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不要抛下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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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东西就活该被人唾弃? 其实世间真真假假本就界限模糊,人可以不喜欢虚情假意,追求真善美,只是现实却也不是非黑即白,完美的真情对人性而言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的东西又何来赞美,故而也就不存在完全的虚假。 正如澹台烬的一生。他没有情丝,而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他行走在世间便等同于在黑暗中行走,只能依靠直觉去揣测那些看不懂的表情,看待事物也更赤裸,会选用最为直白的表达方式,像野兽一样只会模仿,拓印进自己的身体里。 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容与关心也正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他得到的只有“怪胎”、“怪物”、“异常”、“可怕”等等字眼,主观的标签已经牢牢贴在他的身上,他所有的表现一旦符合以上的其中一个标签,他们就会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从未对他产生过期待,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没有人会喜欢他,也没有人会教会他怎么去爱。只能自己摸索,于是伤痕累累后他退缩了,但内心却永久渴望会有一个人喜欢他。 命运将他囚困在孤单的穹隆里,怕光的他也同样追求光。 叶夕雾望着澹台烬落寞的身影,难言的复杂心念在心头盘旋。这般命运非他所愿,非他之过,可一朝成为魔神,手中的累累血债也的确是他所为,五百年后的果早已深深种下,今生的魔胎在为魔神复活积蓄力量,这些她都无法视而不见。 她虽然有一点怜悯,可也到此为止了。只希望在找到取出邪骨的办法以前,意外不会提前来临。 梦境中的某天深夜,叶夕雾跟着鬼鬼祟祟出门的莹心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看到了她与一个太监接头的经过。 “奉命来给嬷嬷带一封景国的口信。”太监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莹心,“质子不日便要成亲,可他一旦出宫便有可能逃脱回到景国,一旦回到景国怕是会如涸鲋得水。” “故而明朗殿下言明,该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太监眼神闪过一道狠色。 莹心惊慌,“澹台明朗要我杀了他?!” “没错,锦囊中有一副毒药,该怎么做你明白了吧?” 原来这时候莹心已经被澹台明朗收买了……尽管她能理解莹心想要脱离深宫的意愿,可这也不是你背叛澹台烬的理由啊。 你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从未做过坏事,反而一直在努力地活下去,脱离深宫不再被欺负同样也是他的愿望,他的身边只剩下你了,莹心你给我清醒一点。 叶夕雾的焦急无法传递给梦境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改变既定的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并祈祷莹心回头是岸。如果就连莹心也背叛了澹台烬,她无法想象当时的他内心遭受到的打击有多严重。乃至后来绝望堕魔。 回想起马车上澹台烬淡淡描述事实的那一幕,已经被囚困在宫中了那些人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只能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就连莹心为何背叛他也不知道,何其悲哀。 满心希望莹心能及时回头,可莹心到底还是动心了,“那我有什么好处?” 叶夕雾攥紧拳头。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假如嬷嬷为殿下办成这件事,殿下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功臣,可助你离开盛王宫,返回家乡。” “当真?”莹心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可她似乎还有些挣扎。 太监往上加了把火,力图彻底动摇莹心,“就因为夷月族的公主的一句托付,嬷嬷已经为他在这深宫当中舍去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平日里还吃苦受累,就连当初的兰安嬷嬷也早就独自去逍遥快活,你难道就甘心一直伺候在这个怪物身边,直至老死他乡的那一天吗?” 这些话完美刺痛了莹心,根根精准地插在她的心上,莹心答应了。叶夕雾只觉回天无力,一时间全身都陷入一阵深沉的疲累。 漫长的梦境终于走到了尽头,叶夕雾以为这便是莹心的结局了,在忽然黯淡下来的世界中,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以至于并没有目睹莹心接下来的真正的结局。 