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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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北境甚是酷寒。 在黎明前的黑夜,我军铁骑出发,奇袭居庸关。 此战打得惨烈,然而我军靠着铁球炮终究获得了胜利。令我没想到的是,居庸关一破,西边的紫荆关也投降了,陆陆续续儒州、新州、妫州皆不战而降。 这是为何? 宋军在拂晓时入城,只瞧见那些辽军大吃一惊。 “竟是宋军?!” 有人还想放暗号,被我一枪丢过去毙命。 辽军顿时老实了。 我打量了一圈,此城的最高辽人统帅早已死亡……从尸体上的伤痕可知,是……金国女真皇族的乌日神枪。 我与乌尔克交过手,知道乌日神枪的特点。杀人者显然尽得乌日神枪的精髓,比乌尔克还强。 莫非是完颜氏的人?可既然是金人,又何必将此城拱手相让与我大宋? 莫非是……我眼睛一亮。 是极。方应看也会乌日神枪,还是完颜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可……短短一年不到,方应看就能将此枪法学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吗? 他真是个天才。 没有人敢信,方应看能将乌日神枪练到这样的地步。只要方应看愿意伪装,辽军都会将他当做金人,甚至是当做完颜氏的大将。如今金兵本就势头正盛,辽军已被金兵打怕了,一见乌日神枪,再联想到虎视眈眈即将到来的金军,可不就害怕得不战而降了? 方应看这是在借势。想来,女真皇族也万万想不到,他们送来或是羞辱或是拉拢的乌日神枪,会被方应看如此运用,他们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怪不得将军让我等必须铁骑先行。黎明之时正是逆光,也只有铁骑能让辽军误以为是金军了。 这里应外合之计,真是太妙了。 可这样的计谋也有致命的缺点。如果方应看当真碰上金军,亦或者那些辽人识破他的伪装,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未免消息走漏暴露方应看的计划、威胁他的安全,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下令将城中辽军尽数坑杀。坑杀没多久,将军的军令也到来,竟然与我所思一致——封锁城门,辽军兵士一个不留。 我布下守军,着人清点城中物资,竟然不自觉又想起方应看。之前……我就想不出来方应看作为将军的模样,如今同样想象不出来。他这个侯爷,在京中那么沉稳,在战场上怎么如此……我一时竟然找不到词语形容他。说他跳脱,他分明早胸有成竹。说他狡猾,他分明用的阳谋。 白日歇息,到了黑夜,铁骑出城,再次奇袭武州。 武州不战而降,城内辽军将领被乌日神枪毙命,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说不定,方应看就在此城中,不知道藏在哪里……看着我。 “传军令,辽军兵士,尽斩。”我道。 三日后,取蔚州,再与镇西军内外夹击平型关、倒马关。 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错过一人走漏了消息,害了方应看。然而军中却有人狂妄起来,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前方冒险设计,反而沾沾自喜,觉得那些辽人不堪一击。 他们也不睁大狗眼看看,辽人的兵有多强,辽人的马有多壮?若不是借着金军的威名,辽军岂会不战而降,被宋军长驱直入杀得片甲不留? 我抓住那几个喝醉的同僚时,已有几名辽军逃走。他们竟然还对我指指点点,不满我一个武将有什么好威风的?不就是多杀了几个人吗?也不看看,是人杀的敌人多,还是炮杀的敌人多。 呵,就连那炮都是我改进的,他们怎么有脸啊? “擅离职守,致使辽军逃走,当斩!” “你敢?!叶归鸿,你哪来的胆子?!”他们变了脸色,“别以为你有神通侯府做靠山就了不得!告诉你!方应看早被官家厌弃了!现在诸葛神侯和无情大人才是官家眼前的红人!” 不好意思……那两个一个我师叔,一个我师兄。 不过我懒得和这两人辩论,直接提枪斩首。 另一个变了脸色,大闹起来,下一刻被我一枪封喉。 我莫名想起……方应看摩挲他那把旧枪时,曾道那把枪既斩了辽人,也饮了宋血。 如今,我总算明白他的心境了。 