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确入梦

    “如果这餐饭，谁都吃得不尽兴，会怎样。”玉映这般问着，她不打算明说自己要做什么，但姑且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怎么算不尽兴，我和他确实有可能不太对付，但也不至于撕破脸。”崔铮如此接话。江风绕着船梁吹了过来，他鬓角处几缕碎发被拂乱了。她看到了，但也不提醒。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呢。”她静静地说。

    他思考了一下，有些想问什么，但还是没有问。

    “如果你做错了什么，我应该是能揽过来的。”他回答得很模糊，但语气相当肯定。

    玉映也不再多言，转身回座。客人快要来了，她得去准备。

    端上来的鱼羹她勺了一碗，口感细嫩，又无腥味。玉映晓得这汤底放满了荔枝，炖煮一番自是味美无比。她今天没什么胃口，这鱼羹上得正好，就算她不爱吃甜，也是颇有滋味。

    她默声坐着，并不抬头，她过去没见过步益，如今一见，她发现自己也挺烦这人，崔铮日后说过的那些坏话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步益讲话浮夸，又喜大笑。他眉目端亮，一看就是个爱说笑的性子，似乎完全没被粮仓的事情影响心情。

    他大谈起步家拥有的船舸如何不凡，只是并不具体谈论关键的细节，反倒说成了传奇故事。比如他说有一夜，自己梦见龙儿河中苍蛟跃起，传授他制船技艺，醒来后上报给父亲，果然颇有成效。种种大话，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玉映听他讲话听得食不下咽，心想要是换个日子这两人肯定有得聊了。她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精神，原以为这些人聚会总得聊些天下大事，为何竟如此没意思。

    他们又一转话题，开始明褒暗贬起一些不相干的人来，不知这是不是互相吹捧的另一种途径。或许是她不懂这些话术的趣味何在，总之提不起劲。只觉得步益这人名声再盛，她也不喜欢。

    好容易崔铮似乎也烦了，总算讲起她关心的事情来，他直接问起步益有没有带玉来。

    步益大方地叫人拿上来灵津玉，递给崔铮赏看。玉映看着她的丈夫接过玉，放在手心转动了几下，就把玉放到了她面前。这样是很稳妥，但对她来说可不太好，如此就不好假装是传递时失手掉落。她心如擂鼓，强撑镇定地拿起来端看，只不过那么几秒的时间，却感觉是那样漫长。

    这玉的色泽十分奇异，缺口处嵌入的那点机巧构造，更是难以阐明。她选择不再去想，再想就什么都做不了，她把玉举起来，假装借着光看成色，接着就狠下心把玉往地上一摔。她以为成功了，玉却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一点声音没有，众人看着她，神色各异。

    她这才意识到一件事，她要做的，不是简单地砸玉，是用力地破坏它，让灵津玉产生危机感。就算她以为自己已经很用力了，但她的力气以及这木制的甲板，这块玉根本就不以为意。

    她想捡起来再试一次，她弯下腰，手腕却有些发抖，也没想好到底要如何砸合适。她责怪自己为什么想得如此轻巧，甚至没有为此好好练习。

    此时步益又正好说话打起了圆场：“没事，我自己在家玩赏的时候也不小心失手过，一开始吓得我不轻，结果发现，这块玉可神了，怎么摔都摔不坏。”他眉开眼笑，不像介怀的样子，也许酒喝太多了。崔铮此时也低下身，抵住了玉映的手，把那块玉握在了掌心。

    “你确定吗？”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

    她没有说话，先是立起身坐端正，继而深深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之时，她竟然感觉到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鬼使神差地，她也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头。

    他垂下眼睛，又转头和步益说道起些文玩器物的鉴赏标准来。就像没有谁在意那块玉一样，崔铮也不急着还回去，对方也不急着要。玉映缓了一会儿，脑子清醒了几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拿到灵津玉，也不知道崔铮会如何做，心里很是踌躇。

    说着说着，崔铮又把话头引到玉石上来，他说赏品玉器，有两个要点，众人皆知，一是看原石品相，色泽清浊，生光何色，二是看打磨得如何，石髓的妙处是否被匠人悟出，但有一点，清楚的人不多。

    “少有人知的，便是鉴音色之法。”他如此说。

    “那要如何鉴。”步益攥着酒杯，不知是不是真喝醉了，一点不觉得对方在说瞎话。

    “当然是看掷玉之音，是否动听。”

    崔铮又一次拿起放在面前的灵津玉，毫无犹豫，直接把它往放在角落里的宝瓶上砸。

    这一刻，时间好像变得特别慢，连她都始料未及。她睁大眼睛，试图观察是否会真的发生什么异变。但她却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奇异，仿佛所有的色彩都在变得黯淡，却又在一瞬间杂糅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听见小云在说话，但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有什么力量在强迫她闭上眼睛，她不得不闭眼，等到她感觉自己可以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邺城，回到了崔家大宅，坐在她最熟悉不过的那间屋子里。

    她倒吸一口凉气，回忆着小云所言，多少能猜到这是一场梦，是灵津玉制造出来的梦界。可是为何只有她一个人在，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她没有办法，只能呼唤起小云的名字。不等多久，她就听见了小云惊喜的回应声。

    “没想到，没想到真的成功了。”小云的声音甚至可以听出来，她现在正一边蹦蹦跳跳地乱走，一边说话。

    “但是，玉jiejie，有件事，我没有和你讲清楚，可能算是，我骗了你。”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

    “你之前没有问我，我便也没有说，为何要利用这块玉颠倒现实与梦境的能力。直接说原因吧，只有在灵津玉制造的梦境里，我才能抽离人的魂魄，把你带到我的时代去。这是个很大的工程，人有三魂，所有需要做三个不同的梦才能完成。”

    “可是——”这确实和说好的不一样，玉映也慌了神。

    “你不用担心，别忘了，我说的是，现实和梦境颠倒，这三个梦的间隔里，你依然会在现实里正常地生活，只是说…只是说，此后你在梦里，会觉得和现实一样真实，时间流逝得很慢；而在现实里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和做梦一样快…”她越说声音越小，心虚的感觉胜过了干成一件大事的激动。

    “没关系。”玉映沉思了一番，如此回应，“只是现在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梦？”

    “第一梦，对应的是人的第一魂，这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梦，连接着人的本源，具体是什么梦我也不知道，你这边现在能看到什么？”

    “我在，崔家大宅，我住的那间屋子里。”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这应该和我的本源无关。”

    “这样，”小云想了想，“那也许是因为你被困在了这，要先从这解脱才行，你这边不吓人吧，我听着怪紧张的。”

    “不吓人，很普通，很熟悉，倒是你，你还好吗？”

    “没事，我现在就在灵津玉里面，它彻底把我抓住了，你不和我说话，我的时间就是静止的，等到你这边也弄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小云如此答复。

    “那好，我先熟悉一下情况…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她继续问着。

    “呃，确实还有。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你和他的孽缘牵绊太深，也可能是因为玉是他砸的，你丈夫应该也在这个梦里，不过他的状态…我就不清楚了。”

    玉映听了呼吸一沉，怎么会有比这还糟的事情，要知道她平日做梦，基本都是不梦到那人的，为什么现在反倒又要相遇。

    她想着还是走出去看看为好，便到门前想推门而出，却发现门似乎从外头锁住了，怎么推也推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