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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兆丰年 19

    

瑞雪兆丰年 19



    一只漂亮的芭比娃娃被毁成这个样子,使人看着颇觉触目惊心。

    谢萦微微屏住呼吸,条件反射地举起一只手,示意兰朔不要动。

    被扬起的灰尘缓缓落下,芭比眼角上扬,微笑着看向来人,没被挖空的半边嘴唇上涂着鲜艳的红色。

    人形的东西本来就容易引起本能的恐惧,更何况在如此封闭寂静的房间中,面前还有一张沉默的黑白遗像。

    后背上的汗毛微微竖起,少女缓慢呼出一口气,示意兰朔把背包给她。

    还好兰老板到什么地方都不止一手准备,必要的物品在车里也放了备份,此刻他们才不至于完全两手空空。

    谢萦把白瓷碟子平放在柜子上,拿起供桌上的小白酒盅,倒了几滴进去。还好白酒的凝固点非常低,所以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也能保持液态。

    略显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少女把朱砂墨条按在上面研磨,赤红色的墨水很快化开,碟子里如同漾着一层鲜血。

    谢萦挽起毛衣的袖口,把手指在朱砂墨上蘸了蘸。

    南北朝时期有本书叫《太上三五正一盟威箓》,是当时一个很有名的老天师写的,后来被道教奉为圭臬。里面记载了一场通灵法事,里面的巫师喝问鬼神,举目之下不敢不从,“举言所召即至,随以意所言问,鬼不从者斩而戮之”。

    若是她哥哥在这里,随手一指多半就是这种效果,可惜她就必须要借助特定的媒介了。

    手指上沾着鲜艳淋漓的一层赤红,谢萦小心地把指尖贴在芭比娃娃脸上,沿着她被挖空的塑料断茬描了一圈,重新勾出眼睛、嘴巴和耳朵的形状。

    本来就很吓人的芭比娃娃,被她一画,两边脸颊更加不对称,一行鲜红顺着眼角和嘴角流下,简直像是七窍流血。

    兰朔屏气凝神地盯着她,只见谢萦在芭比脸上重新画出了五官,之后拿起一束线香,挑了一根点燃烧完,其他几根则系成捆,小心地挑起芭比被缠成结扣的金色长发,把她从挂钩上提了起来。

    塑料娃娃很轻,像在鱼竿上前后摇晃的小人,却压得香烛微微发弯,马上就要从中脆断。

    谢萦小心地悬空吊着芭比,另一手则点燃了线香的末端。

    香烛遇火而燃,幽微的檀香迅速在室内弥漫开来。

    芭比吊在线香中段,身体随着香烛的颤动而微微旋转着,脸颊也缓缓转向两人。左边眼睛湛蓝,睫毛长长,带着完美的微笑,右边的眼眶却已经被挖空了,边缘处描着一个血红的圈。

    这捆香烧得很快,眼见着就要点燃芭比金色的长发,就在那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阵极轻的喀哒喀哒声,芭比的塑料手臂居然缓慢地抬了起来。

    这只娃娃的四肢都是可移动的,但也许是太过陈旧,关节已经显得异常生涩,活动的时候发出了塑料摩擦的声响。

    手臂从下垂开始抬起,一直举过头顶,还在继续向后,旋转已经超过了180度。

    芭比的关节和人类不同,是可以转完一个整圆的,然而,转到背后斜上方的位置时,芭比却突然一动不动了。

    她指向了墙上的黑白遗像。

    少女手一松,芭比“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谢萦抬头看向遗像,心中不由得有些悚然。“她说……是黄开亮?”

    一个男人把芭比娃娃破坏成这样,这很容易就会引起一些关于现实犯罪的联想。更何况,如果黄开亮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难道昨天晚上是他把女儿害成这样?他是个心理变态吗?

    她以为自己是来解决灵异事件的,没想到剧情好像急转进入了法制悬疑频道。

    谢萦心里顿时开始突突直跳,然而她也知道,在这样的“召问”下,芭比是不可能说谎的,割掉她眼睛耳朵的东西就在那里。

    从她画符开始,兰朔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此刻却突然沉声开口道:“小萦,等等……”

    “怎么?”谢萦抬头。

    兰朔走到柜子前,盯着挂在墙上的遗像,居然抬起了手,在相框的边缘仔细摸索着什么。也亏得他身高够用,不需要踮脚。

    “我刚才就觉得有点不对……”他缓慢道,“正常家里放遗照,都应该是把相框供在桌子或者柜子上。怎么会有人把遗像高高钉在墙上?”