将军命我后日晚率铁骑奇袭云州。但如今消息走漏,若真等到后日晚,我怕方应看被识破,孤军奋战,陷入危险。 现在镇守武州的正是杨未雪,我修书一封着人立刻送去,又在城内敲打一番,将那两名宋人的头颅悬于门口,以儆效尤。 根据我的观察,每次方应看用乌日神枪杀死辽军守将到我宋军长驱直入,间隔都不超过一个时辰。因此……我至少得提前一个时辰到达云州,在城外等候,以防万一。因此,明日黄昏就得出兵。 这恐怕是一场恶战,我在军中挑选一千名精骑兵作为先行军,黄昏出发。又点了一千六百名步兵,带着炮石弩机等攻城机械在夜晚行进。 待至云州,只见城头灯火通明,已然在翁城内开始厮杀了。 我心一颤,当即下令进攻。 攻城机械远远未至,我一骑当先,持弓射下墙头数十兵,快速度过危险区,跑至城门口,用尽全部内力砸那城门。 一击不成继续,恍惚间视野里一片血红,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只知道用自己过于强悍的体魄撞门,一下又一下,哪怕头破血流也没半点痛苦,只知拼尽全力。 不知过了多久,那巨大的城门当真被我的rou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我冲进去瞬间,周围人都很惊恐。 我脑子已经不甚清晰了,只见翁城内,厮杀一片,死了一堆,没有……没有我想看的人。 视野里……彻底血红了。 一种狂躁彻底支配了我,我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没人是我对手。那么高的城墙,我说翻就翻,上了城墙大杀四方,挥舞的长枪毫无招法,却杀了不少人。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整座城都空了,体内的狂躁找不到发泄口,我转过身,就见一群人哆哆嗦嗦在城门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杀……杀…… 我向他们走去,他们立刻后退,面露惊恐。 有人捉住我的手,我猛得一抓就要送那人见阎王。那人踉跄避过,远离我。 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他站在我一丈之遥,忽而提起地上尸体手中随意的一把枪,向我攻来。 他攻我退……我似乎知道那枪法下一步,他根本无法近身…… 脑袋好疼…… 我忽而一声咆哮,折断那人长枪,将那人压在身下。 “唔嗯!……阿鸿!!醒醒!!” 阿鸿……阿鸿是谁? 那人见我怔愣,忙摩挲自己的面庞,渐渐撕下一层皮,露出他原本的面容。 俊美、锋锐的面庞。让我倍感熟悉,心跳加快的面庞。 “叶归鸿……我是方应看……”他声音很低哑。 可阿鸿是谁呢?我记不起来了。方应看又是谁呢?忘记了。 脑后响起劲风,我本该躲闪,却忽而将身下的人抱在怀里硬挨了一刀——我若躲了,他就会受伤。 “不……杨将军手下留情!!”那人大喊,不知道在叫什么。 体内的刀被抽出。 “他疯了。”女子的声音响起,“白毛三步杀根本没死,凶手就是叶归鸿。方侯爷包庇了他……却酿成今日他尽屠一城不分敌我的悲剧。” “他只是来救我的……他是我的蛊人,所作所为,都是我的意思……” “是吗?”女子的声音很冷,“事情闹得那么大,方侯爷,你护不了他,反而会连累自身。” “哈哈哈……”身下的人笑起来,“我本就是要下沉的人,他什么也不懂……” “侯爷。叶归鸿清醒时给我写过信,他的确是提前出兵来救你的,还怕兵力不足,让我出兵支援。他详细写了起因经过,说明他当时神智清晰。此时的失控,是意外。”女子道,“侯爷,你的清白,此封信足以证明。你在云州诈敌,又怎会知叶归鸿的调动?” “他失控不仅杀了辽人,还杀了许多正在奋战的同袍。叶归鸿必死,不死不足以平军心。可燕云十六州还需要侯爷,如今请侯爷……三思而行。”女子道。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默默感受因为拥抱而渐渐失控的心跳。 “……本侯明白了。” 他那一双幽深的眼望向我,含着格外复杂的感情,我看不明白。 下一刻,我原本失控的心忽而一痛。 真正的痛……我失去知觉那么久,这种痛却是切实的。似乎心被捏碎了一般。 他仍抱着我,我闭上了眼。 好温暖啊。 我不会说话,也不聪明。 但我知道……我的主人,是很厉害的人。 他曾收复广袤疆土,是朝中人人称赞的大将军。他也在朝中大权在握,改革新法,人人都来巴结他。他深得官家倚重,是大宋的神通侯,方应看。 