,眼角居然溢出血来。 肖何一脸复杂,目送王爷走远,才壮起胆靠近大门,他往殿内投去一眼,却不敢擅自踏入。 皇帝笔挺躺于龙榻,目光发直,干裂的嘴唇微微轻抖,衾被下的肢体,竟一丝动静也不见。 良久,传出老太监的惊呼声, “来人呐,快传太医!” 肖何匆匆偷觑一眼皇帝,悬着心被浇了一盆冰水彻底凉透。 皇帝再度中风,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