    话音落下,他两手一用力,居然把黑白相框从墙上取了下来。

    相框脱落的刹那,谢萦顿时睁大了眼睛。

    在黄开亮的遗照后面,钉着一张巨大的方形红纸。

    质地很薄,边缘被钉子钩破了洞,角落里已经有些褪色,看起来很是有些年岁了。

    少女屏住呼吸走近,只见红纸的顶端上书两个黑色大字“供奉”,左右两侧则竖排着一列对联,字迹很潦草,歪歪扭扭,一看就出自平时不怎么写字的人之手。

    在森山修身养性

    出古洞四海扬名

    谢萦的视线下移,只见红纸正中央密密麻麻地排着一行黑笔小字:黄三太爷黄三太奶黄女仙黄男仙黄教主。

    *

    “真是,我怎么忘了这是哪儿……”

    谢萦一巴掌拍在了汽车的中控台上,很懊恼地摇头。

    在没有供暖的室内待久了到底觉得冷,两人直接回了车上。空调运转起来,车外大雪狂卷,漫天的白色啸风,巨大的温差使得玻璃上很快结了一层霜。

    兰朔低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

    那张红纸则被她从墙上撕了下来,此刻正铺在汽车前屉上。红纸翻过面来,因为纸质太薄,正面写的水笔黑字洇到背面,几乎把反面的图案都模糊了。

    红纸背面用细线描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动物形状,颈长头小,身形细长,尾巴蓬松,两臂前举。

    “这是……”兰朔怔了怔,“黄鼠狼?”

    少女后仰靠回椅背,用手指在车窗上擦了擦,冷笑道:“黄大仙。”

    东北民间的“保家仙”信仰,从萨满教里脱胎出来,在清末民初时兴起,距今也接近一百年了。

    当今流传的保家仙,大致分为“狐黄白柳灰”五种。狐狸称狐仙,黄鼠狼称黄仙,刺猬称白仙,蛇称柳仙,老鼠称灰仙,里面又以狐狸和黄鼠狼灵性最高。

    保家仙,顾名思义就是庇佑家庭的动物神仙,因为时不时要出马替人解决问题,所以又叫出马仙。

    谢萦面色阴沉道:“所以地火照不出来,因为黄大仙并不是邪祟,是受信仰供奉的神仙。”

    黄鼠狼——这种狡黠的小动物有一对臭腺,能在遇到危险时喷出臭不可闻的气体逃生。敌人闻到这样的气味,轻者头晕目眩,重者当场倒地不起。

    兰朔心念微动,已经知道了她早上点燃头发的时候闻到的气味是什么。只不过看着她的脸色,赶紧斟酌着引开话题:“那昨晚的事情,看来也是因为这个。”

    一天一夜之间的很多诡异之处,现在好像突然就有了解释。

    妞妞那种诡异的、抬着小臂的姿势,现在想来,真的很像黄鼠狼在捕猎之前举着前爪的姿势。

    她在黑暗里锲而不舍地敲门,可是廊灯一开她就仓皇离开了,因为跑得太快还弄掉了发卡。因为黄鼠狼是xue居动物,非常畏光,只在晚上活动。

    至于洞里的兔尸,兔子是黄鼠狼的主食之一,她搞不好是在挖自己藏起来的储备粮。

    兰朔忍不住道:“不是保护家庭的神仙吗,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黄开亮壮年暴死,妞妞大病痴傻,昨晚又差点把自己冻死,这是保家仙吗?这是什么缠着不放的恶灵吧。

    而且,如果妞妞是被黄大仙上了身,她为什么要来敲他们的门?被割了一半五官的芭比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谢萦想了想,摇头道:“这些我现在还不清楚。”

    其实在五种保家仙里,黄大仙本来就是里面最急躁也最淘气的,有时做事太轴,能把人折腾得头痛甚至精神失常,因此也被称为“黄淘气”。

    但黄大仙确实是仙,和食宝鼠那种煞气冲天的邪祟不可同日而语,绝没有把人害得家破人亡的道理。

    “不过,不管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坐在这里想也想不出来,”少女悠悠道,“等一会亲自问问不就完了。”

    “亲自?你说我们现在回家去对付它?”

    “不……我不知道我们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我猜黄大仙的本体很可能并不在那里。否则芭比刚才指的就不是供纸,而是我们家里的方向。”谢萦摸了摸自己的脸,沉思片刻,又大手一挥:“要对付就直捣黄龙,我们进山去。”

    兰朔望了望车窗外,暴雪在天地间席卷,能见度已经变得极低。“进山?”

    安全带咔地一声系好,谢萦眼皮微抬,露出了一个咬牙切齿的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要活剥了它的皮。”

    ……显然她正在愤怒于被迎面呛了的事情,正摩拳擦掌地想要当面算账,说什么也不能忍到哥哥回来。

    这样的暴雪天,他的车技倒是能正常驾驶,但是能见度太差,深入山林之后也没有路线导航,要怎么找到黄大仙?

    兰朔刚说出疑虑,少女就举起手,理直气壮道:“所以我把这个也带出来了啊。”

    他的视线乍然撞上了一张半脸披着鲜红的诡异面容。

    她居然把那只芭比娃娃也带出来了!

    兰朔无言以对地看着她,只见谢萦正想方设法地试图解开芭比脖子上的上吊绳。但那是头发缠成的,实在太细了,她最后只好用刀割开,再把它摆成坐姿,坐在车的前屉上。

    她摸了摸芭比毛躁打结的金色长发:“等下你路指得好的话,我就把你寄到美国原厂去返修,保证让你变得比正版还漂亮。”

    兰朔忍着笑,一脚油门下去,越野没入狂卷的风雪之中。