主人给我取名叫阿鸿,要求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阿鸿,你发顶又白了,我给你染发。” 他按着我的肩膀坐下,给我染头发。 镜子里映出我与我的主人,他似乎有些憔悴,亦或者……是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头发也渐渐夹杂了雪丝。 可我看上去却是年轻极了。当然,像我这种不生不死的人,是不会衰老的。 我似乎还有许多同类,他们中,多数都能说话,还能自如行动。我虽行动无碍,却不能说话。他们说……因为……我的时间间隔太久了,内里腐烂,无法说话就的确无法说话了。 主人为我染好头发,又带我去温泉池净发。 “水烫吗?”主人问。 我摇摇头。我没有感知。 “不烫就好。” 主人为我洗发,我百无聊赖,四处看,看到一面镜子,有些好奇。 一等主人为我擦干头发,我就跑到镜子边。 这面镜子好大,为什么放在这里呢? “阿鸿……走了。” 好吧。我跟上主人的步伐。 主人在院子里小憩,我趴在主人怀里,他就抚摸我的头发。主人似乎很喜欢我的头发。 “阿鸿……你为什么要离开汴京?”主人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也不可能回答。 “没有你……那夜或许就是我的劫……可你不该来。”主人道,“我死在云州,可“方应看”未死。有我部署,便是换一种策略,大宋拿下燕云十六州也指日可待。到时,你若想继续,自然可以继承我的全部。你若不想,自然可以金蝉脱壳,回归江湖。朝中早有我提拔的能人,“方应看”倒台后,他们很快就能大显身手,不至于让大宋河山再度风雨飘摇。” “为这大宋,我殚精竭虑近百年,三世重回,就为避开金军南侵的局面。我失败两世,用血命的代价才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力量那么小。可这一世……不一样。我原本以为,自己又是那撼树蚍蜉,却在梦里,看到一颗闪耀的流星坠落我怀。我以为,是天神下凡助我……结果,直至侯府见面,才知道你是个傻子。” “天外之人果真不同,傻得不得不了。我见你那么傻,本想将你当作凡世之人对待,可你却待我那么真诚。在你身上,我看见我自己过去的影子。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影子了……八十年前?还是八十五年前?” “我以为,天外之人,必然身怀绝技,轻易死不得。却没想到,你真的会……可能会死。是我害了你。我想为你搏一搏命,不想……你却被蛊虫所控,消失五年。我本以为,只要将你接在身边,细心照顾,总不会让你再次失控。我甚至为你铺好了所有的路。却不想……你会来救我,因我暴蛊而屠尽云州……便是当时身边有支笛子也好。可惜……如今回看,我为你做的决定……都害了你。是我太自负……怪我太自负……” “我最不该做的,就是自私地逼你剖白。我该赶走你……你这样美好,不该被我的计划所困。”主人一顿,“没错……我不是什么好人。当你很信任我的时候,就得不那么信任我。你个傻子,真是被我骗身又骗心……我只是想绑住你,让你这奇才,为我大宋朝廷多效力几年。毕竟你看不上功名利禄,你只看上我……我就只能,用自己换你留下了。” “你可知……你随手改进的兵器……让我大宋军马何等威风?如今……万国来朝的大宋,成真了。你果然……是上天派来助我的……可你怎会是人呢?人是会死的。” 主人说得太多,我的小脑袋瓜就理解不了了。 主人还要说什么,却有人来报:“无情大人求见。” 不待主人说话,无情已经到来。他是一个坐轮椅的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方侯爷,是时候……放他离开了。”无情道。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主人道。 “他不属于这里。”无情道。 “他是不属于这里,可我也不知他属于哪里。他回不去了,只能留在这里。” “我已经明白一切了。如今的世界,皆凭你心意运行。暂停时光,寻找天外世界,并不是难事。”无情道,“方侯爷,你再重开千百遍又有何意义?真正的大宋,早亡了。你我也不过是虚无。” “何为真实?何又为虚无?我生于此,长于此,这就是真实。”主人道,“那个鸿儿,于你而言,又可是真实?上一世的记忆,你到这一世都记得,难道这种感情……不是真实?” “叶归鸿死了,不论是鸿儿,还是阿鸿。”无情道,“上一世,鸿儿暴蛊而死,这一世,便是换成阿鸿,也是同样的命运。这样的世界,何必再继续?为了你的大宋?还是为了黎民百姓?” “方应看,你只是不甘。