开满魇之花的梦幻森林之中,澹台烬再一次被妖藤束缚住,这一次由梦妖亲自加强了妖力,他再无法轻易挣脱。 “没想到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让你们挣脱了。”梦妖慢悠悠地吐出话语,妖力在身侧浮浮沉沉,“真是能给我找麻烦。” 澹台烬默默地听着,魂魄却似在游离,颇有点不想理会她的意思。 梦妖还在说话,妖力却突然向澹台烬凝聚。片刻后梦妖抽回手。 “我道你怎么挣脱得这么快呢,原来你是没有情丝啊,无情无爱的人何来梦魇。” 忽然澹台烬抬起眼,似是被她的什么话语所触动,“没有什么?” “你天生没有情丝,感受不到七情,不会欣喜不会难过亦不会感到畏惧。天生没有情丝的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也是我见过命运最为悲惨之人。”梦妖捻了捻指腹,侧头望向他,“本就是结出魇之花的最好人选。” “无情无爱的人于情感上的确不易找到突破点,但方才你们却自己送上了门来。”梦妖勾出一抹诡魅的笑,“你一定可以为我种出最美丽的魇之花,只要稍稍用点手段……” 妖力化作一股烟雾飘进体内,澹台烬一惊,眼前梦妖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听得耳边是梦妖得意的笑音。 “尽情享受你的梦魇吧,哈哈哈……” 似乎时光逆转,澹台烬还未曾出生,景王和柔妃婚后十分恩爱,还为未出生的孩子缝制小衣小鞋,十月怀胎后他们的孩子降生,母子平安,景王为孩子取名为澹台烬。 澹台烬自小温文有礼,聪颖仁惠,还有母妃宠冠后宫,景王对他们母子非常好,他作为皇子得到了大臣们的交口称赞,前往逍遥宗拜师学艺时结识了盛国的六皇子萧凛,二人成为了极要好的朋友。 方从逍遥宗学成归来不久,这天澹台烬和景王柔妃二人在后花园里一块儿用膳,兰安莹心在一旁伺候,柔妃摸了摸他的头,又上瞧下瞧地打量一遍他,满眼的慈爱心疼似乎要从眼里溢出来将澹台烬淹没。 “烬儿,你看你,去逍遥宗那边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都廋了。” “有吗?母妃,我还觉得逍遥宗……” 觉得什么?澹台烬戛然而止,他想要与柔妃分享自己在逍遥宗的趣事,但想不起来了…… 其实此处是他的梦境,里面衍生出的景象都是他已经知道的,未曾经历过的却无法复刻进来。 柔妃却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拉着他继续说话,很快就连澹台烬自己也忘了方才的停顿。 景王也问了一句,“我儿在逍遥宗可结识了什么青年俊彦啊?” “盛国的六皇子萧凛,与孩儿私交不错。” “不错,我老了。”景王感叹了一下,“以后这天下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用饭过半,柔妃提了关于澹台烬的婚事,“对了,烬儿,你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可有什么喜欢的姑娘?跟母妃说说,母妃替你参谋参谋。” 澹台烬道,“全凭父皇母妃做主。” 他相信父皇母妃的眼光,他的妻子一定是位美丽善良的好姑娘。 三个月后,他的婚事确定了下来,柔妃为他择了盛国柱国大将军家的大小姐为妻,听说她美丽温婉,善良大方,柔妃觉得澹台烬会喜欢她的。 一个月后,萧凛负责护送婚车来到景国,此时他的新娘已经坐在新房里等着澹台烬这位夫君揭盖头入洞房了。 可当盖头下新娘的面孔却不是澹台烬想象中的面孔,他甚至吓得退后一步,“叶夕雾,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除了我,你以为还有谁?”叶夕雾气势咄咄逼人。 脑中仿佛有东西在里面钻,澹台烬扶住脑袋,彻底梦醒了。 眼前的新房里的一切景象迅速退化为灰色,澹台烬周身的景物须臾间换了个模样。置身于一处封闭的房间,四周跳跃的明黄色灯火勉强让他看清了一些东西,此刻他身上依旧穿着方才的婚服,眼睛里的惶惶然余韵未消。 无意中抬起的手竟沾满了淋漓血迹,澹台烬捧着微微颤抖的手转过身,视野中的女子陌生而熟悉的乌青色脸颊上死气弥漫,床上的血一路淌到了地板上,滴答滴答…… 他摇摇头,下意识退后一步。 “母亲,不……” 身后传来怒气冲冲的脚步音,似是狠狠踩在澹台烬的心上,直至踩个稀烂。冰冷的剑锋贴上侧颈。 澹台烬缓缓转过身,眼里显现出明显的惧怕与怯弱,似是一瞬间心智退化到了小时候。 “父亲……” 男人被怒气恨意扭曲的面目有些模糊,脸颊抖动的肌rou似是随时要掉下来,他扬起手毫不留情地挥下,剑刃擦过澹台烬身体表面。 “你个弑母的孽畜!” 下一刻澹台烬摔在地上,他捂住脑袋只是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我没有……没有害死母亲……”不是我杀的。 床上的女子是柔妃,他降生之时,亦是柔妃身死之期,是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他的父亲也因此抛弃了他。 脑袋里似乎有声音一遍遍地重复这个事实,澹台烬只能捂住耳朵,脸上都是自己的血手印。 不,不是他,不是。 余光里感知到有人经过身边,他抬头望去,兰安莹心也都离他而去。每个人迫不及待地都要抛弃他。 他奋力去抓住兰安的衣裙下摆,期望她们能为自己停留,“兰安莹心,别走,别走……” 换了的却是一句多年围绕在耳边的话语,就像是个永无休止的诅咒,“你就是个怪物!” 扯走澹台烬手里攥住的下摆,兰安与莹心头也不回。 身体还在原地,他的灵魂却似是已经开始向下滑落,滑向不知名的深渊里。 口中还不断地哀求着,“别走……” 不要抛下他一个人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