你若真将一切做真实,多世轮回,看尽昏庸与腐败,看尽苍生痛苦,何不自己起兵造反?可你没有……你只是想在大宋这危局下,推演一全胜之局。苍生于你,都是棋子,你自得其乐。如今……你想要的结局出现了,叶归鸿死了,你又何必这番作态,将他做成药人,强留身边?”无情道。 主人没说话,良久,呢喃道:“棋子……棋子?”方应看大笑起来。 “你那么紧张阿鸿……为什么?”方应看反问,“阿鸿离去,你以为,你的鸿儿就会回来?” “我只是不希望……鸿儿在另一个世界里,也遭到这样不公的对待。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要带叶归鸿离去。”无情道。 “不可能。”方应看沉下声,“他……只能在我身边。” 打斗一触即发。 主人将我扶正坐在躺椅上,与无情打了起来,我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两人打得天翻地覆,忽而暗器袭来,被主人拦下。 “不要动他!”主人似乎很生气。 无情没说话。 “宋尧,保护好他。” “是!” 主人继续与无情打斗,然而下一刻,一把匕首捅穿我的胸膛,接着划破我的脖颈。 我感觉……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终于要断开了。 “侯爷!叶公子去了,请节哀吧!”宋尧跪地。 “我杀了你!!!!”主人提枪要取宋尧性命,被无情拦下。 主人又忙抱住我,看上去好慌乱。 这……是主人吗? 主人是谁? 空白。 黑暗中,有人打了我一下。 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海量的记忆往我脑海里塞,但似乎又像是做了一个梦,很快模糊不清。 我揉揉眼睛,就见自己缩在一麻袋里,一个小女孩正在外面看我。 绿衣女孩……有点印象…… 穿越遇见逆水寒之后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这个女孩……不就是那个叶归鸿吗!!! 暂时称呼她为鸿儿吧…… “啊!!!月牙儿!!!他醒了!”鸿儿尖叫一声跑开。 “吓着了?”温润的声音传来。 我站起身,从麻袋里走出来,就见自己在神侯府。 什么情况? “你被玩家喂了蒙汗药绑架,结果玩家又没卖了你,鸿儿在路上捡到麻袋,还以为是宝物,结果受到了追缉,就带着你躲到神侯府来了。”无情笑道。 “玩家?”我一惊。 难道……我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是啊!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卖给人贩子啦!”鸿儿躲在无情身后解释道。 “你……你没回去?”我问道。 鸿儿一惊:“什么回去?” “就……”我正要说,却被鸿儿拦住。 “月牙儿!我发现他是我老乡,和他叙叙旧!”鸿儿道。 无情怎会瞧不出其中猫腻? “我在这等你回来。”他微微蹙眉。 鸿儿拥抱了无情:“月牙儿,我会回来的,等我哦!” 说着,鸿儿就朝我打手势,带我去一旁。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里的?”鸿儿悄声问道。 这怎么解释? “我就是知道……你不回去吗?无情在等你。”我道。 “啊?”鸿儿一愣。 “你自己世界里的无情啊!”我道。 “那个世界……还在?”鸿儿似乎很不可思议,“我以为……那个世界……已经不会继续了,就离开了。” “不会继续?” “就是时间停滞太久……干娘……也不怎么看我了。我与无情,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未来。”鸿儿道。 可是……我去那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啊? 莫非是鸿儿……不愿离开这个世界? “你喜欢现在吗?”我问道。 “喜欢呀!” 我犹豫半晌,想来……无情师兄还是希望鸿儿快乐吧? “好吧……那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鸿儿点点头。 告别二人,我回到街上,来到方应看的侯府——不,是方承意的侯府,明昭侯府。 他身边围了好多女子……罢了罢了……离开离开…… 我走到樊楼,难得高消费一次,醉倒在桌。 那些记忆在脑海里盘旋,全是关于方应看的……恍若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